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这样快就离去?”
    那低低的、有点倦意而带着爱抚的声音从床上发出。马克史丹顿望着从窗外射进来的第一线阳光回答说:
    “我不喜欢在日出之后穿着夜礼服回到我的住处。”
    “那不勒斯人认为这可以证明他的男子气概。”
    他发出轻柔的笑声。
    “可是你,我海上的男人,你是无须证明你的男子气概的。”
    马克史丹顿转过身来对说话的人微笑着。摆满了各种乳液、面霜和软膏的梳妆台上的镜子里映出他强壮身体的侧影。
    躺在枕上,琴恩妮达公主用她那双睫毛浓密的黑眼睛望着他,对女人经验丰富的马克史丹顿从来不会弄错它们的表情。
    她的头发象是柔软的黑缎子,在镶着花边的枕头上发出奇异的紫色的光。
    她微张的嘴唇是殷河邙诱人的。她蛋形的脸使得诗人为她歌颂,而画家却无法在画布上再制造一张。
    在二十六岁的芳龄,琴恩妮达的美丽已达到额峰。
    在整个那不勒斯,无人比得上她的吸引力与地位。
    她在廿一岁就守寡了。公主不愿再嫁,宁可守着亡夫的大笔财产,自由自在地选择爱人。
    马克史丹顿每次到那不勒斯都去拜访她。他也知道她其他的崇拜者很忌妒他,有时甚至酿成凶案.
    “我曾经希望你不要离开太久,”公主说。“今天晚上在英国大使馆看到你,就象是对我的祷告的答复。”
    “我知道你一定会去的。”他说。
    他动作麻利地扣好他的衬衫,他是一个不需要仆从帮助穿衣的人。
    卧室里非常幽静,还发散出一般芳香。凡是跟她有过一段情的男人,离开了她的床铺之后,他们的手,他们的身体和算孔,久久都还会留下这般香气。
    在窗外的阳台上,摆着很多大盆的花。那雕花的床栏以及翠绿色的丝质帐幕,象是这个美丽的床主人的画框。
    鲍主从枕上把自己抬高一点。由于她的动作,使得她那尺寸匀称的身体,甚至她的酥胸都裸露了出来,这对那个注视着她的男人无异是一种邀请。
    “马克,你有没有想过要结婚?”
    他从椅子上拿起他那件剪裁得体的外衣,问:
    “我的琴恩妮达,这算是一次求婚吗?”
    他的眼睛闪着光,语气带点戏谑的成分。
    “假使它是呢?”
    床上的回答使他感到惊讶,他的外衣只穿到臂上就停了下来。
    “假如你是认真的,你就会知道答案。”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是的,我知道答案。你要自由自在地遨游四海,冒险犯难地从事海盗生涯。”
    “想用镀金的笼子把我关起来?亲爱的琴恩妮达,你有办法禁钢一只野兽啊!”“我听说,即使是最野的也能够驯伏。”
    马克史丹顿大笑。
    “这只是骗小孩子的神仙故事而已,为了想教导小孩子懂得仁慈而编出来的。”
    鲍主突然向他伸出双臂。
    “我要你!马克,我要你!”
    她的声调中充满了感情。
    “跟我在一起,”她继续说。“最低限度你在那不勒斯期间都跟我在一起。等到你离开,就会把我的心也带走了。”
    马克史丹顿把外衣的翻领拉好一点,然后走向床前,俯视着床上那个诱人而十分可爱的人儿。
    他想,琴恩妮达无疑是他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之一,而且也是最多情的。
    他把她放在床单上的手执起,送到唇边。
    “谢谢你今夜以及其他时候所给予我的快乐,”他温柔地说。
    她知道,他不必说话就已拒绝了她的建议。然而,正象其他的女人一样,她喜欢他以他的方法行事。她用手紧抓着他。
    “我说过我要你。”
    “你真是不满足!”
