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好样的,这么直接!想直截了当跟我评理?就因为我挂掉了他的电话?真没想到这个下雪天,就为这点小事能从首尔一口气跑到这里来。
    “因为我觉得没必要接你的电话。”
    “我是想跟你协商呀?”
    “这个房子我坚决不卖,所以我没有理由跟你协商什么。”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情。”
    他小声应了一句,语气充满自信。肯定是在想:对付我这种小女孩,只要连哄带劝,不费吹灰之力,我就可以任他摆布。这么一想,突然觉得很气愤。
    “反正除了这个房子,这一片地我都买下来了。这个房子我一定得买,而这房子在李秀厦小姐手中。听说,你很快就要到首尔读大学了,对吗?”
    “那又怎么样?”
    消息传得可真快,我收到录取通知书是今天早上的事情,从首尔来的外地人是怎么知道的?这该死的乡下什么隐私都藏不住。
    “那么,这个房子你不是打理不过来了吗?房子没人住就会倒塌废掉。我一旦接管这个房子,打算好好打理、照料,这对李秀厦小姐不也是件好事么?你就别固执了,卖给我吧。”
    “我不卖。”
    “如果想卖高价,你尽管开价,我奉陪到底,说说你想要的价钱。”
    我用不太耐烦的眼神望着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懂不懂我们“两班(贵族)家”的宗宅意味着什么呀?要知道,这宗宅不是买来卖去的东西,哪怕子孙没落到无法打理的地步,政府也会出面代管的文化遗产呐!更何况我家还被指定为地方文化遗产了呢!面对这个胆敢让我卖掉三百多年前盖起来的宗宅的男人,我该怎么对付才好?
    “我开天价加上低价。”
    “什么?”
    “我这栋房子值整个宇宙,买得起吗?我说黄道圭先生,没那么多钱就别多费唇舌,赶紧给我走人罢。我是肯定的,坚决不卖我的房子!”
    他笑了,似乎感觉有些无可奈何,接着把两只胳膊向后,撑住了地板,他边看着院子里已经积了不少的白雪,用几乎感觉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接着跟我说话。这个男人好像一次也没有激动或提高过嗓门。有些固执,甚至有点傻气,这一点似乎比我更厉害。为了达到目标,不择手段,完全让人没辙。
    “嗯,开的价不错。”
    “什么!”
    “至少让我知道了这房子并非绝对不卖,不是吗?李秀厦小姐自己说的,如果付出整个宇宙的价钱就卖了不是吗?我给你,卖给我吧!”
    “我不知道你到底有多少钱,居然口出狂言?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他默默地从外套口袋里取出了名片,递给了我。我就像一个小学生读课文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他的名字和职业,大有想要羞辱他的意思。
    “黄——道——圭,sh金融企划室长,负责有关金融咨询的所有业务。”
    我重新看了看他,他是农村银行的业务员吗?
    “我问你到底是干什么的?要说得简单明了。”
    他一脸无可奈何,瞥了我一眼:“不写着呢吗?我是做金融咨询工作的。”
    “所以我问,那种人是干什么的?”
    他叹了一口气,一本正经地问我:“李秀厦小姐从来不看广告吗?”
    “我不喜欢电视机这样的‘傻箱子’。”
    “我们公司的广告到处都可以看得到啊。”
    他好像对我从来没听过他们公司的名字而感到非常愤慨。我感到有那么一点没面子,总觉得此时应该说些“哦!那个公司,我好像听说过”之类的话才行。他用两只手指错开来啪啪弹出了声响,然后用口哨吹起了似曾听过的调子。这是广告音乐吗?他似乎期望我听到这个曲子能猜出他的公司,但看到我仍旧是一脸茫然的表情,他终于失望地叹了口气。
    “这种广告,从来没看过?”
    “没有。”
    “该死!这些饭桶!是哪个该死的广告公司拍的广告,真该换掉!”
    他看着天空喃喃自语,浓密的眉毛上似乎在冒火。
    “总之,我们公司有很多很多钱。我也能赚很多很多钱。你要多少,我都给得起,你卖房子吧!”
    “我倒觉得奇怪了,这么有钱的大叔怎么对这房子这么感兴趣呀?如果钱多得没处花,在江南盖个金碧辉煌的房子不是更好?”
