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陆隐川知道谢陵,他的存在是云棠的污点。
    仙皇谢道义清俊风|流,年轻时是有名的花花公子,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儿女。他对云棠是一见钟情,并不在意云棠曾嫁陆晚夜为妻,为了娶她,更是不惜以城池为聘,让天衍宗获利良多。
    云棠不喜欢他沾花惹草,他遣散宫中女眷,表示从今以后皇朝只有云棠一个女主人,他身心交付,信守承诺。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谢迟会是他的最后一个孩子时,他违背承诺宠幸了妖族送来的狼女,还让狼女生下了谢陵。
    如果说之前的宠幸只是一时鬼迷心窍,那孩子就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木已成舟,云棠什么都没说,只是从那以后,她和谢道义的关系就淡了很多。
    陆隐川同情这个孩子,因为他和他一样,都只是权利博弈下的棋子。
    人族权利两分,宗门和世家表面上和和气气,背地里明争暗斗。云棠嫁给谢道义后,以她为桥梁,促进了宗门和世家的友好往来。
    眼看天衍宗和皇朝的关系越来越好,妖族自然就坐不住了。
    魔族已灭,他们两族平分天下 。妖族人丁不如人族兴旺,人族势力不如妖族团结,彼此之间维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云棠和谢道义的结合让这样的平衡出现倾斜,妖族便借着送礼的名义离间二人的关系。谢陵能够平安降世,这背后少不了妖族的手笔。
    只是在达到目的后,妖族并没有考虑他的死活。他在宫中如履薄冰,被人欺负也是常有的事。
    “现在怎么办?”魔魂安静下来,他们明显被摆了一道,必须得想个法子。
    床榻上,受惊不轻的谢陵蜷缩成一团,稚气的脸上写满了愁苦。许是在睡梦中遇上害怕的事,伸出手乱抓,扁着嘴,眼看又要哭起来。
    陆隐川坐在床边,犹豫了一下,把自己的手伸过去。
    谢陵软乎的手掌摸到他手上,握住他的手指,不安的神情逐渐散去。他靠过来,贴着陆隐川的手,又软又乖。
    魔魂觉得自己的心要被这个孩子萌化了,再开口时,明显多了几分迟疑:“如果你不收他为徒,会怎么样?”
    陆隐川闭了闭眼:“他无法活着离开天衍宗。”
    魔魂心里一凛,道:“有那么严重吗?”
    陆隐川点头,他并没有夸大其实吓唬魔魂。
    云棠已经算好了一切,她知道陆隐川对狼族有着不一样的感情,面对狼族混血又命运相似的谢陵,很难无动于衷。所以谢迟会掐准了时机把孩子给他送来,目的已经很明显,摆在他眼前的选择只有两个。
    其一,他拒绝,这个孩子必死无疑。他本来就是妖族和皇朝博弈的牺牲品,他活着就是在时时刻刻地提醒云棠仙皇的背叛。
    其二,他留下这个孩子,回应云棠的试探,表明他没有二心,而且愿意为他们卷入皇朝的斗争中。
    “小川,你和我说句实话,你对那个女人到底有多少感情?”魔魂对云棠的感情不深,面对她的算计还能保持理智和愤怒,不会盲目听从。
    但陆隐川不一样,他受伤时陪在身边的人是云棠,需要照顾时云棠也会及时出现,魔魂的陪伴不能弥补亲情的缺失,但云棠可以。
    陆隐川没有回答,这段扭曲的亲情里掺杂了很多东西,要说他完全不在乎根本就不可能。魔魂是能够感知他的情绪,但猜不出他会为了这段感情做什么。
    他心里没底。
    师无为牵制陆隐川需要狼族,但云棠不需要。
    山中的暴雨一连下了三日,谢迟再也没来过,云棠也未露面,他们把谢陵完全丢给陆隐川。
    这个孩子很敏|感,极度地缺乏安全感,醒来后并没有表现出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活泼和调皮捣蛋,他安安静静地坐着,把自己缩成一团,一双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陆隐川。
    在他身上,陆隐川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无助,茫然。
