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班轻语的事你们应该知道了吧?”
    小金子说:“陛下知道了,我们才知道了。”否认了灵教消息比皇帝更灵通。
    秦效勋懒得与他玩心眼,道:“你去问问玄音,打算怎么办?”
    因为即将成婚,见面的机会反倒比往常更少,皇宫与灵韵宫虽然就隔着两道宫墙,说话却要派人传达。
    小金子亲自跑了一趟。
    一是向秦效勋表忠心,二是在乌玄音面前多露脸。班轻语死后,灵教就是乌玄音的一言堂,再也没有第二人能动摇其地位了。
    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没有实现,乌玄音没有出面,只叫人回了三个字。
    “知道了。”
    这回复实在不算恭敬。
    “知道了?”秦效勋听着这三个字竟然还笑了笑。他想起自己对乌玄音动心之初,不
    就是因为对方这份天塌下来依旧视若等闲的气度吗?
    或许他应该多向她学一学。
    然而,当夜,灵韵宫收到了一封战帖。
    战帖是用鸽子送到门前的,如今在灵韵宫看门的四大护法之一的老魏试着将鸽子重新放飞,想要靠着信鸽识途找出送信的人,但鸽子飞去了城外一处鲜有人知的乱葬岗。
    老魏无功而返,回去途中却遇到祝守信带领禁卫军搜城,一问才知皇宫也收到了一封战帖。
    双方交换信息之后,祝守信硬拉着老魏回皇宫复命。
    这件事已经到了必须惊动皇帝的地步,两个人分担怒火好过一个人触怒龙颜。
    他们进宫时,秦效勋已经醒了,正披着大氅斜靠着茶几看那封战书。少年青稚的面容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格外阴鸷。
    祝守信和老魏慌忙跪下醒来。
    秦效勋拍案而起:“秦昭,好大的狗胆!”
    他长袖一摆,将桌上的东西悉数扫落在地,蜡烛落在地上,差点起火,好在祝守信眼疾手快,直接用掌风将火扑灭了。
    秦效勋处于暴怒之中,并未注意这段插曲。
    秦昭送来的这封战书,编造了一段假帝篡位故事,暗示先帝得位不正,摄政王才是孝睿帝遗诏所书的继位人选,还推出一个叫尤柏的福宁宫前太监做证人,简直无耻之极!
    要知道,虽然越王拥兵自重,不听号令,与朝廷对着干的事情已经众所皆知,但秦效勋是皇帝,是真命天子,越王的一切动作都处于心照不宣不能言明的状态。
    然而他这次送出这封战书,显然是要借这则子虚乌有的故事,为造反造势了!
    联想班轻语之死,他已经可以肯定,越王之前迟迟不动,就是惧怕己方的高端战力,如今他有了储仙宫撑腰,便有恃无恐了!
    就在这时候,老魏在祝守信的暗示下,不得不火上添油地禀告了裴元瑾向乌玄音挑战的事。
    或许是秦效勋已经处于极致的愤怒中,很难再更上一层楼,闻言竟然没有再发脾气:“此事,玄音知道了吗?”
    老魏说:“不敢打扰教主安寝,打算明日再禀告。”
    秦效勋想了想,也觉得这两件事虽然叫人生气,但早一晚生气和迟一晚生气也并无太大差别。他想了想道:“来人,朕要召见桃山兄弟。”
    迟一晚的特权仅限于乌玄音,对其他人,他并不客气。
    *
    对一般人而言,他们对南虞朝廷的印象驻留在其庞大,而对傅希言来说,太明白庞大之后会有多么笨重。扭头困难,翻身困难,甚至盘膝的时候,脚丫子也不能收拢到腿上,所以他们一路上迟迟没有遇到拦截,虽在情理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他们路过一处绿林匪寨,匪首正站在石坪的大石头上,向手下训话。
    南虞多山多林,山匪屡禁不止。哪怕朝廷下令围剿了好几次,依旧是春风一过吹又生。当初张巍,便是越王旗下的暗探,以山匪之名进入储仙宫,成为临安雷部主管事。
    眼前这位不管是不是又一个张巍,仅凭头脑清晰,谈吐不俗,便知不是池中物。他训话的内容也不是打家劫舍,而是充满理想抱负地想要切切实实为百姓做一番事业。
    傅希言听到后面,意识到他们虽然打扮得很像绿林大盗,事实上应该是一支义军,还是南虞诸多义军中较为正规的一支,有旗号,有口号,有民间资金支持,还有盟友守望相助。
    看他们群情激昂,傅希言拉着裴元瑾准备悄悄离开,那匪首突然暴喝:“假王篡位,违天害理!匡助越王,反本还原!”