    “跟你在一起这是真的。但是跟别的男人在一起我却感到厌倦。”
    他放开她的手,轻轻摸了一下她眼睛底下的阴影。
    “去睡吧,琴恩妮达。”
    “我只会梦到你。”
    “我有点怀疑。”
    “那是真的。要是我醒过来的时候你在这里我就更满足了。”
    她把头向后一甩,作了一个撒娇的投降手势。
    “不,琴恩妮达,我得走了,有船在等候我。”
    他的眼睛在笑,但是,他要走的时候公主却抓住了他。
    “先不要走嘛!”她求他。“我们没有时间谈话,而我又有很多事情想问你。”
    “在这个凌晨的时间?”
    “为什么不可以?”她问。“要是你不想谈情说爱,让我们谈谈政治形势也好。”
    她一面用手指抚弄他的,一面问:
    “纳尔逊上将在土伦有多少舰只封锁法国的舰队呢?”
    “你对这发生兴趣?”马克史丹顿问。
    “当然!我不愿意再看到法国军队开到那不勒斯呀!”
    “然而,法国驻那不勒斯的代表却是对我回答你的问题极度感到兴趣哩!”
    他感觉到她的僵直。然后,她偷偷从她浓密的睫毛下疑虑地瞥了他一眼。他不禁大笑。
    “琴恩妮达,我的爱人,”他深情地说。“你永远做不了一个好间谍的,但是你却有着其他更多诱惑人的才能。”
    她的眼光接触到了他。
    “即使一点点的情报,法国代表也会很感激的。”
    “你要是告诉我任何事情我也会同样感激的。”
    鲍主踌躇了一会儿然后说:
    “拿破仑听说俄国人对马尔他岛很有兴趣。”
    马克史丹顿坐在床上。
    “去年,塔莱朗(译注:拿破仑时代的法国政治家)已经通知拿破仑说马尔他是俄国、奥国和英国间谍的巢穴。”
    “他自己就派出了两个,一个是马尔他人,一个法国人,这已不算是秘密了。”
    马克史丹顿知道公主正在倾听,又继续说:
    “沙皇保禄在圣约翰骑土团中建了一座俄国小修道院,他的主要目标是要红衣主教派骑土去教导俄国的军官航海。”
    他的双眸紧紧地望着公主脸上的表情,然后又说下去。
    “我可以向你保证,假使马尔他一旦遭受攻击,它的防御是非常坚固的。你可以转告法国代表,叫他不妨尽速去向拿破仑报告。”
    他的语气带着轻蔑的成分。公主用双臂环绕着他的颈子,使他的嘴唇接近她的嘴唇。
    “原凉我,”她说。“我不应该使用这套诡计来使你多留一些时间的。”
    他把她抱紧一点,她喃喃地又说:
    “因为你是英国人,所以我同情的是你的国人不而是法国人,而我真正感到兴趣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
    她的双唇压上他,他感觉到它们的情欲。
    他吻了她,然后毅然地松开她的双臂站了起来。
    “再见!诱人的、使人忘不了的琴恩妮达!”
    “我可以再见到你吗?”
    这句话又象恳求又象询问。
    “我还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离去。”
    “我爱你!马克,请你记住我爱你。”
    他站在门口向她微笑,当她绝望地再向他伸出双臂时,他已把门关上走了。
    鲍主轻轻叫了一声,把自己掷回枕上,把脸藏在柔软的绸缎里。
    王宫的外面,空气很清新,天空里有着那不勒斯特有的澄明,马克史丹顿认为这是全世界没有一个地方会有的。
    虽然这个时候还很早,但是街道上已充满了去工作、上教堂和到码头的人们。大部分的女人都穿着红裙子、白围裙;男人穿着条纹衬衫,戴黑帽子,系着颜色鲜明的腰带。
    这里面有愉坑邙懒洋洋的渔民、商人和无所事事闲逛的人,他们都由于晚上没有睡好而频频打着哈欠。
    无数的教堂的钟声开始敲起,披着面纱的女人急急走上教堂的台阶去望弥撒。
    僧侣、修女和教土从每一个方面出现。
    马克史丹顿带着一种自大的神气走着,这使得碰到他的人都自动为他让路。
    但是他并不是在想琴恩妮达,尽管她的香气还留在他身上。他想的却是柯黛莉亚。
    他仍然可以听见她对他说:“马克,请你帮助我好吗?”的声音。
    这是一个小孩子的哭声。
    “让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谈谈。”他平静地说。
    牵着她的手,他引她穿着繁花满枝的灌木丛,走到一座俯视港湾的凉亭里。
    现在他们离开了花园的人群,在这里他们可以看到大海和星空相接的深蓝色地平线。
    凉亭里面也挂着一个小灯笼,他们对坐着,在微光中他看得见柯黛莉亚眼中的惊惶之色。
    他们一坐下,她就把手抽回。她挺直地坐着,头仰得高高的;但是,还是显出了一种无助的样子。
    她直直地望着前面,好像在思索怎么开口。
    “告诉我,”他温柔地催促她。
    “那是由于柏林纳公爵。”她慢慢地说。
    马克史丹顿扬起了眉毛,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又说。
    “他他不放过我。他曾经找过汉弥顿夫人,她要替他撮合。”
    “他想娶你?”
