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瑾说:“多久了?”
    傅希言说:“上船之后就一直……不过你真的知道我在琢磨什么吗?”若他早就知道,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如果他现在才知道,那他是怎么知道的?自己可什么都没说啊。
    他总觉裴元瑾这场火发得诡异,毫无来由,有点不太对劲?
    裴元瑾只听自己要的关键词:“上船之后一直念着,下船后就遇到了?”
    傅希言说:“念着?念着是念着,可和下船有什么关系?”
    “是从我说‘我没得选,但你不是’那时开始想的吗?”
    “啊?”
    “你当时不是说‘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吗?后悔了?”
    傅希言终于明白他的火从何来,圆脸顿时涨得通红,拼命朝小桑小樟挥手:“你们先出去。”
    “出去做什么?”裴元瑾咬牙切齿,“纵容少夫人行不轨之事,他们罪该万死。”
    小桑小樟也懵了,不知道怎么就“纵容少夫人行不轨之事”,当下双膝跪地。
    小桑不顾伤口迸裂,痛得龇牙咧嘴,还开展脑洞,当场叫起来:“难道少夫人是靠出卖色相才脱身的吗?”
    “都给我闭嘴!”傅希言忍不住拍桌,“我遇到的是铜芳玉啊,铁蓉容的师妹,我就算兽性大发,也不可能色胆包天到惦记万兽城主吧?”
    “原来是铜芳玉。”裴元瑾冷笑一声,紧接着意识到铜芳玉是谁,面露疑惑之色,迷茫地看着傅希言,“铜芳玉?”
    傅希言坐下倒水:“清醒了?”
    裴元瑾沉默不语。
    小桑小樟见状,识趣地退出门外,顺手将踹开的门重新合拢。
    傅希言将倒好的水递到对面。
    看裴元瑾发了一大通脾气,他心里反倒有底了。因为储仙宫门户太高,两人平日里相处,自己总不免隐藏着几分高攀的敬畏。可今日裴元瑾的想歪,却叫他管中窥豹,知道在这段关系里,自己其实并不是处于劣势的那个。相反,真正患得患失的另有其人。
    裴元瑾迅速调整好情绪,平静地问:“你遇到了铜芳玉,如何脱身的?”
    傅希言却对说故事不感兴趣了,托着脸儿问他:“怕我劈腿?”
    “何谓劈腿?”
    “怕我出轨?”
    看出他眼中的戏谑,裴元瑾终于绷不住脸,狼狈地别开头去。
    一向高大冷峻的裴少主竟然还有这样别扭可爱的一面,傅希言有点想笑:“我这些日子待在船舱里,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你是不是有点心急,有点好奇,觉得我在憋坏呢?”
    裴元瑾的狼狈来得快,去得更快,他冷静地将刚才的话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发现傅希言这些日子躲在房里,的确有猫腻,扭头看他:“那你是吗?”
    傅希言两只胖手有些不自然地放了下来:“与其说憋坏,不如说奋进。其实,这次能从铜芳玉手里逃脱,和我这阵子的闭关大有关系。”
    说起正事,裴元瑾显得更自在了,不但给自己续了杯水,还反过来给傅希言倒了一杯。
    傅希言润了润喉,将自己如何如何遇到铜芳玉,又如何如何编出来谎言骗铜芳玉的那段情节栩栩如生地转述了一遍。
    裴元瑾眸中闪烁精光:“铜芳玉再蠢,也不是个傻子,你故事编得再好,都要有一个前提,就让她相信你真的是傀儡道弟子。你是怎么做到的?”
    傅希言知道自己要是照实说,那么修炼傀儡术的事是无论如何都遮掩不过去的。他说:“你先答应我,不管我做了什么,都不怪我,也不阻止我。”
    裴元瑾肯定地说:“你会傀儡术。”
    傅希言的目光往旁边飘去:“其实武学的本身并没有好坏,它就是一种技能。你看,要不是我会……傀儡术,那今天就不可能和小桑小樟在铜芳玉的魔爪下全身而退。”
    裴元瑾直接揭穿他的小算盘:“你还打算继续学下去。”
    傅希言露出讨喜的笑容:“那的确还有进步的空间嘛。”
    裴元瑾心中又冉冉升起了另一股怒火:“你知道傀儡王控制的人傀都是人炼制的吗?”
