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好挤在人群里,摸了摸下巴:“尹某?”
    卫知拙立刻道:“什么?”
    赵好摇摇头,她其实不怎么关心前朝的事,之前对容家的事那么清楚,还是和上一辈的恩怨有关。尹这个姓她倒是有点印象,说不定是她伯伯什么时候提起过。
    待赵好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见卫知拙默不吭声地盯着她看。
    赵好被他看得怪怪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怎么了?”
    卫知拙移开视线,淡淡道:“没什么。”
    话虽如此,但赵好总感觉他好像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不过卫知拙的脾气就是这样让人摸不透,赵好也没有多想,只高兴道:“这个尹钦差案子办完了,明天应该就要走了吧?咱们可以把院子里那两个人送走了!”
    卫知拙见她是真心在为那姓尹的钦差离开而庆祝,没有半点别的情绪,心情好像又稍微好了一点,点头道:“明日多注意一下,别错过了时机。”
    赵好晃晃脑袋,冲他挤一下眼:“放心吧!”
    卫知拙:“……”
    卫知拙别开眼。
    觉得有点可爱。
    第二十一章
    把她爹派来的人塞进马车的时候, 赵好也没忘往他们的钱袋里放一封信。
    主要是告诉她爹她在西平县过得很好。虽然没有钱,但有个好心的邻居愿意照顾她,给她吃给她住, 给她养猫还给她买糖葫芦, 让她爹不用担心,也千万别再派人来了。
    卫知拙也十分上道地准备了一大包蔡州的特产,三条腊肉十条鱼干以及两块大花糕。
    赵好把那巨大的一包特产塞进两个人怀里,调整一下, 确定放稳了,又拉着卫知拙偷偷溜下马车, 从车夫们的视线死角绕回了县衙侧门。
    彼时尹钦差正在周捕头的恭送下走出衙门, 一抬头就瞥见有两个穿着衙役服饰的人鬼鬼祟祟地跑走,皱着眉头看了一眼。
    周捕头还未发觉不对, 紧张地询问道:“听说您带来的人里少了两位, 一直没有归队。眼看要出发了,不知可需要我派人去寻?”
    尹钦差收回视线,淡淡道:“不必了, 他们是京里贵人派来的,另有任务在身,和我只是顺道而已。”
    周捕头也不敢多问, 喏喏地应了。
    尹钦差走上马车,忽然扭头冲周捕头道:“周捕头,西平县县衙里不少人走上歪路,成了姚汝南的同伙, 而你却丝毫没有与其同流合污, 百姓正是需要你这样正直可靠的人。一定要好好干, 将来会有什么机缘也未可知。”
    周捕头听得一愣, 他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大人竟然还记得他姓什么,连连点头。
    一直到对方进了马车,上京来的众人都动了身,周捕头才回过神来,咧着嘴进了县衙大门。
    赵好和卫知拙刚溜回衙门,正做出一副要出去巡街的模样,和周捕头撞了个正着,见对方心情不错,忍不住上去搭了个话。
    周捕头腰杆儿挺得笔直,笑道:“那钦差大人夸我正直可靠呢,还说我将来有什么机缘。嗐,我一个县里的捕头,能有什么机缘,多为老百姓做事罢了!”
    卫知拙若有所思,赵好却是十分上道地吹捧道:“嗐!周叔您就是太谦虚了,这世道,像您这样的捕头可是不多见了,还得是人家钦差有眼光!”
    周捕头先是乐呵呵地笑了笑,随即板起脸,将两人教训了一顿。
    姚汝南被抓,他的亲信自然也一个没跑掉。书吏那边是重灾区,衙役们虽然还好,但也被???带走了好几个,加上连知县之位都暂时空缺着,下面的人需要忙的事就更多了。
    “这档口,可不准再翘班了!”周捕头严肃地警告这两个惯犯,“否则我要扣你俩的月钱了!”
    赵好一听,忙把个小脑袋点得如同啄米,拽着卫知拙出去干活了。
    不过说是忙,其实也没有忙太久,过了三天,上边给西平县调来的新知县便上任了。
    只是这位知县到的时候不巧,正好刚放衙。卫知拙先一步离开去做饭了,赵好慢走一步,便顺路去看了一眼对方,随后便皱着个脸回了家。
    卫知拙催她去洗手,问道:“新知县长什么模样?”
    赵好憋了半天,说道:“嗯……有点胖。”
    何止是胖,这位新知县也不知上哪儿吃的,圆头肥肚儿、油光满面,走路都摇摇晃晃的,看着便一副很不让人放心的模样。
    卫知拙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了,摇头道:“姚汝南倒是够瘦。”
    赵好想了想,觉得也是,不由惭愧地想,她都已经被姚汝南的外表骗过一次了,怎么还这么以貌取人。于是飞快地吃完饭,洗漱睡觉,第二天大清早地就去了衙门。
    按理来说,新官上任,别的事儿不干,总得先和下属们见个面儿,不说慰问训诫,至少让人知道自己上司长什么样。
    但没想到的是,赵好到了衙门,却连根知县的头发都没见着。一问周捕头,才知道这位新知县起了个大早,也不顾自己大腹便便行动艰难,吭哧吭哧地亲自去拜访西平县的各个宗亲族老、乡绅员外了!和衙役们见面,还得等到下午呢!