    柯黛莉亚点点头。
    “我们第二次见面他就提出了这个要求,虽则我拒绝了,但是他还不肯罢休。”
    “你告诉过大卫没有?”
    “告诉过了。”
    “他怎么说?”
    “他认为这是一校很冒险的婚姻。当然,公爵似乎是那不勒斯很重要的人物。”
    “他是很重要!”马克史丹顿说。“可是你不喜欢他?”
    “我我恨他!”柯黛莉亚说。“我恨他!他把我吓坏了!”
    她把头转过来第一次望着他,声音中带着恐惧的额抖!
    “你会不会认为我很笨?会象汉弥顿夫人那样强迫我接受公爵?但是我绝对不会答应的。”
    “为什么不呢?”
    柯黛莉亚踌躇了一会儿,然后小声说:
    “我不爱他。”
    “你认为爱情很重要?”
    她伸出双手,象是向他恳求,然后又放下它们。
    “你不会明白的,”她说。“我知道你一定认为这样一个出身高贵,有钱有势的人向我求婚,我就应该感激。可是”
    她停了一会儿。马克史丹顿好奇地问:
    “可是什么?”
    “我不能让他碰我,”柯黛莉亚几乎象耳语一般地说。
    “那么,公爵最后一定只好认命了,”马克史丹顿说。
    “你使他这样做好吗?”她急急地问。“请你叫他明白我不会回心转意的,所以他必须不要靠近我,不要想吻我,就象刚才那样。”
    “公爵是不是你想进修道院的理由之一呢?”
    一阵沉默。马克史丹顿又在想柯黛莉亚是不是在考虑。他是否值得信赖。
    “我要了解每一件事,”他平静地说。
    “在我们离开英国之前还有一个男人,”过了一会儿,柯黛莉亚开始说。“他住在史丹顿园附近,我认识他好几年了。”
    “他要你嫁给他?”
    “是的,他就象公爵一样,不管我答应不答应,他天天来找我,天天写信,还找大卫。”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太麻烦了。”
    “你没有跟他谈恋爱?”
    “不!他很可怕?他又粗鲁又令人不快。他很有名气,可是我知道他在人前那张脸并不真正是他的。”
    “大卫对他的看法怎样?”
    “他要我嫁给他。”歇了一下,她又说:“我明白大卫的意思。他希望我有个归宿,于是他就可以自由自在去选择自己的生活而不必担挂着我。”
    “所以,他认为你应该把自己关进修道院?”
    马克史丹顿的声音中又有着讽刺和谴责的成份。
    “也许大卫是对的,说不定我在那里会找到快乐。”
    “我不相信。”
    “我已经想过了,”柯黛莉亚迟疑地说。“也许我是有什么不对劲,所以我对男人的爱没有反应。”
    她在绞扭着她的手指,显得不胜矫羞。
    马克史丹顿俯身向前,用手盖在她的手上面。
    “听我说,柯黛莉亚,”他说。“请你用心听我说。”
    在他的手指的接触下,她静静地、服从地抬起眼睛望着他。
    “你并没有什么不对,”他说。“你跟别的女人也没有什么不同。你只是比较敏感,你的标准也比较高。”
    “我不明白。”
    “让我用几句简单的话向你解释,”他说。“每一个男人和女人都有他们的梦想,有他们所渴望的东西。”
    “就象大卫渴想做骑土?”
