第66章 chapter 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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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父母老家都在农村, 家里的兄弟姐妹很多。我?大舅年轻那会儿是村里的村支书,在方圆几里地里也挺有威望的,乡里乡亲遇上什么问?题, 产生什么矛盾, 都会让我大舅给主持主持公道。”
    走在通往大舅家的干泥路上,殷酥酥和费疑舟并肩前行,随口闲聊起来。
    听完殷酥酥的话,费疑舟面上浮现出很浅的笑意,淡声道:“这么说来, 大舅也是个很德高望重的人物?。”
    “对呀,而且大舅对我?很好的。我们这儿的土地种不出来什么值钱的农作物?,大部分就是玉米和土豆,小时候我?特别爱吃土豆面, 我?大舅家就经常把他地里的土豆装满满一大口袋, 给我们家送来。”殷酥酥侧眸看他, 也朝他笑, 俄而又是一阵感叹, “不过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大舅今年?就满八十, 前年被查出来得了病, 身子?骨一直不好。”
    费疑舟问?:“什么病?”
    “支气管扩张。”殷酥酥回答。她?眼中泛出几丝不易察觉的悲戚, 感伤道,“我?妈他们领着大舅去了很多大医院, 给出的说法,都是说就目前的医学技术而言,支气管扩张不可?逆。也就是说, 没?有办法根治。”
    费疑舟静默几秒,语气不自觉便柔和许多, 宽慰道:“我?认识一些?医生朋友,他们都在相关领域颇有建树。到?时候我?请他们给大舅会诊一下,看能不能出个治疗方案。”
    殷酥酥听后,眼神蓦地一亮,惊喜道:“真的?那太好了,谢谢你!”
    费疑舟细微勾了勾唇角,“你大舅不就是我?大舅,孝敬老人是天经地义的事,不足挂齿。”
    闻言,殷酥酥心里不由一阵感动,正要继续说什么,前方不远处却传来一道嗓音,惊喜地用兰夏方言喊道:“哎哟!可?算来了可?算来了!酥酥蛋娃!”
    殷酥酥怔住,转过脑袋循声望去,只见小径的尽头处不知何时多出了个系着一体式粗布围裙的老妇人,她?衣着朴素笑容满面,正朝她?的方向?招着手,布满褶痕的脸庞略显消瘦,小麦肤色。因年?纪太大,老人的眼皮尾端已?耷拉下来,但那双眼眸依旧囧囧有神,写满了这片黄土高原数十年?岁月更替的故事。
    殷酥酥认出对方,霎时欢喜地挥着手喊出声,也用的方言:“大舅娘!”
    喊完,殷酥酥兴奋地直接飞奔过去,一下握住大舅娘苍老却温热的双手,笑盈盈道:“大舅娘,天气那么冻(冷)又没?太阳,你咋还跑到?外?面来了?在房子?头等我?们就是了嘛。”
    “就是想早点看到?你啊。”大舅娘目光在殷酥酥脸上细打?量,慈爱和蔼,充满爱怜,“好久没?见到?我?们酥酥蛋娃了,越长越漂亮!在京城工作顺利不?累不累啊?”
    小地方消息闭塞,所有信息都比较滞后,老家的亲人们只知道殷酥酥在京城工作,是个演戏的小明星,并不知道她?更具体的情况。
    听着大舅娘真情实感的关切,殷酥酥鼻头瞬间就涩了。
    这片生养她?的土地,无论何时回来,都让她?感受到?无与伦比的亲切与温暖。
    “顺利,不累,一切都好着呢。”她?眼眶有点润,有点儿哽咽地回答。答完稍顿,又说,“你和我?大舅呢?身体还好吧?”
    “都好着呢。”大舅娘应着,紧接着便视线一转,注意到?了小侄女身边的高大青年?。
    她?视线落在费疑舟身上,一眼只觉惊艳稀奇,下意识便将这青年?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遭,继而松开殷酥酥的双手走上前,笑眯眯又有点紧张地问?:“这就是酥酥男朋友吧?”
