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对方还是裴季泽。
    挨了打的男人突然轻笑一声,洁白的指腹抹去唇上被她咬出的血渍,喉结微微滚动,哑声道:“方才是微臣失礼,还请殿下赎罪。”
    她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他,“裴季泽,你究竟意欲何为?”
    他们两个认识十几年,他一向端方自持守礼,涵养更是一等一的好。
    她之所以这样放心地与他待在一块,就是知晓以裴季泽的修养,绝不会对她做出如此禽兽之事。
    却没想到这样一个人,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轻薄她。
    容色无双的男人嘴角微微上扬,眼底流露出罕见的轻佻之色,“微臣方才瞧着南面坐着两个臣子不断地朝这边张望,不过是想要将戏做得逼真一些,却不曾想,殿下竟恼了。”
    谢柔嘉闻言朝南面望去,果然瞧见对面的雅座内,有两人鬼鬼祟祟的人朝这边望来。
    她收回视线,鄙夷地打量他一眼,抬起雪白的下巴,“驸马如今爱权力怕不是爱疯到了吧!”言罢要走,行至门口,伸手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手腕,连忙去榻上翻找。
    自幼不把任何东西放在眼里的女子在榻上找不到之后,竟跪趴在地上,伸出手在塌下摸来摸去。
    突然,一只洁白似玉的大手横在她面前。
    沁出血的掌心里静静地躺着那串招魂铃。
    金色的铃铛与红绳上染了血迹。
    她伸手拿过铃铛,用衣袖用力擦拭干净上头的血迹,又见他掌心仍不断地往外渗血,神色微动,抬起眼睫瞧他一眼。
    面色晦暗不明的男人低垂着眼睫毛,缓缓道:“微臣赠予殿下的手串,殿下转手随意地丢给旁人。他送殿下的,殿下竟这样视作珍宝。”
    “你怎能与阿昭相提并论!”
    丢下这句话,一脸倨傲的女子自地上站起来,理了理身上的衣衫,拂袖而去。
    直到她消失在雅间内,眼尾洇出一抹薄红的男人自手腕上取下那串紫紫檀木手串,轻轻摩挲着上头刻着的歪歪扭扭的字,想起一年前她将这串手串戴在他手腕时所说的话。
    【在我心里这世上没有人比小泽更好我只爱小泽一个】
    果然,吃醉酒的女子说过的话不可信。
    她也只有吃醉时才会觉得他最好,清醒时,自己永远都比不过他。
    他将手串丢在榻上,转身出了雅间。
    走了没两步,又折返回来,盯着榻上那串珠串瞧了许久,最终还是将它拾起来戴在腕骨上,大步朝外走去。
    *
    今夜天凉,外头起了风。
    正站在戏园子门口与黛黛吃东西的文鸢见自家公主气呼呼地出来,忙迎上前,待瞧清楚她的模样,大骇,“殿下,您怎么了?”
    只见进去时还好好的女子,此刻发丝凌乱,眼红饱满的唇微微肿着,上头匀的胭脂像是被人吃得干干净净,给本就明艳夺目的容貌添了几分浓稠靡艳,更加勾人心魂。
    谢柔嘉想起方才被裴季泽困在榻上轻薄的情景,又羞又恼,恨恨地用手背摸了一把嘴巴,“被狗咬了!”
    文鸢大抵猜出她被人轻薄,急道:“驸马也真是的,都不看好您,奴婢这就去找驸马!”
    话音刚落,就见驸马自戏园子里走出来。
    只见容色若雪的男人左脸颊上还浮着五个手指印,薄唇也被人咬破,上头还沁着血珠子。
    她再瞧瞧自家公主,心底大约明白怎么回事儿,与黛黛对视一眼后,两人低下头没再言语。
    谢柔嘉见裴季泽出来,提着裙裾就要走,被他一把擒住手腕。
    他将一件墨色氅衣披在她身上,将她遮得严严实实。
    谢柔嘉要脱,却被他紧紧地摁住。
    谢柔嘉冷冷道:“放手。”
    他道:“外头冷。”顿了顿,又道:“那两个人又朝咱们看过来了。”
    “爱看不看!”谢柔嘉懒得与他虚与委蛇,“驸马不高兴去江南就不去!”
    他仍是不肯放手,“我饿了。”
    谢柔嘉冷笑,“所以?”
    他道:“我们去桂花巷。”
    谢柔嘉盯着他瞧了一会儿,问:“裴季泽,你今夜是被人下降头了吧。”
    他不作声。
    谢柔嘉抽回自己的手上了马车,他亦跟了上去。
    谢柔嘉一脸警惕地望着他。
    好在他并未靠近,而是坐在最靠近车门的位置上。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回到敬亭轩,谢柔嘉见裴季泽又跟进来,蹙眉,“驸马今夜打算睡哪儿?”