    赵好震惊,新知县都没认识手底下的人呢,就开始拜码头结交地头蛇了,她该不会前脚送走一个瘦姚汝南,又迎来一个胖姚汝南吧?
    抱着这样的疑问,赵好等了两天。但直到第三天,这位新知县还没有派人去找失踪案的受害者们,赵好终于忍不住上门求见了。
    这次她没有通过周捕头递话,而是直接去请后院的仆从通报,没想到这知县居然也没什么架子,即便是一个白役求见,也真的同意了。
    赵好进门时,这位西平县的新知县正坐在对他而言略显狭小的太师椅上,满头大汗地批阅着桌上堆积的文书。
    赵好一时摸不准对方是真的在忙还是在装模作样,于是先行了个礼,说道:“小人李好,拜见知县大人。”
    这位新来的知县姓冯,名叫冯钦丰,也没功夫抬眼看她,只摆了下手,道:“有什么事快说吧。”
    赵好于是将失踪案的受害者还未寻回的事说了,问道:“敢问大人,何时派人去办这件事呢?”
    没成想冯钦丰听了这话,却是一下子站起来,差点把椅子都掀翻了,瞪着赵好道:“你就是办前任知县那桩案子的人?”
    赵好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已经变出一张笑脸,捏着嗓子,亲切又油腻地叫道:“来人!看茶!”
    赵好这时才想通,这冯钦丰既被调来了西平县,不可能不知道自己上一任是怎么走的。
    他即便不清楚赵好的身份,也该猜到了赵好背后定然有人。而且能出动上京的钦差,这关系不可谓不硬,自然对她极尽奉承。
    赵好一想,这也正是机会,还免得她要多费口舌和对方周旋了。
    于是干脆拿出在上京的做派,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椅子上,一面端坐着喝茶,一面慢慢说道:“这案子从一开始就是我在负责,辗转多次才推进到现如今的状态。不瞒你说,姚汝南也是我弄走的。”
    赵好抬眼看了看对方,意有所指道:“但现在,犯人是抓到了,受害者却没救回,我是一天都睡不着个安稳觉。”
    冯钦丰一听到这语气,就知道自己没赌错,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从桌后绕出来,点头哈腰道:“是!是!只是回您的话,一来西平县县衙里还有许多堆积的文书和陈年旧案需要处理,我这边腾不开手,二来跨州抓人不合规矩,我刚到那天夜里就给金州的知州去了信,还需等他回复了才好办事呢!”
    赵好才知道还有这一遭,愣了一下道:“那我怎么还听说,知县大人这些日子一直忙于结交西平县的各户高门?”
    冯钦丰吓得够呛,生怕赵好误会他是想干什么坏事儿,忙道:“您这可就冤枉下官……冤枉我了!这各地推行法案、征收税款,哪里是我们这些当县官的说了就算,都得是当地宗族乡老带头,才能一呼百应!我这新官上任,不跟他们先联络好了感情,如何能办得了事呢!”
    赵好当了两个月的白役,平日里巡街办案也都和这类人打过交道,听了这话,稍加判断,便知道对方没有说假话。
    搞了半天真是她误解了对方,这位冯知县其实是个有心干活的老实官员啊。
    赵好挠了挠头,便把茶碗放下了,站起身乖乖认错:“不好意思哦,那是我错怪你了。”
    冯钦丰平日里哪见过这等人道歉,一下子都愣住了,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赵好的脸色,才确认对方是真心在道歉,而不是在阴阳怪气。
    冯钦丰一下子松了口气,明白了赵好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还乱发指令不肯认错的难伺候的人。
    再定眼看她,也没那么畏惧了,只觉得这少年眼睛圆圆,非但没有青年的锐气,反倒一派真诚,叫他想起老家的闺女儿来,心也跟着软了。
    冯钦丰一笑,眼睛便只剩下一条缝儿,说道:“您言重了!说起来,我同这里的乡绅能那么快搞好关系,也是多亏您严查了姚汝南一案。西平县有两家人是共犯,被抓去判了流放,剩下的急于寻找新靠山,这才叫我捡了便宜。不然想要打动他们,哪有这么容易呢!”
    赵好心想,这哪儿是她的功劳,不都那姓尹的钦差干的?但她倒是第一次接触冯钦丰这样的官员,忍不住好奇起来:“不知道您来西平当知县前,却是在哪里高就?”