    吼声来得突然,惊到了闭目养神的傅贵贵,它认为自己受到了挑衅,立刻不甘示弱地“哎呀哎呀”大叫起来。
    义军闻声跑来,傅希言和裴元瑾早已施展轻功逃之夭夭。
    山中多岔路,他们又慌不择路,很快就迷失方向,等出了山林,才发现路线朝北偏离,到了一个名为茶坑的小山村。
    小村因山上野茶得名,村里不到百人,因山高路险,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两个英俊得不似凡人的青年带着一只长相奇怪的“野鸡”从深山里出来,着实吓了他们一跳。
    好奇有之,警惕有之,仰慕亦有之。
    傅希言和裴元瑾在村长家寄宿一晚,顺便听了一晚上村长和他夫人的窃窃私语。
    在他们眼中,自己
    和裴元瑾不是妖怪就是神仙,带着这么大一只野鸡应该是不缺肉,可能就是下山见见世面。不管是神仙还是妖怪,那都是有神通的,他们今天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以后哪天真要打起仗来,他们还能上山求神仙妖怪帮忙。
    小老百姓的算盘打得可精。
    傅希言无言。
    任何地方都是金钱易偿,人情难还。
    只是,连近乎与世隔绝的村庄都担忧着战争来临,说明南虞朝廷的根基的确晃动得很厉害。
    第二天临走时,傅希言留了个银锭子,支付食宿绰绰有余,隐含之意是打消村长遇事上山求助的念头,倒不怕别的,就怕他们把逃命的时间浪费在迷信上,害人害己。
    村长知道他们迷路,特意找来一个正好在此卖货的货郎,因为傅希言出手阔绰,货郎欣然接下了这个导游任务,不仅在前面引路,还像模像样地介绍起附近的风景。
    傅希言前世被钢筋水泥包围,这样绿色无污染的乡野山村的确可以说处处美景,可在这个世界,青山绿水随处可见,货郎又没有点石成金的口才,饶是傅希言有心附和,也撑不了几句就词穷了。
    外国人没话找话的时候喜欢谈天气,南虞人谈时事。
    刚开始,货郎还不敢说得太过,以免犯忌讳,可傅希言这个捧哏实在太高明,几句“真的吗”“不会吧”“我不信”下去,他的话匣子打开之后就关不上了。
    一番循序渐进的铺垫之后,他终于开始发表真正的高见,先是高屋建瓴地分析了一波南虞朝廷拿下豫章之后,对榕城方面造成的压力,随后发表了一篇《班轻语亡故之我所见》,言之凿凿地表示班轻语绝对死在封怀古的阴谋中。
    他神秘兮兮地问:“你们知道新城吗?”
    傅希言一怔:“怎么了?”
    货郎伸出右手,向上指了指:“那位重病,为了给他续龙命,那里填了这个数。”张开五指,来回翻了翻。
    “圣女就是这件事以后出走的。她给咱老百姓叫屈了啊,可没有用,她师姐才是教主,还要当皇后。她给老百姓打抱不平,那是犯了忌讳,所以才会被……唉。”
    傅希言听得目瞪口呆。
    这说辞,烧给班轻语本鬼,她都要说信你个鬼吧。
    他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货郎挑了挑眉毛:“都这么说呢。你不知道啊,其实……”眼睛朝上看了看,“这个位置也是偷来的。原来老皇帝的父亲是把位置传给摄政王的,但是被老皇帝改掉了传位诏书,后来摄政王就没当成皇帝。所以老皇帝死的时候,就把摄政王给……”比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
    傅希言:“……”
    别的不说,表情手势都暗示得很地道。但是有“班轻语为民伸冤”在前,他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后面这则故事。
    他不得不又重复了一遍:“你怎么知道?”
