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
    祝缨的决定做得很快,第二天,荆鹏与顾同前来辞行,便得到了祝缨肯定的答复:“回去告诉你父亲,他的意思我知道了,让他静候佳音——手上的事要结得漂亮,带着尾巴过来可不行。”
    荆鹏应忙道:“是!”
    顾同又特意送他出门,荆鹏十分恭敬地说:“世叔留步,只盼不日再相见。”
    顾同道:“那我可等你父亲来了。”
    荆鹏高兴地与他告辞,一旁项安又带人追了出来:“小郎君且慢,大人给您备了一份盘缠。”
    祝缨只是顺口一说,东西还是项安给安排的,荆鹏心道:怪道阿翁说这位大人是位周到的人。
    他看项安的面貌不像本地人,倒有点自家原籍的风范,对项安也口称娘子:“娘子也是南方人么?”
    项安道:“咱们都是大人从梧州带来的。”
    荆鹏又好生对她一揖,笑道:“家父见到家乡人必会很开心的。”
    两个在门口说了几句话,引得往来的人往这边看,顾同将二人往一边一拉,道:“别挡着他们的路了。”
    于是荆鹏接了东西告辞,项安也转身回去——她还有事要忙。
    顾同也转身,然后猛地往后跳了一步:“干嘛呢?”
    卓珏跟个鬼似的就站在他背后,他一转身,差点撞到卓珏身上。
    卓珏看向荆鹏的方向,低声问道:“大人,听说是南边来人了,就是刚才那一位?看着眼生哩。”
    顾同道:“南边的人那么多,你才认识几个?不过他的父亲倒也是个能人呢,不要因为跟在老师身边就瞧别人不起。他父亲荆纲,可是在南平县考出来的进士科。”
    卓珏轻声道:“可也蹉跎至此。”
    顾同也是一番感慨,又问卓珏近来如何,卓珏道:“每每观摩大人行事,获益匪浅。”
    顾同道:“这就对了!老师总是说,便是想耍心眼儿,也要手上功夫过硬。”
    卓珏也十分赞同。
    两人正说话时,却见一骑飞奔而来,顾同皱眉道:“要死!在城内纵马!”
    等马近了,他的脸色更加的难看了——这人穿着号衣,是个兵士,这般疾驰怕是有紧急军情。
    顾同与卓珏对望一眼,忙跑进行辕,想蹭着听一听出了什么事儿。
    两人站在门外,却听那位兵士说:“……没成想胡人劫粮道……祝小娘子……殿后……失踪……”
    是说祝青君?顾心头一惊,却听里面祝缨的声音:“已经开战了吗?”
    “还、还没有,不、不知道。”
    第367章 偶然
    祝缨看了看这个兵士,年纪不大,一头一脸的汗,须着脖子流进衣领里,说话微微带着喘。
    祝缨示意一旁新来的随从给他一盏茶,随从实在,倒了个大杯子给他倒了一大杯凉茶。
    兵士接了杯子,喉咙咕噜了几下茶就没了。
    随从又给他倒了一杯,兵士接了又是一饮而尽,到第三杯时,他喝完了就把杯子握在手里了。
    祝缨问道:“其他人呢?”
    “阵亡了两个,伤了五个,都接进城里了,有郎中,伤也看着了。”
    “搜过了吗?”
    “是,境内都搜过了,找到了她的马,马的周围并不曾见着尸身。”士兵说到“尸身”的时候留意了一下祝缨的脸色。
    祝缨问道:“姚景夏还说什么了吗?”
    兵士摇了摇头:“姚校尉只叫我来报给大人知道。”
    祝缨又问:“是他命你来的,没有别的人下令?”
    “是。旁人还不知道呢。我们校尉请大人做个决断,说……人丢了时间越短越好找。再过两天,他就无能为力了。没、没有为一个人倒叫许多人冒险的道理,还请大人体谅。”
    祝缨命人带他下去休息,兵士一礼,大步转了出去,顾同与卓珏站在门框边目送他离去。
    祝缨从门框里看到了半个脑袋,道:“都干什么呢?”
    顾同拉着卓珏闪了进来:“老师,这是……”
    祝缨道:“你们的事都干完了?”
    顾同跳正了,道:“学生来向老师告辞,这就回去。府里春耕也差不多了,但要收尾,再来又临近边境,还得凑些青壮守境。”
    “去吧。以后想听什么,别偷偷摸摸的。”
    顾同头皮一紧:“是。”
    他匆匆一礼,小心地离开。卓珏也跟着他一同离开了屋子,离开前,两人都特别留意了一下祝缨的神色,却见她神色如常,不像是担心的样子,一时也弄不明白她究竟是如何看祝青君的。
    顾同很快离开州城,卓珏则暂时留在行辕,他手上的事务已经告一段落了,可以有三天的休息。但在三天里并不见祝缨派人去寻找祝青君,又或者宣布祝青君失踪的消息。这与祝缨平素护短的性格极不相符,卓珏也猜不出来是为什么。
    第二天,报信的兵士就回去了,当时卓珏不在跟前,并不知道祝缨让兵士捎了句话给姚景夏:“不要声张、尽力而为、军令第一。”
    兵士前脚离开了行辕,祝缨后腿就给郑侯那里发了一封公文,询问前线是否有变动?需要她如何配合。次日,她就收到了郑侯的回函:先准备着,边城发生的事我知道了,胡人这次行动与以往不同,可能要有大动作了。
    祝缨接到回信,忙碌起来,公文不断地往外发,身边的人有人招回、有人派出。卓珏三天的休息也提前结束了,他又开始了新的忙碌,一忙,就把祝青君的事给忘了。
    另一面,苏喆却发现了不对。
    苏喆与祝青君这几年渐渐熟悉,有些朋友的味道。她觉得祝青君脑子不笨,彼此说话都能接得上。祝青君请命押运粮草的事儿苏喆也知道,她没拦。她也有事要忙,等到缓一口气的时候,才惊觉祝青君有好些日子不见了。
    苏喆找到了项安,问道:“三娘,你见过青君没有?”
