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记》中提过西北方的房屋构造,卧室一般是南北朝向,炕的东侧或西侧是火墙,北侧紧贴着炕的墙上开了窗子。
    窗外往往是家里的后园,后园里挨着窗,家家都种了果树,尤以海棠为多。
    海棠春季开花,秋季结果,开花时烂漫,结果时密密层层,硕果累累,是很美的景致。
    只是,清言却看着床上铺开的一张张纸,红了眼眶。
    屋子都不能出去了,只能天天躺在炕上,看看窗外的海棠树。
    清言想不出到底是多难受,才能让邱鹤年这样的人,一封接一封地给他写信过来。
    到了八月初,这些信却又戛然而止,整整半个月,清言也只收到了一封信,内容也只是寥寥数笔报了平安,再就是每封信都少不了的那句“我很想你”。
    当天夜里,清言辗转反侧地睡不着,恨不能立刻启程,赶赴风雨关。
    但转过天来,他还是只能苦苦等着远方的来信,和那不知归期为何的人。
    这几个月来,镇上往外租的铺子,清言他们几个都看了个遍,最终几个人咬了咬牙,商量着定了镇上最繁华路段的一间二层楼的铺子,月租金是十二两白银,按整年付钱,房主给便宜了十两银,正好付了牙人的佣金。
    两边的字据写好,都签字画押后,这铺子就归清言他们所用了。
    租了铺子才是第一步,铺子里面还需要按他们的设想重新修整装饰,货架需要量了尺寸找木匠定制,招牌也要做了,等到吉日吉时挂起来。
    白天忙得脚打后脑勺,尽管很累了,但在夜里,清言还是会偶尔惊醒过来,明明做了梦,却又想不起是什么梦境,只觉出噩梦过后的心惊肉跳。
    直到八月末九月初,清言才惊觉,整个八月,他竟然只收到了那么一封风雨关的来信。
    而他寄出的信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九月初,清言和李婶还有秋娘合开的“香韵坊”开张了,二层楼里,从胭脂、香膏,到最近流行的香水、花钿,女子和哥儿喜欢的首饰、头饰、衣袍,应有尽有。
    在整个镇上,乃至县城里,人们都没见过这样的铺子,从一楼逛到二楼,走一圈再下来,想挑的想买的就都买全了。
    样式多,又都是正流行的,尤其是店铺刚进门的那个“店主推荐”,都是特别精美,又物美价廉的东西。
    清言还和其他两人商量了,搞了个开业三天的大促销,这三天,就连三幺和秦兰都过来帮忙了,念生休息时也跟着来回跑腿,才勉强忙得过来。
    店里最开始来的顾客,以之前出摊时的熟客为主,还有不少就是见来凑热闹,爆竹放了足有几千响,门脸装饰得非常漂亮,路过的人,只要没急事的,都想进去看看。
    店里各种价位的东西都多,一圈转下来,就算是衣袍、首饰之类较贵的东西不买,几文钱的小玩意总能买个一两样。
    而且不仅东西全,价位也比外面其他店低了一些。
    过了这三天促销,人流量没那么多了,店里才就留了清言、秋娘看店。
    清言给李婶在楼上留了个屋子,专门用来给她制作香膏和香水、面膜等,她不忙的时候,也跟着看看店,这样三个人轮换着,吃饭休息都不耽误。
    开业这几天的忙碌过去了,清言把账目核对了,发现这几天的利润相当可观,而且后续客流量也是不错的。
    李婶和秋娘都很高兴,清言在店里脸上也是带笑意的的,只是晚上忙完回了家,便忧心忡忡起来。
    邱鹤年再没来过信,而距他离开已经满三个月了。
    清言打定了主意,如果到这个月底,还没有消息过来,他便要想办法自己去风雨关一趟,店里到时就交给秋娘和李婶管,地里的庄稼就让三幺找人收,到时候给他和秋娘一半收获做酬劳。
    他已经打听过了,县里每月都要往边境送一次补给,他可以给那车队管事的些好处,混在车队里一同往西北而去,这样会安全很多。
    既然做好了打算,清言便不再纠结,一边做准备,一边照看店里的生意,只等着时间一到就出发。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眨眼就过了九月中旬,清言出门的准备都做得差不多了,给那车队管事的也说好了了,秋娘和李婶也都打过招呼了。
    临走之前几天,清言又不抱希望地去了一趟驿站,查看是否有自己的信件。
    就是在这天,清言收到了来自风雨关的最后一封信。
    驿站的差人说,西北连日大风,官道上黄沙弥漫,看不清路,最近的信件都送的迟了。
    清言边往“香韵坊”走,边手指微微颤抖地打开了这封信。
