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静谋深,大哥所在的中军大帐,足足沉闷了一个早上。
    而我的心情,也跟着闷了一个早上。
    早饭过后,二牛找上了引路老头儿,继续带我等赶路,出发前,大哥召集我等与四名负责夜巡的伍长,令我等时刻保持警惕,严禁士兵掉队脱节。
    我带着四名伍长恪尽职守,就这样,一路顺风顺水。
    心不能绷太久,太久了容易断弦。
    随后的三日行军,军士们兵不卸甲,将不离刀,早已疲惫不堪,一些闲言碎语开始铺天盖地,埋怨牢骚处处皆闻。
    三月初八夕食,二牛与王大哥,终于压制不住兵怨,联袂找上了大哥,大哥无奈之下,特准翌日休整,今夜,可吃肉饮酒。
    此令一出,三军尽开颜!
    一簇簇篝火在军营里升腾,提酒高歌的嘹亮声音传出了营外,我,似乎成了众人口中最大的笑柄!
    他们都在说我的胆小怯懦,说我这种官家公子,不适合闯荡江湖。
    我则远离喧嚣,独自守在营门口,反复回想当日,确认选择无误后,我摸了摸腰间长剑。
    还是你好啊,最起码,就算刺错了人,你也不会怪我。
    暗自伤神之际,二牛与大哥坐到了我的身旁,二牛递给我一壶酒,大哥则给我带了件袍子,我们三兄弟坐北朝南,碰了个满杯。
    “哎呀呀!也不知老皇、三宝最近咋样,一旬不见,还真有些想他俩呢。”二牛搂住了我的肩膀,哈哈一笑,宽慰道
    ,“应成,大先生常教,处优不养尊,受挫不短志。你看三宝,整日研究那本傻子才会去买的《天花卷》,到现在都没有鼓捣出个东西,但他不还是在学么?”
    大哥从另一侧搂住了我的肩膀,“不管是对是错,不坚持到最后,怎么知道结果呢?今夜,我和二牛,陪你静候佳音。”
    我转头看向大哥,问道,“你信不信我?大哥!”
    大哥铿锵答道,“信!”
    我哈哈一笑,又与两人碰了个杯。
    既然此生落地即为兄弟,此生便无需再多言。
    ......
    酒开胸中胆,豪气与日增。
    仗剑弄千翆,一夜雪满山。
    就在我们兄弟三人借着酒劲儿,满腹豪情规划着心中征东扫北的大业时,二十丈外,千点红光突然乍现,我兄弟三人皆面露惊骇。
    我心中又喜又惊,喜的是眼前异象终于可以证明我的判断,惊的是千只灰鼠该叫我等如何应付?
    来不及思考对策,我赶忙起身,执剑在前,呼喊道,“大哥、二牛,你们先走。”
    两人犹犹豫豫,我眼见红光渐盛,冲着两人大喊,“各司其职,方有活路!快走!快走啊!”
    大难面前,大哥是果断之人,他道了句‘兄弟小心’,便匆忙拉着李二牛虎步回营,召集兵马前来支援。
    “哼哼!小子,本想看在你爹应知的面子上,饶你一条小命,怎奈你如此不知趣。”
    红光深处,一名老者的声音传来,那声音深沉
    而又阴冷,“小子,记着,我叫夏侯流风,曲州江家大总管,到了下面,记得托梦给你爹,让他来找我报仇!”
    听这声音,我细细回想,随后冷汗直流,结巴道,“你,你,你是为我等引路的向导老人?”
    老者声音如投石入海般沉重,“你小子,还算聪明。不过,从不聪明,也无所谓啦!一个死人,是谈不上聪明与否的!”
    我恍然大悟!
    难怪,难怪当初我们寻找向导的时候,求了那么多人都被无情拒绝,只有这夏侯流风,我们稍一动口便爽利答应,原来,一切尽在江瑞生的算计之中啊。
    若我所料不错,其实公羊寨到天池的路,根本没有夏侯流风所说的什么捷径,夏侯流风之所以答应引路,就是想将我等引到预设好的埋伏圈里,将我等全部绞杀。
    而在我脚下,应该就是江瑞生一手布下的天罗地网了。
    身后的营盘里,还在闹闹吵吵,很少有人意识到危险的来临。
    除了乔妙卿手提一柄竹剑赶来,醉生梦死仍然是军营的主旋律。
    高手带来的杀气愈发渐进,我出汗如雨,勉强握剑定神,对身边的乔妙卿说道,“乔姑娘,我们要给大哥争取些时间,让他布置防务。”
    “那死老头儿交给大爷我,你去对付臭老鼠便是。”
    也不管我答不答应,这小娇娘直接挥剑冲杀了过去。
    一声刀剑交接的叮当声,从我目之所不能及的阴暗角落传出,刀
    剑摩擦传出的吱嘎声,听得人耳根发麻。
    一声娇哼,乔妙卿刹那间便被震了回来,看来,藏身暗夜里的夏侯流风,境界要比乔妙卿强得多。
    我正欲扶起乔妙卿,小娇娘自己起身,妙目圆瞪,恨恨地说,“这老头儿是个破城境武夫,你我碰到茬子了!”