    货郎说:“诏书让一个太监偷出来,给了越王。越王是摄政王的亲儿子,摄政王死了,就该轮到他坐那把椅子。你看着好了,他和皇帝肯定要打起来的。到时候,我们老百姓的日子就不好过咯。”
    宁为太平犬,莫作乱世人。
    道理人人明白,可做决定的往往不是这些明白人。
    货郎将他们送到官道,双方正要辞别,货郎突然朝他们鞠了一躬,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傅希言一脸茫然,对货郎的服务态度是从东瀛学的吗?
    裴元瑾说:“应该越王的人。”
    傅希言吃了一惊,随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当日在北周见过的“白泽”,已经展示了南虞的探子有多么无孔不入,南虞越王精通此道也不足为奇。
    这是这位货郎也真是个妙人,胡说八道了一路,到最后才暗示了自己的身份,这意思难道是“综上所言都是寻开心,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吗?
    傅希言既然只打算和南虞越王保持着心照不宣的合作默契,对方没有上来表明身份反倒是好事,他遂将此事抛到脑后,和裴元瑾沿着路慢悠悠地走着。
    天色将晚之际,前方隐隐出现城郭的轮廓,再往前,才知道到了休宁。
    两人大摇大摆地入内,入城没多久,明显感觉到这座县城的气氛与之前见过的不太一样,两边;#3
    0340;店铺开始关门,走在路上的行人突然偏离了原路,像流水一样朝着道路两边退去。
    如果这些还不够明显,那小跑着过来,像标枪一样插在他们两边的衙役足以表明,被南虞朝廷刻意无视的两人,终于得到裴元瑾杀了班轻语之后,应有的重视。
    衙役应该就是县城里的衙役,没有太多对付凶徒的经验,他们的人虽然站在这里,神智明显不在,仔细看,还能看到他们的额头在大冬天冒出的细汗,以及不断哆嗦的两条腿。
    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敢不来。
    县令已经下了死命令,如果他们不来,不仅是剥掉外面这身衣服,还要剥掉里面这层皮!
    傅希言只是吃惊了一小下,便怡然自得地继续往前走。
    店铺关门有快有慢,有一家食肆的老板因为心宽体胖,动作较为迟缓,被傅希言抢了个先,在里面坐下了。
    老板僵在原地,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
    傅希言不管他,根据旁边的牌子,点了好几道菜。
    老板看向衙役,衙役只好看地面。
    傅希言还在催促,老板左看看右看看,实在没办法,只好答应了一声,跑去后院重新开火了。差役说这两人是十恶不赦的杀人狂魔,他不想被杀,只能乖乖听话。
    衙役们瞪着他的背影,却不敢上前阻拦,只好选了靠门的位置坐了。
    傅希言拎起茶壶,烫了烫筷子,问裴元瑾:“这又是什么情况?”
    裴元瑾道:“应该是请帖到了。”
    傅希言说:“你的请帖没写时间地点,只写了人物,万一乌玄音拿住这一点,拖个十年八年的怎么办?”
    两人旁若无人地聊着天,丝毫不觉得旁边有十几双耳朵听着,是多么尴尬的事情。
    偏偏衙役们虽然长着耳朵,却恨不得没长。谁都知道,这些大人物的事情,他们就算听了也派不上用场,还会引来杀生之祸。
    他们对看了几眼,突然很有默契地站起来,走到了门外,保持着一个看得见听不见的距离。
    裴元瑾对周遭一切视若无睹,继续道:“她拖不起。”
    傅希言点点头。
    老百姓都知道要打仗了,就说明现在南虞的时局的确差到了一定程度。这种时候,意外越少越好,秦效勋应该很想送他们离开千里之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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