    陆隐川不食人间烟火,但这孩子还小,昨夜淋了雨受了惊吓,醒来后早已饿的饥肠辘辘。那震天响的咕咕声让他面露慌乱之色,仿佛是担心惊扰了陆隐川,被他丢出去。
    外面下着大雨,他还找不到路,就算是被野兽叼了去也没人知道。
    陆隐川看见他惶恐不安,心里像是被人用针扎了一下。
    “给他找点吃的。”魔魂提醒了一句。
    陆隐川看了眼自己这没有烟火气息的院子,并没有能下口的东西。他起身走向谢陵,谢陵连连往后缩,扁嘴道:“不要把我丢出去,我会安安静静地。”
    魔魂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如果是你,我会抱抱他。”
    陆隐川把人从床上捞起来,抱在怀里。谢陵吓的捂住脸,等了好一会儿见没被人丢出去,才张开手指,偷偷地看着陆隐川。
    “我叫陆隐川,世人称我一声破厄剑尊。你虽小,但应该听过我的名号。”陆隐川推门走出,准备去隔壁的山头借个厨房。他的灵力形成防护,把他和谢陵笼罩其中,雨水不沾。
    谢陵瞪大眼,他惊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俊脸,眼神亮晶晶地,一张脸更是很快红的像煮熟的虾子。
    他当然知道破厄剑尊,这天下就没几个不知道这个名号。天衍宗的传奇人物,也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
    谢陵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他产生交集,他把自己缩在陆隐川的怀里,耳边是陆隐川的心跳,他小心翼翼地抓着陆隐川的衣襟,这一刻他是那么的安全而满足。
    隔壁的山头还有没辟谷的弟子,厨房才歇火,弟子们煮了点白粥。陆隐川来的突然,一群人受宠若惊,看见他抱了个孩子更是惊讶万分。
    谢陵有些被吓到,直往陆隐川怀里躲,陆隐川下意识地护着,说明来意。有反应迅速的弟子连忙腾出一间空房,给谢陵端来吃食。
    谢陵看着热气腾腾的清粥小菜咽了咽口水,虽然自己已经饿的咕咕直叫,但还是把面前的碗端给陆隐川。
    “剑尊,你先吃。”孩子声音软糯,很甜。
    魔魂发出一声哀嚎,很想驱使陆隐川捏捏谢陵的脸。
    陆隐川早已辟谷,不沾凡食,旁边的弟子刚想阻止,陆隐川就抬手示意他重新给谢陵端一碗上来。
    弟子很快就回来了,陆隐川拿起食筷做个样子,谢陵见状才敢动筷。他很饿,吃的很快,陆隐川勉强吃了两口。他食之无味,主要是陪谢陵。
    隔壁山头的这些弟子对陆隐川很是崇拜,陆隐川带着谢陵离开时,弟子们送了很多点心和灵果。
    陆隐川从来不接弟子们的东西,但见谢陵的眼睛都快黏在食盒上,他破天荒收了礼,给这几名弟子留下一瓶筑基丹,就算是礼尚往来。
    陆隐川抱着个孩子下山的事,在宗门里根本就瞒不住,陆隐川也没想瞒。这些事会借着弟子们的口传到云棠和谢迟的耳朵里,这就是他的回答。
    这个孩子他收了。
    或许他不能做个好师尊,但他能保证谢陵平平安安地长大。
    谢陵正式拜师是在十二岁以后,在这之前,陆隐川受邀到皇朝讲道,谢陵被安排在他看得见的地方,时常会和他产生接触。
    陆隐川收谢陵那天,谢陵很高兴,他敬了拜师茶以后还有些不敢置信。宫里人人都羡慕他好运气,一朝得道,从此应该青云直上。
    但只有陆隐川明白,谢陵一碗拜师茶,把自己送进深渊。
    他不能对谢陵好。
    妖族的离间让皇朝和天衍宗有了矛盾,谢陵这微妙的身世注定他不能冒头。一旦他冒头,妖族会注意到他,天衍宗也会注意到,为了不让妖族再度启用这颗棋子,得到渗透的机会,天衍宗会杀之而后快。
    云棠一定要陆隐川当这个师尊,除了要用谢陵来牵制陆隐川,也是要通过陆隐川掌控谢陵。
    陆隐川和谢陵之间的悲剧由此开始,陆隐川一面要防着天衍宗,一面不得不压制谢陵的天赋和天性,他严厉,冷酷,不假颜色。
    他教给谢陵做人的道理,让他学会明事理,辨是非,却又不敢让他亲近自己,了解自己。
    三方势力斗的越厉害,陆隐川就越要把谢陵推开。他知道谢陵的天赋有多好,因此也越担心他的安危。
    他自己尚在囚笼之内,又谈何让谢陵振翅高飞?
