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吴犯了错一样地跟在她身后,到了第二处宅子,这里面倒是比较新,乃是前司户住的地方,司户、司仓被祝缨寻到了错处,换与小吴、祁泰,倒不是她料事如神,实因她本来就是本府下面的官员,对府里的情况也是略知一二。第三处是收回的原司仓的住处,也是两进的房子带偏院。
    虽然看起来不大,但是因为是府城,比起县城两进的院子更难得。由于收回的时候动作比较粗暴,所以房屋有一些轻微的损伤,祝缨也都让祁泰给记了下来。
    第四处院子就有意思了,它里面住着人!按着账上写的,这地方应该是空置的。小吴的脸又变了一回,两个司仓佐一个劲儿地往后退。
    小吴做衙役时的习性都被气出来了,上前一脚踹在了门上:“里面是谁?出来!”
    他们交割的时候时间紧,祝缨看重的几项并不包括这点房产,所以只是清点了数目,住没住人之类,当时也就没有完全核查。
    门里的人比小吴脾气还要大一些,骂道:“哪来的野狗,到这里撒野来了?!”
    门一打开,便见着一个穿着黑绸衫的中年男子,小吴一看就能看出来这得是个管家。他大声说:“这里主人是谁?谁叫你们住这里的?”
    “嘿!哪里来的匪类?我家主人也是你这匪类见的?”管家模样的人胆气也是壮的。
    两人对骂一阵,祝缨耐心地看着,终于,小吴回过味儿来了,沉着脸道:“我这便派人收房子!”
    “我赁的,你凭什么收呢?”
    小吴反手往身后一捞,将两个司仓佐揪了出来:“说!这是怎么回事?!”气死他了!
    管事倒认得司仓佐,吓了一跳:“哎哟,这是怎么一回事呀?小人有眼无珠,不知这位小官人是……”
    小吴磨牙:“你们好!”
    祝缨道:“罢了,回去再细问。且去下一处。”
    下一处不出意外的也被租了出去。祝缨道:“有趣。我说,那边顶头那处院子,是不是死过人、闹过鬼?还挺厉的?”
    不然不至于租不出去呀!
    小吴道:“这些年租出去的钱想必也没有入了府里的账了!大人,小人这就去查这个……”
    祝缨道:“回去再说。”
    ……——
    一行人回到府衙,又引起衙内衙外一些人悄悄的围观。
    两处租房子的人也都来了,都往堂下一跪:“大人,小人确是从中人那里赁的屋子。”
    祝缨命他们呈上了契书,上面是一年一签,今年的钱已然交了。祝缨道:“拿下。”
    两人吓得直如筛糠一般,却见几个衙役扑上来,把两个司仓佐给按下了。祝缨道:“先放牢里吧,账,慢慢地查。查完了一总同他们算。你们租的房子是府衙的,不能再给你们住了,将租金退回,给你们五日时间,寻新房子搬家。”
    退钱,自然是两个司仓佐家里出了。祝缨又派人将司户佐家给看管起来,不让他们有机会转移财产细软。
    两个司仓佐直呼冤枉,道:“都是前面那位司仓授意做的,钱也是他拿的大头!他掌着田园、公廨等等,也挪借库里的钱粮放过贷,也从山上砍柴拿下来卖。他是小人们的上司,小人们不敢不从啊!”
    祝缨问小吴:“我到南府多久了?”
    “快、快、快一个月了,”小吴答,然后吼起了司仓佐,“都大半个月了,你们是死人吗?不会告发?不会报上来?”
    祝缨道:“这下好了,还要再招两个司仓佐。”
    办完了这一件事,祝缨将小吴留了下来,问道:“你怎么看呀?”
    小吴道:“是下官疏忽,下官这就将房舍再盘查一遍!”
    “先干正事。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像什么话?”
    “是是。”
    “下去吧。”
    “是是。”
    这时候就要用到顾同了,他不用人叫就挺身而出,跟着小吴出去,将小吴拉到了空值房里道:“你还教过我呢,先将上官在意的事情办好,再小意奉承旁的喜好。老师头一样在意的总不能是几间破屋子租给了谁。你新来,老师又不是不知道,怎么会因为这个怪你?你加紧将该干的大事干好才是正经呢。”
    小吴有点害怕地说道:“做个官儿,可真难啊!”
    顾同心道:小人得志就是这样了吧?德不配位呀!可恨别人也没有很配就是了!老师可真是太难了。
    口上却说:“如今回去,我给你补些算学的课。你那些能写会算,核账的时候就不够使啦。好在粮仓、房舍等等,都是实物,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你先检看这些个。”
    “好、好,我这就办。那司仓佐?有他们的时候多少能干些事儿,没有,现在就更弄不来了。”
    顾同道:“这些话你该自己对老师讲的。老师一向信任你,不信任也不能叫你就接了这个差使。京城离南府多远?你们的告身在京城就准备好了,那是老师早就安排好了的!你想想,这还不是看重你?”
    小吴马上就相信了:“对对,咱们这就开始学吧!”
    “你先干正事呀。”
    “是是。”小吴有点着慌,纸上谈兵的上了战场多半都是这个样子。看再多别人当官,轮到自己的时候就是会绷不住。
    他定了定神,跑去跟祝缨说了自己的难处。祝缨笑道:“这不正好?你手上不是还有四个人么?跟他们说,谁做得好了,你就报上来升谁。”
    亲娘!这主意我想得出来!想得出来啊!不就是吊着人吗?小吴大悔,怎么就忘了呢?他赶紧告辞,出去巡查仓房去了。
    顾同看他匆忙离开,又看柱子后似有人在偷窥,摇了摇头,进来问祝缨:“老师,那宅子,还修?我舅舅在这里有些日子了,我找人来办这个事儿吧。这回一定不像订家具那样!”