    傅希言忙道:“放心放心,我只有《傀儡术入门》,修不到傀儡王的。”
    “你果然想修炼至傀儡王。”
    “冤枉啊。我家这么有钱,有这么多下人,让干嘛就干嘛,不香吗?我为什么还要炼制人傀呢?我就是想睡觉的时候不用下床关灯,捡东西不用蹲身……你信我,我不会拿人来炼制的,我有我的底线。”傅希言露出无比真挚真诚的表情。
    裴元瑾不置可否,又问:“《傀儡术入门》是从何而来?”
    “……白衣人给的。”
    裴元瑾凉凉地说:“杀铁蓉蓉,拥有《傀儡术入门》,还能让铜芳玉失态,你难道猜不出这个白衣人是谁吗?”
    傅希言伸出手指,比了小小一段:“有点思路。”
    裴元瑾说:“莫翛然从来不做无用之事。你让你修炼傀儡术,一定因为这件事对他有好处。”
    傅希言说:“传功授法一般都是为了将本门武学发扬光大,他或许是看中我天赋异禀,是个练武奇才。说实话,你没见过悬偶子、张大山……那都什么玩意儿!当然,我跟他是纯粹的利用关系,就凭铁蓉容三番两次想置我于死地,我怎么可能把傀儡道发扬光大呢?我就是想让傀儡术成为正道武学。”
    “你如何保证他没有在这本书上做手脚?”
    傅希言被问得一怔。
    对此,他有两个依仗。
    一是他母亲留下来的那本江湖全书,里面写很多关于傀儡术的系统理论,能够作为参考;二是仗着自己身体与众不同的复原能力,折腾得起。
    只是这两件事都涉及他母亲有可能但不确定的身份。裴元瑾对自己修炼傀儡术已经勃然大怒,自己若说出猜测,真的也就罢了,万一是假的,岂不是平白无故的自寻烦恼,火上浇油?
    他只好干笑:“搏一搏嘛。”
    裴元瑾盯着他眼睛,突然问:“你知道你体内有蛊吗?”
    傅希言愣了下:“我知道啊,铜芳玉逼我吃的,叫万毒蛊,蛊主是悬偶子,不过我回来的时候应窥灵术看过来,没找到。”想起那时候突然澎湃的真气,他猜测,大概率被自己的真元制服了。
    他学会窥灵术后,就看过自己的真元,可惜也没看出什么东西。可见要找出真元的秘密,光会“x光”还不够,得有个ct成像才行。
    裴元瑾知道他误解了:“我是说,你发胖与你体内的蛊有关。”
    傅希言这次是结结实实呆住了:“我体内的蛊?这我不知道,太医们都没说。”
    难道真元里藏匿的,是一只比万毒蛊更强大蛊?
    裴元瑾能察觉到傅希言有自己的一些小秘密,所以便以为他知道,只是怀璧其罪,他不想让这件事被别人知道,毕竟姜休说过这蛊无害,甚至可能还有益处。
    可若他也不知道,那这件事便要重新审视了。
    裴元瑾问:“你从小就很胖吗?”
    傅希言也不觉得这问题冒犯,诚实地说:“出生的时候就很大。”
    “所以,很可能在你娘怀孕的时候,你就已经中了蛊。”
    傅希言心里也生出了这样的猜测。若真如自己的猜测,他的母亲白苹洲就是金芫秀,那她进入永丰伯府必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或许就如她编造的理由那样,是为了避祸,只是避祸对象并不是普通的江湖人。
    有可能是一口一个贱人的铁蓉容,也有可能是与铁蓉容交好的铜芳玉。可惜,他娘如今下落不明,不然这些疑惑便可迎刃而解。
    他回过神:“所以,如果把蛊取出来,我就能瘦了?