    “江南已经有房子了。”
    “啊哈!知道你很有钱,我听你说有钱已经听得耳根发痒了!”我故意话中带刺,“那么你可以在加勒比海买个别墅呀?”
    “我在加勒比海、马尔代夫、夏威夷、加利福尼亚都买好了别墅,你就别为我操心了。我想要的房子这世界上再没有了,就只剩李秀厦小姐名下的这个房子!你好像挺喜欢江南,跟我那江南的房子换吧。怎么样?”
    能执着到这个份儿上也算是一种艺术了。我开始感到有点害怕了。
    “我说不卖就不卖!说多少遍你才能听得懂?”
    我大喊了起来,我觉得不能继续这样僵持下去了。面对一个目光充满强烈意志,稳稳地坐在那儿丝毫不动摇,不为任何言语所动的一个男人,突然有一种危机感袭来,我怕我会不知觉地将房产证交给他,然后盖上章。
    “我看这位大叔好像非常有钱,你到底为什么对这个瓦房这么执着呀?况且,虽然这个房子在我的名下没错,但谁会卖掉宗家?我有爸爸,家里还有其他长辈,这房子不是说我想怎么处理就能怎么处理的,这是最基本的常识,不是吗?要来也得打听一下再来呀,就这么突然出现让人卖房子,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只要李秀厦小姐盖章,其他问题我来解决。”
    “你倒是先说说你为什么对这个房子这么执着?”
    我的目光与那男人相对,人不可貌相,我也有点脾气,而且懂得适当的时候拿出来用,我用尖利的嗓门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肯定不卖房子。而且即使卖掉这房子,也不能改建或重新装修,因为这房子是文化遗产!管理起来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你别看这房子看起来有模有样的,其实啊是个吞钱的河马呢!”
    为了证明没有撒谎,我用手指了指快倒塌的厢房和围墙。
    “房顶漏了,想要换个瓦都要花双倍的钱。最近买个瓦也很费劲。而且这里又不是旅游景点,更不能奢望房价或者土地升值,根本没有投资价值不是吗?你不是很会赚钱吗?那应该很会算账呀。这个房子如果买了下来,不仅不能赚钱,还得花钱打理。我真搞不懂你为什么要买?真正的理由是什么?”
    话匣子一打开,各种烦躁情绪一齐涌来,嗓门也变得越来越大,我是一旦激动,嗓门就会变大的女人。一口气发出了一连串提问,这个男人第一次显得有些神情紧张了。男人的嗓门本来就低,这样恰好让他显得更绅士、冷静,占据了协商的优势地位,想到这儿,心情变得更坏了。
    “嗨,李秀厦小姐,你说话本来就这么快吗?”
    “你在说我?!”
    “不过说得倒是挺有条有理的,而且我真没想到你的嗓门这么大。起先看到你的时候,觉得你挺稳重的,说话也有分寸,心里还暗自感叹‘不愧是宗家子孙,与众不同!’现在看来都是装的啊?”
    “什么?装?!”
    在这世界上,我最讨厌的就是装。而且跟我最挂不上边的词也是这个。
    “真没想到你这么爱装蒜,激动了就会原形毕露的呀,挺可爱!”
    我本想向他喷射火气,可是见他转移了视线。
    “我再说一次,不论用什么办法,这个房子我买定了!”
    “说理由!”
    “说起来有些难以启齿,其实我爷爷以前是给这家打长工。”
    “什么?”
    “说是后来趁夜深,扛着一篓米逃跑的……”
    “哦,我能猜出是谁。”
    我刚要指手画脚,他斯文地抓住了我的手指放了下来。
    “我是以前曾经在这儿打长工的黄民福的孙子。”
    “呀!好呀!那就更不能宽恕了!”
    我的嗓门这下回到正常高度。
    “真是忘恩负义,偷米逃跑之后还敢回来抢我家房子?虽然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但该说的总该说清楚才行!而且虽然事情时隔太久,公诉时限已过,但话得说明白了。你爷爷不只偷了一篓米!”
    “什么?”
    “他是用我家牛把那篓大米驮走的。”
    “真的吗?”
    “要不要我马上给你叫证人过来?”
