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嘴边,却又莫名?柔了语气,将方才皇嫂的嘱托换成了一句:“为了等你呀。”
    果然见裴时行面上?笑意愈显。
    仿佛严枝遒干的松柏得了阳光雨露,更茂盛地挺起腰背,每一片针叶上?都能抖落神气。
    元承晚莫名?有些?别扭。
    复将目光落到立在不远处笑望他二人的申知白身上?。
    柔声问候道:“申相近来可好??”
    申知白呵呵笑,此刻才慢慢迎上?前来,道一句:“多谢殿下挂心老?臣,老?臣身骨尚佳。”
    长公主又道:“天炎难行,请申相登车,本宫送您一段。”
    尚且沉浸在满心欢悦中的裴时行仿佛终于醒悟,连忙和道:
    “殿下说的极是,请允学生送老?师归家。”
    申知白不愿再望这逆徒一眼,只和气地婉拒了元承晚:
    “多谢长公主美意,老?臣已嘱咐家下仆童驭车,即刻便至。殿下不必担忧。”
    元承晚复问,申知白却固辞不受。
    二人无法,只好?遂了这倔强的老?臣。
    申知白淡笑着揖礼相别,回身至门楼下的荫凉处等候。
    老?人缓缓捋须,将目光落在相携而去的一对男女身上?。
    他向前曾忧心如裴时行一般敏而傲的天之骄子会有慧极必伤的一日?,可却不知这般的人竟也会被一女子改变。
    只盼这逆徒勿将自己的慧根用?错了地方。
    情之一字容不得半分?算计,只怕他机关算尽,却终究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28章 遇险
    直到二人并坐在?车厢之内, 裴时?行?才?终于知晓了元承晚为何会在丹阳门下。
    原是因七夕将近,她欲同皇后相约,于当夜入教池游玩。
    他听小公主道尽原委, 只?是仍有些犹疑:“殿下当真要去么?”
    届时?人多车繁,若不小心冲撞了她可怎么是好。
    元承晚目色认真,望着他缓而?重地颔了首。
    又软声保证道:“我同皇嫂每年都去,还?有盈袖, 并没你想的那般可怕。
    “且我们只?在?崇仁坊登过彩楼便好, 最多再去景风门买一枝槐花。”
    裴时?行?仍蹙着眉, 唇角却克制不?住地扬起一寸。
    小娘子不?改倔强本色, 对着他露出这么一副期盼又坚定的模样, 一双眸晶晶亮。
    当真是可爱至极。
    他沉默片刻,终于还?是对她妥协:
    “那殿下说好, 只?在?崇仁坊, 不?许去到西桥。臣了完事便过来寻你。”
    偏就如此赶巧, 新任的宣阗王两月前?传信要来拜谒大周帝王, 裴时?行?身为三品御史, 且精通西国梵语, 此番必得陪侍左右。
    宣阗本是西域一小国, 至后来归顺大周,便每岁入京朝觐;只?去年宣阗国内生了叛乱, 元旦大朝时?并未能遣番使来贺。
    如今局势初定, 这新的国君急不?可待便要来向大周帝王投诚。
    裴时?行?仍是有些不?放心:“臣会奏请陛下,届时?多派些皇城卫暗中护侍,殿下切记小心。”
    长公主开始嫌这男子啰嗦:
    “届时?满街皆为女?子, 且还?不?是每家?的女?子都能出来,哪里?就有危险了?我就是想同皇嫂透透气。”
    这话倒是有些渊源。
    中宗时?开女?子科举而?宣之天下, 自此女?子亦可入官学,考功名,史书?载有“卓绝万世”之誉。
    大周的民风亦因此自上而?下得以?一新,随之奔放许多。
    可并不?似有些人家?的宽容,崔夫人对家?中女?眷规训极严。谢韫自幼寄养在?英国公府,自然承她庭训。
    自七岁过后便再未出过闺门。
    及至日后被选入紫宫受册封后,便更是舆服严苛,轻易出不?得宫。
    长公主彼时?望着小皇嫂终日辗转于四面红墙之下,无怨无悔地操持宫务,却总是笑容浅浅。
    再得知她少时?过往,更是心疼的不?得了,当即便打定主意,要好好带她游遍上京。
    皇帝亦是怜惜妻子,二话不?说便点头允了此事。
    至此,二女?每逢年节便微服出游,及至日后崔恪成婚,便多了一个辛盈袖为伴。
    灯宵月夕,雪际花时?,都人如潮水遍及于天街,夜市骈阗的灯火之下,这般结伴同游的年轻小娘子不?知凡几。
    可谁又能知,帷帽之下的两张美艳面孔,竟是平日里?最荒唐恣意的长公主和本朝素以?端静闻名的皇后。
    今次谢韫诏她,一是询问她近来胎相,再便是将她二人的约定暂罢,说待她平安诞子之后再聚便是。
    只?是长公主倒不?觉这孩儿是何负累。
    这是个乖巧的小人儿,还?在?腹中便极有灵气,十分体贴阿娘。
    除却初知孕事时?,长公主几乎未生过哕意。
    且她怀相也?好,便是如今,若自背影望来也?窈窕依旧,根本看不?出腹中已揣了个小崽子。
    再兼今日,她见皇嫂同她说话的片刻都舍不?得放下手中绣布手绷,那头的黄梨木折枝刻梅几案上还?堆了厚厚一沓宫例账簿。
    元承晚当真忧心谢韫年纪轻轻就熬坏一双眼,亦熬坏身子。
    可她劝是劝不?住,亦帮不?了什么,眼下也?只?这么一个机会,便是能够陪她透透气也?是好的。
    故而?便仍是照她二人旧时?约定,相邀同游。
    .