    裴元瑾问:“你知道怎么取吗?”
    傅希言想了想,说:“蛊可能藏在真元里,要取出它,我必须学会‘控灵术’。”可惜《傀儡道入门》里只略有提及,没有详细记载。
    裴元瑾面色微冷:“控灵术不仅可以控蛊,还可以控人。”
    于是话题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
    傅希言无奈:“一个人若铁了心要害人,难道还需要特意学一门手艺吗?一把菜刀,一根绳子,一条棉被,自然是怎么方便怎么来!控制人心的办法也有很多,抓住他在意的人来威胁,用他想要的东西当根胡萝卜吊在面前……这些事又不是出现了傀儡道才有的。老话说得好,黑猫白猫,抓住老鼠的就是好猫。为何非要把人的思想过错归咎于掌握的技能上面呢?用魔法打败魔法不好吗?”
    裴元瑾有些想问,何谓魔法,可是眼下这个气氛实在不合适,便道:“铁蓉容的傀儡术可以操控涂牧这样的朝廷大员,远非你说的那些伎俩可以轻易办到。你如何保证未来不会受此诱惑,堕落魔道呢?”
    傅希言认真地说:“我不能保证。”
    他小时候还觉得巴啦啦小魔仙无比好看,是自己一生挚爱,长大后却引以为黑历史,提都不提。他原以为自己第二世投了个好胎,必然会娶一个温柔小意的美丽女子,可后来呢——与一个板着脸的煞神对坐着,讨论自己日后到底为善为恶。
    可见人的变化是过去或现在的自己无法预料的。
    但是不等裴元瑾变脸,他又补了一句:“可是,我有嫉恶如仇储仙宫少宫主监督,就算有行差踏错的念头,你也不会让我实现的吧?”
    这句话十分取巧,等于将自己的责任推到了别人身上,偏偏裴元瑾吃这一套,眉宇间的煞气渐渐消散,脸上总算有了些拨云见日的阳光。
    “从此以后,你修炼傀儡术,我都要在场。”
    傅希言求之不得。他可没忘记自己刚开始练窥灵术时,差点走火入魔的事。说起来,又是真元里的蛊救了他一命,可见它虽然有诸多不是,可关键时刻从未掉过链子,应该不是坏东西。
    这样看来,铁蓉容和铜芳玉下蛊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那会不会是莫翛然下的蛊呢?亦或,根本就是他母亲自己下的?
    他有些烦恼:“可惜不能知道这是什么蛊。”
    裴元瑾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说练会控灵术就能将它驱逐出来吗?”
    这是同意他继续修炼傀儡术了?
    傅希言两眼眨巴眨巴,眼睛亮得蜇人。
    裴元瑾一口喝完自己杯中水,站起来往外走。
    傅希言殷勤地跟在他身后,帮他打开门,门板直直地倒下来,被裴元瑾一手托住。
    “呃。”傅希言看着脱离组织的门板。
    裴元瑾说:“我找人来修。”
    “不要紧。”
    裴少主让了这么一大步,自己岂能在钱财这等小事上抠抠搜搜,而且,这是诡影组织的船,到时候找韦立命报修下,就是一句话的事。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储仙宫少主的行动力。
    他去隔壁傅晨省房间蹭了一桶洗澡水的工夫,回来门就修好了,不仅门修好了,还把他的床给拆了。
    傅希言震惊:“我这门是用床补的吗?”
    木匠哪知太多,只会呵呵笑着说,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
    ……
    他倒要看看,一会儿能有多好。
    傅希言抱胸,像监工一样坐在椅子上,看着几个木匠围着自己的床“作法”,坐着坐着,他看出点眉目了:“你们这是在把我的床拓宽?”
    那个笑呵呵说“一会儿就好”的木匠黝黑的脸笑出一排大黄牙:“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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