    他道:“自然是睡自己的屋子。”
    许是如今对他没了感情,这会儿已经平静下来的谢柔嘉在榻上坐下,半倚在榻上打量他片刻,抬起雪白的下巴,“不若这样,驸马肯将衣裳脱下来,本宫若是觉得驸马的身子合眼,就准许驸马今夜侍寝,如何?”
    这话,极尽羞辱。
    这会儿屋子里又没有旁人,他倒犯不着演戏。
    谢柔嘉本以为他会拂袖而去,谁知他竟然道:“殿下此话当真?”
    不待她回答,他洁白的指骨落在腰间的玉带上。
    谢柔嘉没想到他真肯脱,心中虽慌,可眼睛却未移开。
    只听“啪嗒”一声响,那条玉带落在地板上,紧接着是玄色的箭袖衣袍,露出里头包裹着男人完美矫健身躯的雪白里衣。
    谢柔嘉虽与他同床共枕一个多月,几乎不曾这样真切地瞧过他。
    他洁白的指骨勾住雪白里衣的系带,轻轻一扯,系带松开,里衣微微敞开,一条横在结实胸膛的鞭痕映入眼帘,彰显着这副身躯曾遭受过怎样的折磨。
    “够了!”
    谢柔嘉偏过脸不看他,“本宫今夜没兴致,驸马跪安吧。”
    裴季泽却不肯走,喉结微微滚动,嗓音沙哑,“你怕?”
    她低头不语。
    他大步走到她跟前,强行捉着她的手探进自己的衣裳里头,按压在那些伤痕上。
    像是被吓坏的女子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冷冷道:“驸马若是实在不想出去,就去外头榻上歇着吧!”
    自始自终,她都不曾抬头看过他的身子一眼。
    像是厌恶到极点。
    他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终于松开她的手腕,弯腰捡起地上的衣裳,一件件地穿回去,冷冷说了一句“微臣告退”后,大步朝外走去。
    谢柔嘉听到外头房门关上的声音,盯着自己像是被他身上的伤痕灼伤,微微颤抖的指尖瞧了好一会儿,捂住自己的脸。
    她不懂,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更加不明白,为何昔日那个干净明朗的翩翩少年,短短三年的时间怎会变成这样。
    权力,当真可怕。
    接下来四五日谢柔嘉再未见过裴季泽。
    从前做事总爱同她交代一声的裴季泽这回也没有给她留只字片语。
    这让她乐得自在。
    左右还不到一个月,只需忍一忍就会过去。
    这一日傍晚,她受邀去正院用晚饭。
    还未开始用饭,外头的婢女突然慌张来报:秋水馆的柳娘子突然咳血,赵医师此刻不在府中,眼下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花魁虽以裴季泽妾室的名义住在秋水馆里,不过裴季泽不允许她给谢柔嘉敬茶,是以全府上下的人并未将她当作妾室看待,仍是称呼她为“柳娘子”。
    裴夫人一脸为难地看向谢柔嘉。
    谢柔嘉神色淡淡,“既是府中的人,阿家为她延医便是。”
    裴夫人闻言松了一口气。
    她虽不喜欢那名花魁,可到底是一条人命,总不能看着她自生自灭。
    本以为公主会不高兴,不曾想她竟这样大度。
    裴夫人立刻吩咐人去外头请医师。
    谢柔嘉也不便打扰,就先告辞回去。
    裴夫人将她送走后,便急匆匆此去了秋水馆。
    后宅女子争宠的手段裴夫人见多了,本以为那名花魁是故意作妖,谁知才一进暗沉沉的屋子,就闻到里头浓郁的药气。
    瞧着最多不过双十年华,怎病得这样重?
    她拿帕子掩着鼻子入内,只见那花魁躺在床上,两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她自己带来的婢女正跪坐在床头拿帕子替擦着额头。见裴夫人入内,眼睛泛红的婢女忙向她请安。
    裴夫人惊诧之余,问一旁正在开药的医师,“她这是生了什么病?”
    那医师摇头晃脑地捋着灰白的胡须说了一大堆的医理。
    裴夫人听得云里雾里,有些不耐烦,“劳烦医师说得明白些。”
    那医师道:“这位娘子生产时伤了身子,又没好好地养着,积成唠病。若不好好将养,恐怕活不过五载。”
    裴夫人当场僵在原地。
    生产?
    她生的是谁的孩子?
    裴夫人眸光落在床榻上气息微弱的女子,她突然醒来,挣扎着要起身向自己见礼。
    裴夫人见她同自己的二姐姐生得实在相像,有些于心不忍,忙制止她。
    她这时又剧烈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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