    许是幼年雨夜的照顾,谢陵对他一直心存感激,不管他做什么,谢陵伤心一会儿就不在意了。
    可谢陵越是如此,陆隐川的心里就越是煎熬。
    他看着谢陵一天天长大,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他需要重新给这个孩子做规划,一直压抑他不是个办法。
    但还不等他想出万全之策,谢陵就在大赛上崭露头角,各方的视线汇聚在此,他们发现了被他藏起来的天骄。
    仙皇来了兴趣,妖族更是蠢蠢欲动。
    陆隐川看着赛场上开心激动的孩子,他心中自是欢喜,可忧虑也随之而来。
    因为阳奉阴违,他受了刑罚,并被天衍宗要求亲手处决谢陵。
    谢陵什么也不知道,他用自己赢来的奖励给陆隐川做了一身衣裳,陆隐川斥责了他,并当着他的面把衣服扔掉。
    他前所未有的冷酷让谢陵倍感委屈,他只是想让世人知道,他有资格站在陆隐川身边做他的弟子,他一点也不差劲,陆隐川收他才不是瞎了眼。
    “口是心非的臭男人,有本事你就别捡回来啊!”谢陵被陆隐川打击到,从他宫里离开后,再也没来。
    陆隐川把他扔掉的衣服捡回来,叠放整齐,仔细地收在储物空间里。
    魔魂很不爽,这些年,陆隐川演坏人是越来越熟练,若非同为一体,他都要分不出真假。
    陆隐川心生苦涩,魔魂道:“我们去看看小狼吧,他说不定正伤心呢。”
    “不行。”陆隐川一口否定,这个时候,谢陵离他越远越好。
    魔魂也烦躁,道:“你去不去?你不看你把眼睛给我闭上,我看行了吧?”
    陆隐川不为所动,魔魂开始撒泼:“我要看小狼,你让我看一眼,就看一眼,看完我们就回来。”
    陆隐川不堪其扰,夜深人静时才去了一趟谢陵的院子。
    他没有进屋,而是开了一扇窗。这扇窗户正对着谢陵的床榻,他来过很多次,早已轻车熟路。
    谢陵果然很伤心,裹着被子缩成一团,他每次难受的时候就是这样,仿佛要抱着自己才有安全感。
    魔魂很心疼,他和陆隐川一体同感,他知道陆隐川也在难受。虽然每一次罚了谢陵后,都是他闹着来看,但陆隐川一次都没拒绝过。
    他们的心思,他们的情感都是一样的。
    “以后怎么办?”
    天衍宗的命令悬在头顶,云棠也有些几分不满,陆隐川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小川,我们逃吧。”魔魂轻声道:“天地之大,总有我们的容身之所。”
    陆隐川没有说话,他站在窗边看着谢陵,深邃的目光隐匿在阴影间,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天地之大,何处不是天衍宗,皇朝和妖族的眼线?他们能逃到什么地方去?
    陆隐川知道,他逃不掉。但是谢陵可以,魔魂可以,只是需要他来做这个决定,不让任何人知晓。
    在杀谢陵之前,陆隐川离开了皇城,他这一走就是小半个月,等云棠的人找到他时,他一身血污,浑身煞气,犹如魔神降世,神情冰冷。
    他在宫里修养了两日后,带走了谢陵。他精挑细选的断崖,当着天衍宗眼线的面,他废了谢陵的修为。
    魔魂以为他只是装装样子,心疼道:“你差不多得了。”
    陆隐川没有回应他,紧接着就在谢陵绝望的神情下,把他打落悬崖。
    魔魂愣住,今日之事,陆隐川和他没有丝毫的商量,他难以置信道:“陆隐川,你干什么?你疯了吗?”
    陆隐川没有回答,他转身看了眼密林深处的那些眼线,径直离去。
    魔魂在他脑海里不停道:“陆隐川,你给我站住,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真的杀了谢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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