    说罢,这没脑子的丫头又要挥剑冲锋。
    我正要随她同往,身后,突然传来动天鼓响,平田军士全部拎着酒壶,整齐列队,闻鼓声而进,个个精神矍铄,哪有一丝醉酒模样。
    李二牛站在简易塔楼之上,振臂大喊,“应成、妙卿,快回来!”
    我也顾不得思索,三步两步移到正要冲锋的乔妙卿身侧,拉着乔妙卿,便往己方阵营中跑去,未等跑上几步,我俩身后传来密密麻麻、吱吱叽叽的声音,我不经意回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只见上千只双瞳如血的灰鼠,见头不见尾,发了疯一般,尾随我和妙卿而来。
    我欲哭无泪,长这么大,我还没有见过如此‘盛景’啊!
    短短的几十步路,我只感觉,我俩跑得如此漫长!
    视线前方,军士们毫无醉态,将手中提着的酒,呈三横之序,干净利落地一股脑倾倒在营门口,一边冲我大喊‘快跑’。
    我再次恍然大悟,而后心里一暖:原来,大哥假意允许将士们喝酒,为的就是引蛇出洞啊!喝酒是真,休整是真,提防也是真啊!
    同袍兄弟,无言情自深,大
    哥和将士们,始终都是相信我的呀!
    来不及多做感慨,后方杀气大盛,我与乔妙卿同时回头,一柄长三尺五寸,花梨木柄、纹理细腻的虎头刀,被赤红色气机缭绕,裹挟着一往无前的嗜血煞气,正向我俩凭空奔杀而来。
    我在骇遽之中,将乔妙卿向侧面用力一推,自己借着推力,和乔妙卿一左一右,向两侧散开。刚刚让出了半臂的缝隙,虎头刀便如奔雷般闪到,从我俩半臂缝隙中‘嗖’的一声,划了过去,有惊无险。
    刚刚松了一口气,危险接踵而来。
    地上这帮红眼儿死耗子窜的贼快,为躲避长刀,我俩耽搁了些时间,斜跑了几步,灰鼠们已经快要窜到了我的脚后跟儿了。
    成千上万的魔物一个个血肉模糊,缺肢少腿,看得我一阵发麻恶心,加之生死攸关,我一咬牙,撒丫子狂奔起来。
    二十五步,我和乔妙卿对面的平添军士已经火把在握,准备在我俩越过地上铺排的三条酒线后,立即对灰鼠开展火攻。
    眼见灰鼠距离我和乔妙卿越来越近,我口干舌燥,大声呼喊,“点火,二牛,快点火!”
    李二牛扒开人群,站到了最前面,目光凝重却不下令放火,他知道,此时一旦点火,我和乔妙卿必会遭受殃及。
    情急之中,我破口大骂,“李二牛,你这肚子里没三两肉的家伙,平田大业和老子的性命孰轻孰重,你他娘的掂量不清吗?快他娘
    的放火啊!”
    李二牛置若罔闻。
    眼见黑压压的鼠群,如大潮般滚滚而来,一种无力感骤然涌上心头,我打算舍一己之身,将鼠群引开,却发现以目前鼠群与我的数米距离,自己根本无法改变行动轨迹,只要忿忿做罢。
    五步,李二牛突然向前挺身,对我和乔妙卿急声喊道,“快!快跳!”
    这么远的距离,乔妙卿或可跳过,我却难以企及,可既然我最亲密的兄弟李二牛发话,我没有丝毫迟疑,立即纵身跳起,身体悬空瞬间,我抬头一瞧,大喜过望。
    王大哥横在二牛身侧,壮如熊臂的胳膊左右各缠一条绳索,随着他用力挥舞,两条麻绳精准地抛在了我俩身前。
    我和乔妙卿用手一搂,执绳的王大力聚力一拽,我俩瞬间飞到了他的身边。
    刚刚落地,二牛一声令下,燎原的大火,便燃了起来。
    寂寥的荒原,瞬间变得一片炙热。
    我惊魂刚定,看着滔滔火势,来不及沉心静神,赶忙转头问向二牛,“二牛,此乃死物,不畏生死,火攻可有效果?”
    “当日在水河观,李延风曾对大哥说起城外遭遇魔物袭击一事,李延风多方查阅古籍,据那小子推测,此魔物的产生,应为以精血为祭、符咒为引,操纵万物亡灵的邪术作用所致,肉身不灭不坏,破解之法却也简单,要么射穿其头颅,要么毁灭其符咒。”
    李二牛扬了扬头,瞧向鼠群,目光深邃悠
    远,“大哥信你,你信我,我信大哥,你也要信大哥,不是么?”
    就在那一瞬间,我顿时觉得,假以时日,二牛或许真的会成为如白起、韩信、周瑜那般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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