    七月初七,七夕夜。
    大周国力强盛,百姓安乐,但逢年节,必是盛况空前?,点缀升平。
    都人时?俗,多于七夕夜洒扫庭除,置几宴于露天之下,设时?令花果、美酒珍馐,再布散香粉于席间,以?祀河鼓、织女?。
    上京一百零九坊,七夕时?各坊皆张灯结饰于高楼,复以?新鲜百花作缀,谓之为彩楼。
    女?郎们于此夜呼朋结伴,同登彩楼,观星乞巧,再于月下望月穿针,望有幸得神女?赐巧。
    至朱雀门、北门外街,则更有各色店铺鳞次栉比,汇四海珍奇于市易,各色杂卖,油面糖蜜,花瓜果食,应有尽有。
    若论及繁华,西桥那处才?是真正的花市灯如昼,人如潮水马如龙,只?是元承晚也?无意去凑这般热闹。
    她先前?也?应下裴时?行?,只?于人流稍少的崇仁坊登过彩楼便罢。
    方才?三女?便趁着人稀之际登上崇仁坊的彩楼。
    谢韫于高楼台阁之上远眺皇都,衣带迎风,在?月色清辉之下清冷无匹,几乎欲要乘风归去。
    辛盈袖也?撩起帷帽一角,满目笑意地望向人流稠密处,那是灯火辉煌若游龙盘旋的西门长街:
    “当真是极美!”
    谢韫闻言淡笑,亦难得显出些活泼气,默默张开五指,阖眸感受清风正恣意穿流过指间。
    她抬眸望了望天边月色:“月娘出来了,我们快穿针乞巧吧。”
    这话一出,倒叫一旁的两个小娘子苦了脸色,这二位都是不?擅女?红,于此一道有些粗笨的小娘子。
    “皇嫂你知晓的,我不?擅女?红。我们拜过月娘,许个愿就好。”
    辛盈袖亦附和道:“对呀对呀。”
    谢韫柔了面色,无奈地摇头笑叹:“好,那便如你们所说。”
    三女?默而?叠手,倚立阑干拜月。
    谢韫双目轻阖,应是神态端静之时?,眉心却微微隆起,不?知是太过虔诚还?是因了旁事。
    待出楼下阶之时?,辛盈袖笑叹:“盼望月娘当真能知我心意,令我此生著完医典,真正在?书?纸落上辛盈袖的名号。”
    谢韫打趣:“盈袖便只?这么一个心愿吗?”
    辛盈袖笑容坦荡:
    “五年前?梁县水灾漫漶,全家?唯我一人得以?死里?逃生。我一路奔逃至上京。自那时?起,我生平便只?有两愿,一愿顺利考入太医署,最好能拜入宋御医门下;二愿此生能凭我心力,真正编著出一部医典,不?必藏私,唯求传世救人。”
    元承晚怕她又想起旧年伤感:
    “日后辛家?盈袖名扬青史,可千万勿要忘记在?书?中多添一笔,便道说当时?的晋阳长公主乃盈袖挚友,于此书?功成助力颇多。”
    谢韫轻笑一声。
    元承晚观辛盈袖面上笑意如旧,仿佛心下并无挂碍,稍稍放心。
    复逗趣道:“登过彩楼,那此刻便邀二位姐姐同去买花戴可好?”
    “去景风门?”
    长公主摇头:“且先去旁的地方走走,待戌时?正再回景风门便是。”
    其余二人笑应下来,三人有说有笑出了崇仁坊。
    正欲同至安康坊的同心桥上赏灯,变故却在?这一刻陡生。
    一瘦小的灰衣男子忽自坊中的鹿家?巷曲里?奔袭而?出,一路横冲直撞呼啸而?过。
    她们三人险险躲过,不?待定口气,后首却又有一队壮年男子追随而?至,口中连喝“贼子尔敢!”
    看起来似乎驻脚在?坊中脚店的商队,或许是遭了贼人劫掠。
    前?方的瘦小男子身形极为灵活,害怕被追上,一路劈手掀翻道旁摊架,扒翻过行?人肩膀,狂奔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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