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平安早饭吃的迟, 现下一点不饿,她左右瞧了?瞧,发现这儿?离着六里桥不远。
    若是这会子逃走,最是轻松,不过她一走了?之,陈太太那里却?不好?收场。将?心比心,何平安一时迟疑了?。
    而柳惠娘见她迟迟不动筷,将?她昨日晚间多吃了?几口的顶皮酥端给她:“平安你也?吃,这是我特意给你带的。”
    沉默寡言的少女?抬起?头,柳惠娘见她这副模样,笑了?一笑,捻起?一口酥喂到她嘴里。
    “这些都是我自己?亲手做的,你要是想吃,以后我可以天天做给你吃。”
    何平安咬了?一口,听着她的声音,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一句话。
    柳惠娘果然人如其名,十分贤惠,要她嫁给陈俊卿,那只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只是……
    何平安一个人摇了?摇头,自己?都自顾不暇了?,还管别?人作甚。
    野地上女?人们吃完酒,约莫已过了?日午,旧俗,过午不烧香,是以这将?军庙前不及早间那般的拥挤。季娘子在走之前听说庙里时常给人解签颇为灵验的先生回来了?,等不得下回,她从女?轿里下来,拉着柳夫人等人折返。
    原来她早间时候给女?儿?求了?一支姻缘签,签上诗句她看不懂,这会子满心的疑惑。几人留下老妈子看轿,自到了?庙里,而那几个老妈子今日晒了?太阳暖洋洋的,等了?片刻不见女?主人回来,肚子也?饿,就坐到一旁的茶摊上吃茶。
    轿子里,季三娘左右等不来人,百无聊赖,正要掀帘子出去,说来也?巧,那轿子就被人抬动了?。
    “娘?”季三娘朝外喊了?一声。
    轿子被人抬得飞快,她皱着眉,喊完了?第二声,忽觉的不对?劲,连忙掀开帘子看去。
    不知哪来的精壮汉子在前抬轿,见她掀了?帘子,嘿嘿笑了?一声,步子更快,一旁还窜出个五尺高的小人,他?往轿子里一钻,不等女?孩哭喊求救,先用浸了?迷药的帕子捂住她的口鼻。
    这将?军庙附近长街短巷环环绕绕,鱼龙混杂,就有这样坏事干绝的歹人,专趁初一十五游人烧香之际从中寻下手的目标。柳家、季家都是小富之家,老妈子懒散,喊了?女?轿夫凑在一起?吃茶,一时不备,兼有同伙遮掩,轿子就被抬走了?,等到发现时不过几个眨眼的工夫。
    “快、快追!”
    茶摊里几家的女?人看直了?眼,有的急的浑身发抖,生怕女?主人怪罪。
    只是这一伙熟手做惯了?歹事,又趁地形之便,三两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彼时何平安正和柳惠娘坐在一起?,轿夫一抬动,她下意识便觉出不对?劲来。
    原来她早在徽州时吃过亏,但凡人多处乘轿乘车,必要留个心眼。早上来时女?轿夫抬两个女?孩可没这样的轻松,何平安不敢多想,当即掀帘子,柳惠娘还没反应过来,忽就被她一把扯住。
    奈何抬轿的男人离轿帘太近,又有两个帮手在侧,一人眼疾手快,将?何平安堵回去。
    何平安抬眼,先嗅到一股水腥气,只见眼前的男人约莫三十左右,古铜肤色,样貌极为平庸,四目相对?,他?拿着帕子就要捂住她的口鼻。
    半边身子出了?轿的少女?缩回头,心跳加速,她看着柳惠娘慌慌张张的模样,手心出汗。
    “小娘子别?急,等会儿?就到地方了?。”
    说话间一个侏儒小人跳上女?轿,何平安听着故意掐细的嗓音,一脚就踢过去。
    “呦,力气还不小!”侏儒小人怪笑一声,像是个兔子一样蓄力想跳到她怀里。
    何平安见他?花白的头发,猥琐的面?貌,恶心的不得了?,咬着牙先递一拳。
    这样狭小的空间,她管不得什?么三七二十一,摁住人就打,柳惠娘贴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一双眼看直了?。
    轿子外面?两个汉子见抬不住,里头晃得厉害,还有侏儒小人的怪叫,心下差异之余更是加快步伐,三两下躲进一家事先伪装好?的民宅。
    “快快!快捂住这两个小娘们儿?!”叫许三七的小头头催促道。
    平庸汉子图方便撕了?轿帘,侏儒小人像个皮球,恰好?滚到他?怀里,趁他?退后几步,何平安冲了?出来。
    “拦住她!”