    赵好原以为被调来西平当知县,这冯钦丰之前应当也是哪个偏远小县的官员,却不料对方听了她的话,却露出一脸苦涩来。
    原来这冯钦丰竟是成元七年的进士,彼时二十出头,也算是年轻有为。只是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十一年,好不容易从一地知县慢慢升到京官,结果当了没两年,就因为得罪了人,又被贬下来当他的知县。
    冯钦丰道:“虽然被贬,但好歹是来了西平,有您在,京里多少注意着,说不定还能再升回去。”
    不过刚说完,他又摇头难过道:“但毕竟是被贬了,若是上头原本不愿的,又怎知以后还能再提拔我?”
    看着冯钦丰长吁短叹的,赵好忍不住问道:“你是得罪了谁被贬下来的啊?”
    没想到冯钦丰一听这话,却立时哑巴了。哪里敢开口哟,他怎么知道赵好背后的人是不是他得罪的人!
    赵好见状,刚想问该不会是姓容的吧,就见冯钦丰一脸痛苦道:“莫问了莫问了,说到底还是我本就不适应那明争暗斗,也揣摩不出谁人的心思!嗐!还是老老实实做人,小心翼翼当我的知县罢!”
    眼见着对方愁眉苦脸地回去批他的文书了,赵好也不方便再打扰对方,知会了一声,先去找卫知拙了。
    第二十二章 (二合一)
    卫知拙从赵好那里听了有关新知县的事, 倒也没说什么,只等着金州那边的消息。
    但难办的是,这消息愣是左等右等等不来, 赵好去衙门催了好几道, 亲眼看着冯钦丰的信写了一封又一封,全都石沉大海。
    赵好又不傻,见这情况,也猜到了金州的知州是看不上冯钦丰一个小小知县。对方要么根本没拆他的信, 要么就是看了信,但并不打算行这个方便。
    赵好气得直向卫知拙骂人, 那金州知州好大的官威啊, 只想着对下级官员舞弄权势,丝毫不把老百姓的安危放在眼里!当的什么破官!
    然而这回便是赵好, 也只能先骂一骂解气了。知州不像知县, 说让他滚就能让他滚,一州知州背后的势力往往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就是皇帝要动他,也得找个正经由头才行。
    况且往上京送信还需要时日,上京那边把消息传回来又是不知多久, 那失踪案却再等不得了。拖了一天又一天,怕是姚汝南落网的事都要传到那伙贼人的耳朵里去了,还不知道被拐的姑娘们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呢!
    冯钦丰嘴上说着“老老实实做人,小心翼翼当官”, 到了这个时候, 还是站出来, 冲赵好道:“等不得了, 明日点齐人马,先行出发吧!”
    赵好听得一愣,说道:“直接去金州抓人?可你不是说这不合规矩?”
    冯钦丰苦着脸道:“正是如此,所以你们进了金州地界后,一定要小???心行事,千万不要被人发现了身份。咱们就悄悄地把人捉了,然后悄悄地回来……”
    赵好迟疑道:“那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被发现了,那就不论用什么手段,先把人带回来再说。”冯钦丰咬咬牙,说道,“我当官那么多年,就没有这个不抓犯人,不救百姓的道理!后面若有什么责罚,都由我来顶着,大不了再被贬职,我回老家当个教书先生就是了!”
    不过刚硬气完,他又可怜巴巴地看向赵好,说道:“不过丢不丢乌纱帽另说,有您在,我总不至于被打板子流放的,对不对?”
    赵好哭笑不得,但也对这位知县大人大为改观,连忙点头道:“放心吧,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冯钦丰也不知道赵好背后是什么人,是不是真的能保他,总归对方承诺了,他便先松了口气,手忙脚乱地去拨人拨钱了。
    第二日,赵好和卫知拙便连同另外八名衙役一起,拿着冯钦丰批下来的经费,雇了三辆驴车预备出发了。
    以防万一,几人都没穿制服,只带了证明身份的腰牌和作为武器的朴刀,并一些干粮。
    冯钦丰临行时絮絮叨叨地叮嘱众人路上小心,若是遇到什么问题,一切以赵好为首。
    十个人里算上卫知拙,一共有四个捕快,众人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偏叫他们听赵好一个白役的话。但那三个捕快都是周捕头精挑细选出的踏实认真的人,知县既专门说了,他们也就都点头应下。
    周捕头因为年事较高,不便出这样的远门,县衙也还需他坐镇,便不在这十人当中。临走前不放心地对赵好和卫知拙再三叮嘱,甚至自掏腰包给二人塞了零花钱,弄得赵好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才给他塞回去。
    金州距离遥远,路途坎坷,即便是单人快马,也需要至少七天才能到达。更何况赵好她们一共十人,坐的还是驴车,即便是日夜兼程,众人看到金州城门的时候,也已经是二十天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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