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只好起身,去扶那老王太太,说:“你先起来,有话咱们好好说。”
    那老王太太却还是在一边干嚎,一边骂道:“申玟他真是亏了良心,他做这种事就是打算糟践了我们合幺的名声,他这个恶毒的哥儿,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让我们合幺娶他,他爹娘要了我们那么多聘礼,结果是个不能生孩子的废物……。”
    老王太太越骂越难听,整个屋子里都是她快要穿破屋顶的尖锐骂声,吵得人脑仁儿疼。
    就在这时,紧闭了好半天的里屋门打开了,村长家夫郎探头看了出来,说道:“人醒了。”
    地上那老太太一听这话,嗖的一下就站起身,抓着六神无主的儿子,就挤开村长家夫郎,冲到了那屋里去,指着床上的人就开骂,骂申玟丧了良心,骂他不知好歹,骂他心思恶毒等等。
    床边,老郎中气得直跺脚,说:“病人才醒,你这个老太婆不要再刺激他!”
    清言拦住那老太太,也开口道:“有什么话等人痊愈再说。”
    老王太太却是越骂越起劲。
    床上,申玟身上盖着厚实的被子,脸色青白着,还没恢复血色,眼皮半垂着,露出一点瞳仁空洞而无神。
    王合幺站在屋中,脸色仓皇,用一种说不出的目光看着申玟,就好像他是什么山野精怪。
    来的路上,他已经听人说了,申玟跳井后到被救起,起码过了半刻钟时间,哪有人在水里淹了这么久都没死的。
    他又想到昨天半夜,申玟冲他一笑,之后嘴里那一大块血糊糊的人肉就被他嚼吧嚼吧咽进了肚。
    王合幺浑身一抖,胡思乱想着,现在的申玟还是不是原来那人,说不好昨晚那个就是哪个山野精怪所化,他这么一想,顿时浑身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背心出了一层冷汗。
    也恰在这时,床上躺着的一声不吭的人,突然眼皮动了动,转头竟朝他看了过来。
    王合幺一愣,就见申玟直勾勾看着他,青白的脸色像是半个死人了,却弯起嘴角,露出森白的牙齿,朝他诡异地笑了起来。
    王合幺登时心脏狂跳,吓得差点当场蹦起来,也不管他娘了,嗷唠一声逃出了这屋子,往外跑去。
    老王太太还没撒完泼,就见儿子撒腿跑了,她明显愣了一下,再看向申玟时,也被那笑容吓了心里一抖,昨晚的事她隔着门缝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讷讷地停止了咒骂,转身竟也快速离开了。
    跟着那母子一起进屋的秋娘来回看了看,疑惑道:“就这么走了?”
    那对母子既已走了,那就是不管了的意思。
    屋外,不便进屋的村长大声问道:“申玟小哥儿,你二弟两口子想接你回去住段时间,你愿意吗?”
    申玟目光看向屋内的清言,清言走到床边,替他拽了拽被子,冲他笑了笑。
    申玟看了他一阵后,点了点头,清言松了口气。
    这天中午,清言留在村长家照顾病人,邱鹤年先回家把王铁匠那屋收拾了出来,又去李婶家借了推车,才去那边接人。
    出门前,担心申玟会冷到,清言给他穿了许多层衣袍,又用两层厚棉被把他盖好,帽子围巾都戴好,这才启程往回走。
    路上他和秋娘时不时帮他掖掖被子,查看他的情况,花了半刻钟到了家,一直把车推到了屋子门口,两人又一起把申玟半扶半抱地扶进了王铁匠住过那屋。
    邱鹤年把推车送回去,回来把炉膛里添了煤块,烧上热水备用。
    受过寒的病人最怕再着凉,屋子要烧得热一些才行。
    屋子里,秋娘替申玟脱去外袍,在无意中看到对方的双手时,她突然惊呼了一声,道:“你这手指是怎么了?”