    熟悉的字迹写着“我已从此地出发返程,半月左右即可到家,万望勿念”。
    清言一怔,低头看向信尾,发现落款的时间,竟正是半月之前。
    今天的柳林镇风也不小,深秋落叶萧萧,清言手里的信纸被吹得向里翻折,哗哗作响。
    清言担心纸张被风吹坏,连忙停了脚步,想把信纸折好放回信封,偏偏这阵风太大,怎么折都折不好。
    他正专注于此,就听见身前不远处,有人好像在呼呼的大风中叫了声他的名字。
    “清言。”
    清言抓紧了信纸,茫然抬头去看,就见一个身着灰色长袍,一打眼就觉得风尘仆仆的男子,正站在距离他七八步远的地方望着他。
    这人身材高大,肩宽腰细腿长,面容称不上俊美至极,但也俊秀好看,双眸如湖水般宁静,鼻梁高挺,嘴角含着淡淡笑意,一身的风度让人见了,便忍不住多看几眼。
    清言看着眼前这人,嘴巴微微张大,脸上的神色一变再变,先是茫然,又转为震惊,最后停留在了不敢置信上。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对方光洁的几乎没有瑕疵的脸颊上来回扫视,记忆中狰狞的伤疤竟已不见踪迹。
    那人见了清言这样子,嘴角的笑意渐渐深了,目光也慢慢柔软下来,就这么看着他,往近了一步步走来。
    待两人距离不过两三步远时,男人停下了脚步,看着眼前的人,又一次开口道:“清言,我回来了。”
    第80章 抱抱
    邱鹤年回来了,脸上那片狰狞恐怖的疤痕不见了,再加上他瘦了一些,路上被太阳晒得黑了些,清言一开始甚至没太认出他来。
    他知道邱鹤年长相不差,就算之前有蔓延了半张脸的疤痕,还是看得出的,但他没想到,他其实长得有这么好看的。
    清言睁大眼睛看着他,脑子里一堆话想说,到了嘴边却就是一句磕磕巴巴的“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邱鹤年低头看着他,笑着道:“我进了镇子,本打算直接回家的,路过香韵坊看见了秋娘,才知道你们的铺子竟已经开起来了,她跟我说你去了驿站,我便来这边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碰见你。”
    说完,他便向前一步,将清言手里的信拿了过去,低头看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说:“没想到,这封信跟我同时到了。”
    他将信纸几下折好,然后利落地塞进信封里。
    清言看着他的动作,目光在对方修长有力的大手上停留了一阵,又回到他的脸上,在邱鹤年弄完手里的信封,抬眸看过来时,忙收回了目光。
    他说:“你……你刚回来,肯定累了,我……我们回去吧。”
    邱鹤年说:“也好。”
    清言便打算转身往村子那边走了,身后却传来无奈的叹息,胳膊被一只大手抓住,清言肩膀一颤,回头看过去,邱鹤年看着他道:“我的行李还放在你们的铺子里,还有,秋娘说你有东西要带回去。”
    清言这才想起来,这阵子忙,没时间给自己准备出门的干粮,中午他便去面食铺子里买了一袋子大饼,能放一个月都不会坏,拿火烤烤就能吃。
    这些饼子他放在了店里柜台的后面,说了要晚上带回去的。
    清言“哦”了一声,又转过身,领着邱鹤年往香韵坊走去。
    一路上,总有对向路过的人往他们两这边看,清言相貌出众,习惯了别人看他,并不当回事。
    只是今天往他这边看的,不只是汉子,还有年轻的女子和哥儿,两边擦肩而过时,有的人还微红了耳根。
    清言顺着那人躲躲闪闪的目光,往自己侧后方看去,就见大风中,灰袍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简单束起的长发也随风飘荡,那张好看的脸上,湖水般宁静的眼神专注地望着自己,嘴角一直含着淡淡的笑意。
    清言心头快速跳动了两下,他假装没注意到对方的目光,连忙回过头去,脸上有点热。
    他们一前一后回到了铺子里,秋娘和李婶都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两人把邱鹤年的行李,还有清言的那袋子饼子都备好了,一见他们回来,李婶就眉开眼笑道:“大郎,清言,马车我给你们雇好了,车夫马上就过来,你们把东西拿上赶紧回家吧。”
    秋娘也打趣道:“二哥,你可总算回来了,我二嫂天天往驿站跑,都快把人家门槛踩秃了!”