    提到黄民福,柄泰爷爷现在还咬牙切齿呢。这人就是那坏蛋的孙子呀,总算逮到你了!让爷爷知道了,估计会把他当柴火劈呢!当年,听说牛丢了之后,柄泰爷爷不知道受了多少累。要耕地的时候只能往自己身上系上耙,拉着耕地,这话爷爷说了好多次,都能背得滚瓜烂熟了。
    “噢!mygod!!该死!”
    他低沉地咕哝了一下,眼睛闭了一下又睁开。一篓米突然变成一头牛,他肯定也给搞糊涂了。
    “这死老太婆!没跟我说过这些话。”
    “株连法”已经废除,也无所谓了,但不管怎样,血肉的罪恶已经公开于天下了。他似乎感到心里不是滋味,太阳穴周围有些发红。
    “想当年偷牛,就该被裹在草席里,用刑杖打死,你知道吧?”
    “我就说嘛,一开始就缩手缩脚,一个劲儿地说‘不用亲自出面’的时候我就应该看出来。该死!原来是幕后有个这样的故事。”男人变得有些窘迫。
    不管怎样,他又重新直起了腰板。
    “正如秀厦小姐所言,公诉时限已经过了,这事儿就这样算了吧。如果你觉得有必要,一头牛的钱我一定还给你。不管怎样,有种种原因吧,我爷爷想临死前买下这个房子。”
    “真是恬不知耻,不是说事业很成功吗,如果真的懂得羞耻,那就在那儿老老实实过你的豪华奢侈的日子就是啦,怎么突然贪这个房子了?”
    我从奶奶那儿听过有关这个男人的爷爷黄民福。奶奶说:“你爷爷年轻的时候,那家伙偷了一篓米,赶着一头牛逃跑了!”
    应该是在看到那人当选国会议员的新闻时说过这席话,当时奶奶并不是嘲笑或是愤慨的语气,而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语气。带上一篓米,夜间逃跑的长工当时也常有,但没有将偷走的钱乱花,而是当做本钱一步步发展,如今已经超过主人的威势,成了个首富,甚至当上了国会议员!这个世道啊……
    “就那样逃到首尔去,不但成功了,还能在新闻联播里露面,这个世道可真是的!”
    “怎么能就这样放走偷牛贼呢?”
    “就是说呀!有人说是因为那个人是你爷爷小学的学长,睁只眼闭只眼放走他了。还有人说是因为黄民福有个妹妹叫黄民子,长得挺漂亮,你爷爷暗恋她,所以当做没看见放走人的,反正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
    我记得以前边听着奶奶跟妈妈聊天睡觉,奶奶并不是觉得半夜逃跑的长工成功了所以心里不舒服,而是爷爷都不能上的电视里竟然出现了那个长工,所以觉得非常气愤。
    “幸亏你爷爷去世得早,要不然让他看到了可真的要气晕了。”
    “嗯,可能会的。”
    “厢房老爷他挺喜欢看电视呢。记得电视里演《旅路》的时候,他都把电视搬到厢房里去看呢。后来又说想见太贤实,还去了趟首尔呢。他一直希望能参加一次《名唱热战》节目,以前有段时间还想当歌手呢,所以跟着歌星南仁树转了全国各地。还有那个谁来着?唱《东柏花》的那个歌手?噢,想起来了,李美子,爷爷还说过真想跟李美子谈一次恋爱,经常练习唱《不孝者哭泣》来着……”
    在我的记忆中,爷爷总是挺直腰板坐在厢房里翻阅着汉字书。在我们的中学毕业典礼上、参加投票活动时,他总是身着白色长袍,头上戴着官帽,始终保持端庄的儒林形象,去镇上和上首尔时都是这身打扮的爷爷,竟然是个喜欢快节拍音乐,梦想当明星,上电视的人。如果他还在世,看到从家中逃跑的长工竟然成为国会议员上电视,该会是怎样的表情呢?那天,奶奶、妈妈和我三个人一边庆幸爷爷去世得早,一边彼此安慰。
    问题是这个当事人终于露面了。
    “我爷爷一直对此耿耿于怀,我完全理解。但是,说实在的,我也不太乐意跑这个腿儿。”
    他的口气里充满不耐烦。
    “所以你别以为我是蛮不讲理,以为我们会抢走这个房子。只有上帝知道我们全家人是怎样全力以赴奉劝老太婆的。但是老太婆始终坚持己见,没办法呀!”