    何平安跑得飞快,鞋子都丢了?一只,逃命一般夺门而出,剩下柳惠娘还在轿子里,几人见状,分头行动。
    一人看住柳惠娘,一人追何平安,留下一个侏儒小人在地上趴着哀嚎,嘴里骂骂咧咧。
    柳惠娘一双泪眼,盯着柴门,而后被人拽出捂住口鼻迷晕过去。
    与此同时,将?军庙前乱成了?一团,报官的报官,寻人的寻人,那几个妇人丢了?女?儿?,哭的红了?眼,要死要紧,当中最着急的莫过于?柳夫人。
    青天白日歹人作祟,官府行动迅速,当天不到傍晚,知府便遣了?一众差役打听搜查。
    这一打听,果然有了?眉目,事情还要从姜盐等几个江洋大盗伏法开始说起?。
    去年年底,自姜盐等人秋后被斩首后,鄱阳湖上一部分水匪失了?头目,作鸟兽散,有的从良,有的仍旧不思悔改,上了?岸与另一伙雕儿?手勾搭上,专爱拐卖妇女?,一旦得手,便驾小舟顺水而下,到了?烟花之地,卖她个百十两。只不过之前妇女?失踪多在正月里,知府捉了?几个外地的贼人定贩良人的军罪,不想平安了?一段时日,这会儿?又现事端,显然上次没有抓尽,叫这伙水匪蒙混过去。
    当天夜里,白日逃出的少女?从一座破败的民宅里翻出来,她躲了?一天,就藏在烧火的土灶里面?,蹭了?一身的灰。这屋子没人住,那追来的贼人显然进来翻找过,何平安还记得傍晚时分有几个官差从外路过的声音,若是顾兰因不在这座城里,她定然早早冒头出来,只是如今不是冒头的时候。
    她要逃,这就是一个天赐的机会。
    何平安时刻留意墙外声音,因这身衣裳颜色鲜艳,临出门前她将?衣裳全部反穿,地上滚得脏兮兮的。
    她循着记忆往当初落轿的民宅里找去,因为没有鞋子,一路走来声音轻轻。
    她记性?一向好?,但快到地方了?,却?不敢贸然靠近。
    何平安查看四周,先躲藏起?来。
    月上中天,四下门户紧闭,窄窄的巷子里,到了?三更天,几阵冷风袭来,一家屋门忽然开了?一条缝。
    “七哥,咱们走吧。”
    穿着黑衣的小侏儒在前打头阵,因为挨过打,这会儿?还一瘸一拐的。
    他?身后一人肩上扛着一个少女?,衣着发髻都换过一套,两人挑了?个好?时辰将?柳惠娘换了?个地方,正好?与之前的季三娘藏在一处,季三娘此刻已经醒了?,被五花大绑。
    那间宅子这会儿?住了?一家三口,不过跟他?们都是一伙儿?的,到了?地方,众人不敢点灯,抹黑找到地道入口,将?人藏进去。
    “大白天做这样的事,只怕明?天就要闹得满城风雨了?。七哥你也?真是的,鬼迷了?心窍。”
    妇人打扮的女?子虽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她抱着一个小侏儒埋怨了?句。
    许三七啧了?声,也?是懊悔:“我当初跟小三子可是盯了?好?久,见是个傻子,又有一副好?模样,这才决定下手的,且这一下手就是三个,事成之后一年生计不愁,反正咱们也?不在这个破地方待着了?,怎么不心动。”
    年纪轻轻的小侏儒名叫小二,头发花白的侏儒名叫小三子,正是挨打的那个,他?一听许三七说这话,不自觉就摸自己?两个被揍乌了?的眼眶,唉声叹气:“怎么说?跑了?的那个我看不傻,还聪明?着呢,她要是报官,咱们可能等不到明?日,说不定下一刻就要被人端掉了?。”
    “不急,咱们在那边躲了?一下午,不见官差围捕,想必她还没有告官,咱们须得趁着明?日她告官之前将?人送走。”
    妇人皱着眉,似乎有些想不通:“既然不傻,为何不报官?你们做事也?太不谨慎了?,有可能这是个圈套。”
    她说着冷笑了?一声,抬眼看门,猜测道:“说不定官差就站在了?门口,专等你们探头,一网打尽。”
    许三七扭过头,不知为何,左眼皮跳个不停。
    他?缓缓往门边走,贴耳朵朝外听,夜晚只有风卷过巷子,刮过树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许三七斗胆将?门闩抽开,那门开了?一条缝,正对?上一只眼睛。
    唇红齿白的小厮咧嘴笑了?笑,给他?拱手作揖,偏这是大半夜,跟个鬼一样,精壮的汉子被吓得倒退三步,被人一拳打中面?门,闷声倒地。
    两个应捕并一个少年人从左右两侧墙下冲进来,屋里黑漆漆的,其余几个贼人见状,一溜烟往地道跑,只有最后说话的妇人站着不动。
    穿着墨色细领大袖道袍的少年人瞧了?她一眼,妇人指了?个方向。
    一锭金子当即抛过去,妇人喜笑颜开。
    顾兰因进了?地道,他?吹开火折子,借着火光将?穿着红衫的少女?拉近,正要开口说话,她先回了?头。
    顾兰因微微一怔,随即就将?火光吹灭。
    他?出了?地道,见那妇人还在看金子,走近后没有预兆地,忽一把夺过来。
    妇人张着嘴,见手上空空,难以置信。
    “你怎么、怎么出尔反尔!”