    清言低着头不吭声,走到柜台边上,想把邱鹤年的那一大包行李扛了,费了挺大劲拎了起来,还没碰到肩头,就被身材高大的男人随手一勾拿走了,轻松地背在了自己肩上。
    清言又想去拿自己买的那袋饼子,邱鹤年却伸出另一只手,将那袋子也拎在了手里。
    秋娘见了这袋饼子,不顾清言一直在扯她衣袖,说道:“二哥,我二嫂这五斤饼子本来打算路上吃的,这下子你们一个月的主食都有了,不用吃别的了。”
    邱鹤年疑惑地看了眼自己手里的袋子,问道:“路上吃?”
    秋娘一拍手,道:“对了,二哥,你还不知道呢吧,你要是再不回来,二嫂后日就要随着补给车队去风雨关找你去了!”
    邱鹤年倏地看向清言,清言看了他一眼,与他目光相对后,又迅速垂下了眼皮。
    车轮压在路上的声音传来,是车夫赶着马车过来了。
    李婶张罗道:“行了行了,大郎你也累了,有啥话回家再好好唠。”
    清言先上了马车,邱鹤年把身上的东西放到了车后专门放大件行李的槽子里,李婶凑过去低声跟他说:“回去好好哄哄那孩子,这一个多月,你音信全无的,清言眼泪都快流干了。”
    邱鹤年眉头皱了起来,点了点头。
    清言坐在马车车厢一角等待着,在他感觉到车辕一沉时,车厢门帘被掀了开来,他下意识抬头看过去,正好与弯腰看进来的男人目光相撞。
    清言眨了眨眼,尽量假装自然地移开了目光,开口问道:“好……好了?”
    邱鹤年“嗯”了一声,高大的身躯进入了车厢,门帘被放了下来。
    车厢外面,车夫向后喊了句“两位坐好了”,鞭子在空中甩出清脆的“啪”的一响,轻斥一声“驾!”马车便晃晃悠悠地上路了。
    这马车不大,最多也就能坐三个人,不过现在两人之间还是留了一掌宽的缝隙。
    清言一手撩窗帘,好像在专心致志看外面的街景,但这街道是他最近天天往来看着的,已实在没什么新鲜感。
    车厢里很安静,在驶离镇上的繁华路段,进入镇子周边时,路开始没那么平了,马车晃得越来越厉害。
    两人之间的缝隙不知道什么时候变窄了,肩膀和胳膊不时碰到一下。
    直到进入官道,才又平稳下来。
    清言无声无息地悄悄往窗边的位置挪了挪,又和身边的人空出了巴掌宽的空档来。
    就在他暗自舒了口气时,放在身侧的手,却被突地抓住了。
    温热的大手将他的整只手裹在了掌心里,粗糙而干燥。
    清言的身体几不可见地轻轻一颤,就这样被握了一阵后,他动作很轻却很执着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然后,轻咳了一声,有些刻意地用那只手掀开窗帘,又往窗外看去。
    身边的男人侧着头看了他一阵,放在两人之间的手也收了回去,放在了膝上。
    一路无话。
    柳林镇离柳西村并不远,乘马车也就一炷香多的工夫就到了。
    两人在家门口下了车,邱鹤年背着行李,拎着那袋子饼子,抬头打量阔别多月的家,在心中细数着有什么变化。
    清言找出钥匙开了门,两人进了院子。
    二喜警觉地竖起耳朵往这边看来,待看到邱鹤年时,它明显是认了一阵,之后,一下子起了身,尾巴风车一样摇摆,兴奋地朝他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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