    闻言,清言也跟着看了过来,一眼看去,也是吓了一大跳。
    只见那两只手的十根手指,几乎已经不剩什么指甲,每根手指上都有破皮露肉的地方,有的手指甚至少了一小块肉。
    之前太慌乱,只注意着别让他高烧,替他降温,竟一时没人注意到这手竟然成了这样。
    申玟垂着眼睛看了看自己那惨不忍睹的双手,像是在愣神似的沉默了一阵,之后,他嘴唇动了动,说:“刚跳进井里,我就后悔了,井壁上有一块石头比旁的石头凸起了一点,但浸了水很滑,我费很大力气才能勉强抓住,但又总会掉下去,最后一次滑下去,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再醒来,已经在村长家了。”
    秋娘听得目瞪口呆,清言看着语气平淡说出这番话的申玟,觉得眼前这人和跳井前有了些难以表述的变化。
    秋娘离开后,清言蹲在申玟床前,轻声道:“以后不要再做傻事了。”
    申玟笑了笑,说:“你放心,绝不会了。”
    清言见他确实已没再寻死的心思,点了点头,这才放心出屋。
    邱鹤年见他出来了,便将一张红纸和一个钱袋子交给他,说道:“是早上在院门里地上发现的,没来得及给你。”
    清言心里一颤,他连忙拿起那张纸细看,只见上面连写带画的一行字,他看了一会才完全明白,上面写的是:“清言小哥儿,袋子里的铜钱是我的贺礼,麻烦日后再转交刘发家嫂子。我已尽力撑过九日,望不至给喜事徒增晦气。”
    清言掂了掂那袋子,里面大概五六十枚铜钱,应该已是屋里那人全部的积蓄。
    清言看向邱鹤年,两人默默无言对视了一阵,他缓缓将额头抵在对方肩窝处,轻轻叹了口气。
    第36章 清明
    清言是很会照顾人的,他七八岁那两年先后没了父母,那时候小小年纪,他就懂得早上出门前帮母亲擦脸、梳头、翻身,晚上放学回去再喂饭、帮忙洗漱。
    外婆去世前,住了三四个月的院,也是才十五六岁的他和雇的护工轮流伺候的。
    申玟吃东西没胃口,清言晚饭给他熬了鸡汤,把表面那层油撇了出去,鸡肉撕成肉丝,在里面下了特意擀得细细的手擀面,烫了几根小油菜放进去,再洒一点葱花,鲜味立刻提上来了,还不腻人。
    清言陪着申玟一起在床边吃饭,见他吃进去了,才觉得踏实了。
    人不怕生病,就怕连饭都吃不进,那就十有八九不好了。
    申玟吃完了东西,没听见外屋有动静,问道:“二弟呢,他吃过了吗?”
    清言点点头,笑道:“他刚吃完了,已经去铺子里了,这阵子活多,他就在那边住了。”
    申玟拿着筷子的手停顿了一下,过了一会,他垂着头说:“给你们添麻烦了。”
    清言拍了拍他手背,说:“你不要多想,好好调养就好,铺子里什么都有,他晚上也回来吃饭的,什么都不耽误。”
    晚上靠坐在床头,清言拿了本书就着油灯灯光看了一阵,觉得困了就吹熄了油灯,躺下睡觉了。
    往常他都是躺下不大会就能睡实了,可今天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已经习惯身边有个人了,现在就觉得特别空旷,屋子里格外冷飕飕的。
    这时候他又怀念起手机了,要是在他的世界,这个点不正好打个视频过去,躺床上舒舒服服聊天嘛。
    清言开始胡思乱想,邱鹤年那样的身材,穿西装肯定特别好看,清言还喜欢看个头高的人穿篮球服,邱鹤年手脚都那么长,肌肉线条也修长而结实,穿篮球服一定不错。
    就这么想着想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清言起来了,正给炉灶引火,院门响了一声,是有人进来了。
    晚上睡觉都是要锁大门的,有钥匙的就是住在这里的两个人了。
    清言站起身,见高大的身影夹带着清晨的冷风,开了外屋门走了进来。
    看着思念了半晚的人,清言的目光喜悦而依恋,说:“不是说好了只在家吃晚饭,早上就不回来吃了吗?”