    “找祁先生,看看工匠的名簿,这个算公差,在今年的徭役里扣。”
    “是。”
    祝缨道:“走,咱们再去看看值房等处,既然做了,就一并做完。”
    “到饭点儿了。”
    “那不正好?看看大家伙儿吃的是什么。”
    祝缨身上还是便服,与顾同悄悄地往饭厅里去看了一回。府衙的有大锅饭有小灶,菜色的品相十分的飘忽。同一道炒青菜,知府要吃的时候就绿油油鲜嫩嫩,给衙役的不知怎么的就能绿里发黑。唯一的优点是能糊口。
    衙役们也不挑剔,账面上他们每天领一斗几升米的俸,衙门管饭都是后来不知哪一任的好人给的恩惠。有得吃就不错了。虽然厨子偷、采买扣的,倒能吃饱这一餐,为家里省一分粮食。
    厨子偷得不算太多,采买上的油水就丰厚一些了。小吴又是一阵慌,这事儿,论理他也得管着的。现在什么都让他一把抓,他焦头烂额的顾不上。
    祝缨道:“干你的正事,旁的慢慢来。”
    “是。”
    她随便出手,便将衙役们的伙食又改善了一些,府衙的开支没有增加、衙役们又得到了实惠。小吴道:“大人忙碌了这许多天,本说好要歇几日的,都怪下官无能,叫大人又操心了。”
    “诶?我这不是歇着的吗?”祝缨很奇怪,她好好呆府里都没折腾事儿呢。
    顺口吩咐,让项乐先管着这一项,再重找个人来管。然后再去看值房,又下令拨了款,将值房坏掉的桌椅之类换些新的,漏雨的地方限期修补好。吩咐完,她也不跟衙役们一处吃了,她要在这儿,这些人一准儿不能好好地吃饭。
    …………
    祝缨说是“歇几天”,在外人看来,她这个知府还挺忙的。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先烧了司户司仓,接下来她要干嘛了?
    “三把火?”祝缨笑了,“新官上任,头一年都是一事无成的。”
    这天晚上,她在外书房里,顾、祁、吴三人都在,小吴拿外面听来的说法向她汇报。
    祁泰惊讶地说:“大人这还算一事无成么?那阿苏县、还有咱们府里这么太平,账目比起别的地方交割已经好太多啦!当年咱们在福禄县,那个账,全靠您把逋租给清了,不然更烂!”
    顾同道:“是啊,风气一新!”
    “那都是以前种的树,现在结的果。咱们在这儿什么事都还没干呢。”头一年,都是了解情况、收拾手下的。
    顾同笑道:“怎么没有呢?修葺房舍的事儿正在找人了,这回一定干好!下面的人都说您真是爱民如子、爱惜手下!老师,如今府内的文吏、衙役,心里都是向着您的。”
    祝缨问道:“不过让他们比前吃的好点儿、住得好点儿、发的俸禄多点儿。算起来,能翻个番?”
    祁泰道:“这还不够?下官以前在户部的时候,谁能给我翻个番儿,叫我干什么我干什么。”
    祝缨道:“要是有人以五倍的利诱惑呢?十倍呢?不给所有人,就选一、二人,收买得动吗?”
    三人脸都变色了,祝缨道:“成就好事不容易,坏事,太容易了。”
    顾同认真地说:“人都是会有良心的。大多数也都是知道好歹的!有人生事要害人,总有别人会护着好人。”
    祁泰和小吴都认真地点头。
    祝缨道:“这倒是。唔,王县令来了之后,我会同他一起去河东县看看,祁先生、小吴,你们留下,阿同、项乐你们与我同行。”
    “是。”
    祝缨道:“小吴,学问不是一天能学会的,但要学。差使也不能耽误了,想要人前显贵,必得人后受累。懂?”
    “是。”
    “祁先生我就不多叮嘱了,你只管盘账,越细越好。手下的人,小吴,你帮祁先生看着点儿。”
    “是!”小吴答得响亮。
    祝缨道:“就这样吧。”
    她说“歇几天”,还真就是歇“几天”,王县令一到,她就又忙上了。
    …………
    王县令嘴角起了一堆小水泡,赶到府衙的时候是半下午,有点担心这会儿知府是不是清醒的。
    以王县令的经验,找官员说事儿,顶好是上午说。中午有些官员就开始喝酒了,下午晕乎乎的,什么正事儿都谈不了——除非是个能吓得人醒酒的上司。
    到了驿馆,他先派人投了帖子,送了几个红包出去,派人往府衙里送一份厚礼。他是个老实人,却不是个傻子,上司的礼物那是不能省的。
    祝缨正在后衙跟张仙姑说:“我得出巡了。”
    张仙姑在心里算了算日子,问道:“出去多久?”
    “二十天上下吧。”
    “这么久?够到州城打个来回了。”
    “嗯,到下面都看看,不看一看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哦,那日子也差不多了。”张仙姑说。
    “对。”
    “家里你只管放心,有我们呢!”张仙姑打包票,“家里都收拾得差不离啦!过两天我再种盆花来!哎,等你回来,咱家新地窖也能收拾好了,今年橘子又有地方放啦。”
    “怎么都跟橘子干上了?”
    “橘子好呀。”
    “还有更好的呢。”祝缨说。
    张仙姑高兴了:“真的?”
    “嗯。”
    她考虑到了,全府的闲地都种橘子?倒也不是不行,不过她还想弄点别的。不然万一橘子染了病或者突然减产了,岂不要全体受穷?顶好是四个县各有一个除了粮食之外的招牌物产,可以是橘子之类种出来的,也可以是什么手工制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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