    “所以,最后你这个孙子亲自出面说服我?”
    “李秀厦小姐,你站在老太婆的立场上想一下,偷了人家的牛在外地发达了,富丽堂皇地过日子,再没什么可羡慕的了。但是老人家就有一个心愿,那就是衣锦还乡。”
    “那是因为心里做了亏心事。谁让他偷牛呀?”
    不管话中带没带刺,我只管说出口。
    “我家老头子说了,他一生最后的心愿就是坐上金轿子,不,是坐在奔驰车回乡后,坐在一般人望而生畏的主人家的厢房,威严地使唤人,他说这是他人生最辉煌的高峰,谁能拦得住呀?我听老头子天天念叨想要这房子,已经听得不耐烦了。”
    听他这样一说,他好像到现在为止,也经常听当年祖父当长工时代的心愿。他脸上挂着不耐烦、愤怒和无可奈何的冷笑。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黄道圭先生很了不起呀。为了了却爷爷的心愿,居然不厌其烦地亲自到这个乡下来,孝心可敬呀!”
    这男人立刻听出来我的话中根本没有一点真心,近乎一种嘲笑和侮辱,于是皱起了浓密的眉毛,怒视着我。
    “我看起来那么孝顺吗?”
    脸上写着他受到了极大侮辱,语气缓慢。
    “我来这儿,完全是老头子硬让我来的。老头子天天折磨人,说八十大寿的礼物想要这个房子。只要我能把房子买给他,他的所有财产都归我了。”
    “哼,最终还不是为了钱!”
    我不懈地自语。起先还装个很了不起的孝子样,原来是为了拿到爷爷的财产,才不顾大冷天,不远千里,一口气开好几个小时的车跑过来!“有钱能叫鬼推磨”,今天我终于领略了这一点。
    我还以为人的真心、爱情要比钱更重要,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没理由因为别人的价值观跟我的价值观不一样而诋毁人家。他们只是按照自己的生活方式生活,而我是按照我自己的生活方式生活而已。我是因为发现我和那男人的想法截然不同而觉得有些无趣罢了。那天晚上,我难得看电视看了很久。说是要看我喜欢看的连续剧,但其实我是要看一下那男人说的那个公司广告。
    那男人说的没错,“sh金融”在黄金时间段播放的电视节目前前后后做了不少广告,应该是很不错的公司。一个漂亮的男生嘴里吹着口哨,手指打着节拍,骑着自行车,在他身后升起了高楼大厦、住宅楼房和高尔夫球场,地球仪在背后转动着……
    “您所期盼的一切,就是‘sh金融’的未来。”这就是广告词。
    广告充满自信,随着庄严的音乐,广告结束了。我承认这个广告肯定花了不少钱,但重要的是下面的一排字,写着“滞纳金利息为66%”。滞纳金利息竟达66%,到底是什么金融公司收这么高的利息啊?我把目光抛向空中,喃喃自语:
    “完全是高利贷嘛!”
    黄道圭这个男人,好听点叫金融咨询师,长得倒挺帅,到头来不就是个玩高利贷的主嘛,这个坏小子!
    凡事严谨的我爷爷曾经说过,不论任何状况,三类男人千万不可交,一定要铭记在心。
    “第一类是沉迷于酒色的混蛋;第二类是玩赌博的混蛋;最后一个就是玩钱的混蛋。在我们这个讲究体统的齐安李氏家族里,身为宗孙女,如果你跟这类男人纠缠上,祖宗们都会从坟墓里爬出来教训你!听清楚了没有?!”
    这人不仅玩钱,还多了一个“偷牛贼长工的孙子”的名号,黄道圭你这种人呀,下辈子都不要再让我碰上!
    我走到外边坐在长地板,雪比傍晚那会儿更大了。回首尔的路上我咒你轮胎坏掉!我低头看了看月伊。
    “喂,月伊,现在开始你这家伙的名字就改成屎圭了,听到了吗?”
    以后那男人如果再出现的话,等着看我怎么教训你!赚够了老百姓的血汗钱,还妄想霸占宗宅?别做梦了!你再来,到时候我会大声地高喊:“喂,屎圭,快给我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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