    邱鹤年垂着眸子,看着他,低声道:“想回来看看你。”
    然后,两人就这么互相看着,看了好一会,直到隔壁屋传来动静,才各自别开脸去。
    早饭吃完,邱鹤年就出门又回了铺子。
    他回来时带了一口袋花生和核桃,是小庄家父母昨天送到铺子里的。
    清言把花生炒了,核桃也放大锅里慢慢烘干,活干完了,就端了一簸箕的花生核桃进了隔壁屋。
    申玟早上吃得不多,不过清言看得出他已经在努力吃了,想要快些康复。他身体太虚了,刚才吃过饭没多久,就又不知不觉睡着了。
    这会清言见他醒了,就陪他一边唠嗑一边磕果仁儿吃。
    清言把糖块剥开了一人一块,嘴里含着糖,还吃着果仁儿,简直又甜又香,申玟本来郁郁的神色也放松了几分。
    快中午时,秋娘过来了一趟,拿来新割的一大块猪后丘,还抱了个罐子。清言接过来一看,惊喜地发现里面竟是牛奶。
    秋娘比划着说:“这村东头老马家的牛下崽了,我跟他好说歹说买了这些牛奶,这玩意补身体好。”
    清言让他两在屋说话,他捅开炉子,把这牛奶倒进大碗里放镰子上热上了。
    等锅上了汽,再多焖几分钟,就热透了,高温也有杀菌的效果。
    清言打开锅盖,就见那碗牛奶上一层微泛蛋黄的白色奶皮子,看起来特别诱人。
    他用布巾托着端了进去,让申玟都喝完。
    申玟让她们也拿碗分一些喝,这两人说什么也不肯,他只好自己一口口慢慢喝了。
    清言笑着说:“看着你喝比我自己喝都觉得香。”
    秋娘也说:“多吃多喝,长胖一点,你太瘦了。”
    等喝完,清言才将空碗接过来,申玟就哭了。
    秋娘想开口劝他,清言拦住了她,轻声道:“让他哭吧,发泄出来就好了。”
    申玟哭了好一会,先是默默流泪,后来是像孩子那样嚎啕大哭。
    给秋娘看得也直抹眼泪,清言也是心里酸酸的。
    秋娘走了以后,清言把那袋子铜钱拿了过来,放进申玟手里,说:“这钱以后你自己交给刘家嫂子,好好活着,总会有办法的。”
    申玟痛快地哭了这么一场,人好像又有了些变化,他点了点头,说:“清言,你说得对,我会好好活着。”
    到清言家的第三天,申玟能下地溜达溜达了。
    阳光好的时候,清言就陪他在院子里坐会儿。
    家里这几天不少人来看过他,李婶来过,刘发家也来过,大家也不说伤心的事,就闲聊或者玩玩牌,申玟跟着听着或玩会,脸上偶尔还有点笑模样了。
    又过了几天,申玟脸上的淤青都散了,手指上伤也都结了痂。
    这天傍晚,邱鹤年回来吃晚饭。
    过两天就清明了,他回来时顺便买了纸钱和贡品,留着祭拜用。
    吃过饭,清言把这些东西都整理好收了起来,收拾完他就在外屋,用煤渣把炉子压上。
    邱鹤年要出门去铺子里了,在他身后问道:“清言,我有一件灰色的袍子你看到在哪了吗?”
    清言转身边往里屋走,边道:“就在这个柜子里,我手上脏,你自己翻一下。”
    他这话还没完全说完,邱鹤年跟在他身后也进了屋,之后门被轻轻被关上。
    清言纳闷地回头去看他,腰就被粗壮的手臂环住,温热的唇落在他眉间、眼皮、鼻尖、唇上。
    清言举着沾了煤渣的双手,初时愣了一下后,就热切地回应起男人的吻来,心里埋怨自己刚才进屋前应该洗洗手来着,他想摸摸邱鹤年的脸,也想紧紧地回抱住他。
    一个吻很快结束,清言留恋地惦着脚去一下下啄吻男人的唇。
    邱鹤年握住他肩膀,又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亲,语气愉悦又含着安抚之意,“好了,太晚了,我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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