    项安道:“她不是运粮去了?”
    “那也该回来了呀!”
    项安道:“莫急,我算着这几天也该回来了。”
    苏喆又等了两天,与祝青君同行的人都回来了,祝青君却没回来。来的人还少了几个,她们都是祝缨的随从,因而得以进入行辕。同行的其他人都在别处营地驻扎了,她们在腰间系白布,头上扎着白头绳,苏喆的脸顿时煞白。
    她快步上前,指着她们背着的骨灰坛问道:“这……是谁?”
    姑娘们眼圈儿也红了,一张口,话没出来泪先下来。苏喆整个人都麻了,站着摇摇晃晃地问:“青君……”
    “没、没找到。”
    “诶?!”苏喆又醒了,“进来说话,什么叫没找到?算了,我与你们去见阿翁!”
    一行人到了祝缨面前,黑压压跪了一地,当先一人哭道:“大人!”
    祝缨道:“回来了,你们就安全了,慢慢说。”
    为首的一个姑娘是祝缨从别业带回来的随从之一,口齿伶俐,虽哽咽,也说明白了情况。
    “咱们押粮一路顺利,眼见再有三十里就要到了,突然斜地里冲出几十胡骑……”
    胡骑一阵呐喊冲杀,直奔她们的粮车而来,祝青君当时下令,自己与护粮队截击胡骑,其他人押着粮草先撤,又派人向姚景夏处求援。
    她留下了一些粮车,推到前面以阻拦对方,自己人躲在后面放箭。但是随行的民伕毕竟不是训练有素的士卒,慌乱间也有吓得动弹不得的,也有跑的,剩下些还能听令的紧张起来动作也不那么迅捷。
    押运粮草队伍笨重而庞大,行动也不便,眼见胡骑就要冲过来了。亏得她们带了弓、弩等,一顿乱射,勉强稳住阵脚。
    胡骑却不气馁,又绕了个圈子从侧后要来攻击她们,这让她们疲于奔命。
    祝青君冲在最前,与他们对射。对面却狡猾得很,一面放箭,一面又放起火来——他们竟劫掳不成,竟要放火烧毁粮草!
    双方一番纠缠,也让他们点着了几辆大车,烟焰冒出,又吓得一些民伕逃走。
    亏得那边姚景夏等人算着差不多粮草该到了,留意这个方向,一见有烟焰,便率队来接应。
    当时又是烟又是火又是人的,等安静下来才发现粮草被火一烧,损失了四分之一,己方伤亡数人,祝青君还不见了!
    伤的人现在还不好移动,就近养伤了,她们带了亡者的骨灰回来安葬。
    姑娘带着哭腔道:“大人,您快救救青君吧!”
    祝缨道:“知道了,你们先去休息。三娘,走了的人好好安置。民伕有伤亡么?要给抚恤。”
    项安忙说:“是。”
    苏喆急道:“那我带人去找青君吧!”
    祝缨道:“你事干完了?”
    苏喆道:“可是青君……”
    林风大步走了过来,行辕里出了这样的事,当然是引人注目的,他也凑了过来,听了一阵,道:“义父,我去吧。”
    苏喆看了一眼林风,道:“还是我去。”
    林风对她说:“你不能去,你阿妈怎么办?”
    “关我阿妈什么事……”苏喆突然顿住了。
    祝缨道:“都争吵什么?你们知道她在哪里?又要怎么找?我已经让姚景夏留意了。大张旗鼓,是生怕胡人不知道你重视她?好去找她?她也算有勇有谋,是个负责的人,遇事必有交待。除非死了,或者遇到了一些事情。没有找到尸身,大概是没死。把家守好,等她回来。”
    苏喆与林风见她镇定,也都定了神儿,道:“是。”
    祝缨也猜不到祝青君现在怎么样了,她说着祝青君可能还在,但也做好了人已经没了的心理准备。战场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但是姚景夏搜了一遍,没见着人,一个大活人应该是自己走了的。
    那去哪儿了?
    ……——
    祝青君伏在草丛里,她身上的衣服已经不是出门时穿的那一套了,头上也扣了一顶草原男子常戴的毛毡帽子。
    她领这差使有一阵子了,运粮遇袭还是头一遭。她当时有点紧张却不慌乱,也做好了有损失的准备。火起的时候,她只想着一会儿交割的时候会再麻烦一些。
    她并没计划要“失踪”。
    她是押运粮草的,虽然有一颗上阵杀敌博功名的心,本职是什么、该先干什么她还是知道的。
    这次粮草受损,她得赶紧返回汇报,请求再补发一些过来。
    直到她看到对面胡骑里一个年轻男子的装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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