    大舅娘年?事已?高又常年?生活在乡下,不会说普通话,但费疑舟听懂了这句方言,笑容温和地伸出右手:“大舅娘好,我?是费疑舟,您叫我?小费就好。”
    费家大公子?气质清凛矜贵,周身的气场也冷峻而强大,殷家大舅娘在世上活了快八十年?,从?来没?见过这种金尊玉贵的人物?。见青年?向?自己伸出右手,她?下意识便低头去看。
    人是个贵人,手竟也漂亮精细得难以言喻,大舅娘盯着费疑舟的指关节瞧,只觉稀罕又忐忑,条件反射般将手在围裙上蹭了两?下,往身后背,腼腆道:“大舅娘手刚活完面,脏着嘞,跟你握手把你手弄脏了。”
    费疑舟微垂眸,看向?大舅娘藏到?身侧的粗糙的手,笑着伸手过去,将之握住。
    大舅娘骤然一愣。
    “大舅娘,往后都是一家人。”费疑舟面上笑意清浅,骨节似玉的指牢牢握住舅娘皴裂布满褶皱的右手,“别这么见外?。”
    大公子?自然不知道,当张秀清将他要上门提亲的这个消息带回兰夏时,殷家张家的各位长辈其实心里都有点儿没?谱。
    众所周知,京城是首屈一指的大都市,繁华发达,而他们兰夏却是大西北的落后小城。兰夏这边其实也有很多外?地媳妇外?地女婿,但,那些?大城市来的男孩儿女孩儿,第?一次跟随伴侣回老家乡下时,几乎都会被这地界的贫困萧条所震撼,随之心生嫌弃。
    有些?大城市的年?轻人,说是回老家走亲,实则只是意思意思在门口坐一下,有的怕土窑不稳固会坍塌,有的嫌弃饮食粗糙不愿入口,更有甚者甚至连家门都不愿意进。
    大舅娘是真没?料到?,这个大城市来的年?轻公子?会这么的随和,这么的平易近人。
    经这一握手,大舅娘悬了几日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对这年?轻人的印象也瞬间变得极佳,当即笑容满面地说:“对对对,一家人,一家人。走,进屋去。”
    张秀清和殷自强跟着孩子?们身后,大舅娘则一手牵着殷酥酥,一手领着费疑舟,带着他们进了大门。
    大舅家一共由四间窑洞组成,一个灶房一个客厅两?个卧室,外?面围了一圈砖砌的外?墙,喜气洋洋的红色大铁门旁边还拴了一只大黄狗。
    看见生人进屋,黄狗龇了龇牙,正想叫唤,又被主人一记眼神给威慑住,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回了窝。
    费疑舟抬眸环顾这间屋舍,围墙以内的地面是水泥地,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脏秽物?,甚至连一片落叶的影子?都寻不见。
    大舅家约莫是还没?有通自来水,院内的左侧摆着一个巨大的白色水桶,底部安装了一个水龙头,水龙头正对着的地面还有一个大水盆,应该是作洗手或清洗其他物?品用。
    几个姨妈舅舅早就聚集在大舅家,有的在客厅里唠嗑拉家常,有的在厨房忙碌,等待着要上门的新侄女婿。
    灶房里,灶坑里烧着柴火,一口大铁锅里炖着排骨,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三姨坐在小板凳上往洞里添柴,忽然抬头看二舅娘,忐忑说:“二嫂,你说这个小费是京城来的,会不会嫌我?们这儿穷乡僻壤啊?”
    “谁知道呢。”二舅娘叹了口气,颇有几分忧心忡忡,“只能等人到?了看看情况了。”
    两?人正聊着,院子?里大舅娘也领着殷酥酥和费疑舟进了客厅,一阵喧哗人声飘出老远。二舅娘和三姨闻声,赶紧放下手里的柴和物?事站起身,舀水洗了手迎出去。
    张家的姨妈舅舅都是勤劳朴实的农村人,一眼瞧见这位准侄女婿,大家伙都有些?不安,个个都不由自主站起了身,脸上堆满笑容。
    殷酥酥向?各位长辈做了个简单的介绍。
    费疑舟随后便扬起唇角,一一与诸位长辈握手问?好,并送上了事先准备好的上门礼。
    众人在客厅里落座,其乐融融。
    拄着拐杖的大舅见这青年?仪表堂堂器宇不凡,心中不由暗赞,见状笑着说:“小费,我?们都说不来什么普通话,咱们兰夏土话可?能有点难懂,要是哪句话没?听懂,你就说,能行么?”