    顾兰因抛着手上那锭金子,心情坏极了?。
    而季三娘被应捕解开绳子得以逃脱,出了?地道,见院里站着方才那个少年,二话不说便跪在他?身后磕头。
    顾兰因回过头,妇人指着季三娘就道:“不是你说的么?穿红衫的,梳着双丫髻,模样标致的,可不就是她,你怎能出尔反尔?”
    顾兰因蹲下身,捏着季三娘的下巴仔细看了?一遍,眼神挑剔。
    左右不过一锭金子,少年人离去之前仍旧丢给她。
    只是季三娘见他?头也?不回地出了?门,一时不知所措。
    他?……他?在嫌弃自己??
    第40章 第四十章
    几个应捕将?人送回去, 等着帮手赶到,顺着地道摸向外头,只是还剩一人始终未曾找到。
    柳夫人见女儿完好无损回来了?, 悬着的心落下一半,连忙问她何平安的下落, 奈何柳惠娘光摇头, 什么也?说不出来。
    翌日知府升堂, 昨夜的妇人将?这一伙歹人的底细尽数道出,知府写下广捕文书,另又出了?一张榜文,重金悬赏何平安的下落。而陈太太得知此事,先就?昏了?过去,陈俊卿带着她去柳家,柳夫人哭得不能自已, 自己跪在她跟前, 说要去衙门立赏票,出重金作谢, 誓要找到人。
    几个人到衙门, 却见已经张贴了榜文, 榜上人叫何平安,乃是富商之妾。
    “原来她姓何。”
    陈俊卿看?着画像, 听耳边一个衙门里的小差役道:“早先咱们就?见过她, 当初跟着野男人私奔, 被捉回来,吃了?杖罪, 没想到现在还能听见她的名?字,这女人就?是个天?生?的浪.货, 说是失踪了?,怎么别人都找得回来就?她没个踪迹?我?猜呀,定然又是跟哪个男人看?上了?眼,又逃了?。”
    陈俊卿扭过头,正想从他这里再打听一些她的前尘往事,不想那小差役身后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顾兰因昨夜似乎没有睡好,眼下有几分疲倦,两人拱手行礼,顾兰因说了?些劝慰的话,从衙门离开。陈俊卿心下还以为顾兰因是过来瞧热闹的,殊不知他早早就?进了?衙门,知府写榜文,他自己出了?五十两作赏。现如今浔阳四个城门都严加搜查,他先出十五两银子给外出搜寻的应捕作盘缠。
    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这些应捕有的混迹两道,耳目最广,不出三日,两个小侏儒先落网,至于那几个精壮的汉子,船上跑了?一个,因面貌过于平庸,陷入人海之中,反倒最难抓捕。
    知府盘问无果,将?人丢进牢,三五一比,仍旧一无所获,展眼就?过去一个月。
    陈太太从衙门里知晓了?何平安先前的身份,见与自己猜测的大差不差,倒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心里挂念她这个人。
    如今暮春时节,天?气渐热,平荆村稻子青青,一白衣少年乘着春光,骑驴上门拜访旧友。
    他身后一个女子戴着锥帽,一路跟来,薄汗打湿了?花一样的面庞。
    顾兰因喊她璧月,如今无论去何处都要带着。
    陈俊卿知他已经成?婚,只是不曾见过他的妻子。两人下棋时璧月在一旁沏茶,发髻高?绾的少女穿一身鲜艳衣裳,神情十分恬静,不过抬起眼,两泓秋水含情脉脉,声音宛若娇莺,让他有一瞬的心荡目摇。
    “这是你的丫鬟么?”陈俊卿问。
    顾兰因捻着棋子,聚精会神盯着棋枰上的走势,头也?不抬,随口道:“一个妾罢了?,不过会伺候人,又比其他丫鬟识趣,故而放在手边。”
    “这样妙的人,若做丫鬟……”少年声音轻柔,日光洒在眉宇之间,他笑?道,“似乎是暴敛天?物?。”
    顾兰因嗤笑?了?一声,缓缓抬起头:“再如何的妙,也?只是个女人而已,花钱既买了?她,总要对得起我?那八十两银子。”
    “顾兄往先读书时便不近女色,我?原以为你如今改了?性,不想还是老样子。若花八十两只买一个伺候的丫鬟,确实亏了?,我?这里有个两个丫鬟,十分勤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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