    “其实还好。”费疑舟坐在大舅身畔,朝老人笑着道,“大舅放心,如果有没?听懂的,我?会请蛋娃给翻译一下。”
    旁边的殷酥酥:“……”
    他叫她?什么?蛋娃?
    殷酥酥额头滑下一滴冷汗,无语地看了费疑舟一眼,忍不住抬手扶额。
    一大家子?围绕着京城来的侄女婿聊着天说着话,不多时,三姨从?灶房里端出一口大铁锅,放在了餐桌上,回头冲众人说:“开饭咯!准备吃饭!”
    殷酥酥往餐桌方向?瞟了眼,看清桌上的食物?后,她?心生不安,伸手悄悄拽了下身边男人的西服袖口。
    费疑舟感受到?那股温柔又微弱的牵力,侧眸看向?她?,轻问?:“怎么了?”
    “今天中午吃手擀面和炖排骨。”殷酥酥压着嗓子?说,“我?害怕你吃不惯。”
    “我?从?小就不挑食。”费疑舟淡淡地说,“不会。”
    “不是说你挑食……”殷酥酥明显有些?窘迫,音量也不自觉低几分,“咱们老家这边,吃东西不像京城那么讲究。”
    “入乡随俗,无妨。”费疑舟说。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却从?门外?方向?传来。
    屋里的众人都是一怔,下意识转过头朝门口望去。
    只见门外?走来的是个体型瘦高的男人,三十几岁的年?纪,戴一副很厚的黑框眼镜,尖脸尖嘴,不知是不是近视度数太高镜片太厚,他的眼睛看上去像一对绿豆。穿着件发黄的白衬衣,头发梳个过时的二八分,一进门就搓着鼻子?东张西望。
    殷酥酥微蹙眉,第?一眼只觉得这男人眼熟,一时半会儿却又没?反应过来这人是谁。
    忽地,大舅沉了脸色呵斥道:“你来干什么?”
    “哟,这么多人呐。”瘦高男人慢悠悠走到?屋子?里环视了一圈,看见殷酥酥时怔了怔,惊道,“蛋娃?你啥时候回来地?”
    直到?这时,殷酥酥才想起来,这男人是大舅四女儿的丈夫,叫付大春。
    大舅年?轻时在乡里也是个人物?,膝下四个孩子?,大儿子?和二儿子?都在市里的事业单位上班,三女儿是个小学老师,在殷洼沟这儿都算很有出息。唯一就是最小的幺女张馨悦从?小缺根筋,脑子?不好性格也有缺陷,初中毕业后就辍学在家啃老。
    早些?年?,张馨悦模样端正,来给她?说亲的媒人还算多,头婚时她?也嫁了个村里还不错的人家。无奈张馨悦的性格实在怪异,和第?一个丈夫的婚姻很快便以失败告终。
    之后,张馨悦便开始自己谈恋爱处对象,这个付大春就是张馨悦的二婚丈夫。
    殷酥酥以前听妈妈说过,表姐张馨悦一直待业在家,而殷洼沟南边有个煤矿,表姐夫付大春是给煤矿看大门的,每个月收入也十分微薄,因此,这个小家庭的生计几乎一直是靠大舅家在接济。
    亲戚们一谈起这个表姐和表姐夫,都是一个劲地摇头。
    很显然,付大春这种时候登门,铁定没?好事。
    殷酥酥心头思索着,出于礼貌还是朝这个表姐夫笑了下,说:“刚回来。”
    付大春点了点头,视线一转又瞧见了殷酥酥身边的费疑舟,整个人都愣怔了瞬,继而恍然大悟,“哦,我?说怎么这么多人,蛋娃带对象回来走亲啊。”
    “是的。”殷酥酥敷衍地应了句。
    大舅不待见这个女婿,自打?付大春一进门,大舅就没?有好脸色。这些?年?大舅看在女儿的面子?上,没?少帮衬女婿,可?非但没?得到?女婿的孝顺感恩,还使得这厮愈发贪得无厌,隔三差五就要上门来借钱。
    如果是平时,大舅肯定已?经抄起扫把轰人,但眼下的场合着实特殊,在自家侄女和准侄女婿面前,大舅觉得自己丢人不要紧,却万万不能丢了侄女酥酥的脸面。
    因此,大舅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心平气和道:“大春,今天这场合你也看到?了,有客人在,你有什么事另外?时间再来慢慢说。你走吧。”
    谁知,付大春却直接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二郎腿一翘,余光瞄见茶几上摆着几块香瓜,直接拿起来就啃,吃得满嘴流水,极其不雅观。
    见此情形,张秀清和殷自强纷纷变了脸色,心想,自家京城来的女婿第?一次登门拜访舅家,居然就遇上了最不争气的二流子?亲戚,这不是拿泥巴往他们脸上抹?
    这付大春是什么意思,成心跟她?们过不去吗不是。
    想到?这里,张秀清强忍着怒火开了口,说:“大春,今天你表妹第?一次带表妹夫回殷洼沟这边,待会儿还要去隔壁她?大爸家,吃了饭就走。你找你爸有什么事,改天再说!”
    “姑,这事儿我?要能拖到?改天,我?肯定不会这个时候跑来找我?爸啊。”付大春吃完瓜,随便拿手掌在嘴上一抹,蹭掉淌得到?处都是的瓜汁,又把手往衣服上随便扒拉两?下揩干净,慢悠悠说,“你家带女婿上门是大事,总不能说我?这儿就不是大事吧。”
    二舅闻言也皱起眉,说:“大春,你这就过分了吧,人家小费第?一次来上门,你不要脸,我?们还要脸。”
    “嘁。”付大春低嗤了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我?都说了几次了,这两?年?雨水太少地里没?收成,种的玉米死一半,靠我?那点儿看大门的一两?千块钱,我?跟张馨悦根本活不下去!这儿我?想买辆车去跑货,这不也是为了你们家张馨悦吗?就缺三万块钱,你让我?爸早点把钱打?给我?,能有今天这档事?”
    大舅要被这不争气的混球气到?呕血,抬手指着他怒道:“那你跟我?到?旁边说去,大家伙都要吃饭,少在这儿添乱!”
    “别啊。我?不也还没?吃吗。”付大春动身坐到?了餐桌跟前,探首往桌上一瞧,玩味地笑,“这吃得真不错,侄女婿的待遇比我?这个亲女婿可?好多了。”
    张秀清见女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实在稳不住了。她?走过去拽了下付大春的胳膊,压低声:“大春,姑跟你好好说,你找你爸要钱本来就没?道理,馨悦嫁给你这几年?,你自己算算你哄着你老丈人要了多少钱,他那点儿棺材本都要掏给你和馨悦了!”
    “姑,你这话说得可?难听啊。”付大春冷哼,“我?爸有没?有钱我?不知道,但是你和我?姑父的荷包肯定是鼓鼓的,这我?知道。姑父是公务员,大科长,酥酥是明星嘛,现在我?看你找的女婿也是个有钱人,我?老丈人要是缺这三万,你们肯定不会缺,不然,你借给我??”
    张秀清:“……”
    一旁的殷酥酥也被说辞给惊呆了。她?实在没?想到?,这个表姐夫会厚颜无耻到?如斯境地,正要出声反驳过去,不料更惊人的一幕却发生了——大舅娘直接拿了把拖布就冲了出来,二话不说,直接就往付大春脑门儿上挥。
    付大春毫无防备,让这一拖把挥得从?椅子?上跌下去,哐当一声巨响。
    “你个不要脸的东西,我?上次就说了你再来我?不客气!你还选这种时候来砸我?们家的场子?,你!你!我?今天就打?死你!”大舅娘怒不可?遏,双眸盛怒中隐含委屈泪光,用尽全?力又挥起拖把打?下去……
    “大舅娘别激动,你小心身体!”
    “是啊大嫂,别冲动……”
    众人七嘴八舌地劝起架,场面霎时间一片混乱。
    半个钟头后,不速之客灰溜溜地被赶出了大舅家门,但一家子?人的心情也算是坏了个彻底。吃完饭,张秀清跟自家大哥打?了声招呼,紧接着便将女儿和准女婿带离。
    与大舅告别时,老人满脸愧疚与尴尬,捉着费疑舟的手不住致歉,道:“对不住啊小费,我?屋里的孩子?不争气,让你看笑话了。实在是对不住。”
    费疑舟温文尔雅地说:“大舅您言重了。之后如果有什么需要,让酥酥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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