    “完全对了!但我们是一般人的梦想,比较简单,我们只寻求爱情。”
    “可是,爱情”柯黛莉亚说了一半又停下来。
    他知道她想到了她在那不勒斯所看到的爱情。
    那不勒斯人一天到晚在调情,追逐女人是王子和贵族青年的游戏。
    红杏出墙的妻子、不忠实的丈夫,在那不勒斯人的生活中算不了是一回事。
    “你在这里看到的不是爱情,”马克史丹顿说。“不是我所说的爱情,更不是你在寻找的爱情,柯黛莉亚。”
    他感觉到她把身体移动了一下,靠近他一点,说,
    “解释给我听,让我好明白。”
    “爱情是神圣的,它来自一种我们无法控制的力量。他说。“但是,由于人们往往找不到真正的爱,为了需要,他们就以次等的来代替。”
    “那就是这里所发生的?”
    “对那不勒斯人而宫,爱情就象呼吸空气那么自然,”马克史丹顿说。“他们是一个感情丰富、热情洋溢的民族。”
    “我知道。”
    “但是,象我们这种来自比较寒冷地带的人,爱情却不是这么简单。一且找到它,我们不但用我们的身和心去爱,还要用我们的灵魂去爱,那是奇妙得多了。”
    他停了一下,然后又非常平静地说:
    “事实上,它可能就是我们所寻求的梦,它正供奉在我们心中的圣坛里。”
    柯黛莉亚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叫喊。
    “现在我明白了!现在我知道我一直想要的是什么了。”
    她望着马克史丹顿,在她的小脸上,眼睛显得很大很大。
    “要是我永远找不到呢?”
    在她的声音中又有一丝恐惧,不过这次的跟以前的不同,
    “要是我答应你一定会找到爱情,你会信赖我吗?你所相信的爱情,你所确认的爱情,还没有来到你的生命里。”
    “我要相信它会来临。”
    “它会的,”马克史丹顿肯定地说。
    柯黛莉亚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把每一件事都弄得这样简单,现在我不再害怕了。”
    “我要你答应我一些事情。”
    她带着疑虑的表情望着他。
    “我要你答应,”他说。“给你的生命一个机会,在你要与世隔绝之前,应该过一过常人的生活。”
    “你指的是进修道院?”柯黛莉亚问。
    “我还不同意你嫁给任何你所不爱的人。”
    “我答应你!”柯黛莉亚说。
    她首次露出一丝微笑,然后又急急地问:
    “你去跟公爵说吗?”
    “我会去跟公爵打交道的,”马克史丹顿坚定地说。“他将不会再麻烦你了。柯黛莉亚,你可以再把任何一个纠缠你的情郎给我,我听完了他对你的歌颂以后,便一脚把他踢下楼去。”
    柯黛莉亚吃惊地望着他。
    “我不希望你向任何人动粗,”她说。“而且,我认为他们要我也是对我的一件恭维。”
    “不见得完全是,”马克史丹顿说。“你不必再为这件事情伤脑筋了。我们在那不勒斯一日,我都会照顾你的。”
    “那么,在马尔他呢?”她喃喃地问。
    “我不希望我会离得远远的。”
    他站了起来。
    “我要把你带回舞会中去。我现在既然以你的监护人自居,就不能够让你在花园中停留太久。要是有人发现你不在,就不免会胡乱猜疑了。”
    他看得出柯黛莉亚的脸上有着从来不曾有过的表情。
    “我不应该到花园里来?”她问。
    “那是不甚聪明的,除非你愿意和公爵单独在一起忍受那不愉快的经历。”
    “我太笨了,”柯黛莉亚承认。“可是他是那么坚持,而我又不知道该怎样去拒绝。”
    “下一次你必须坚决地拒绝。”马克史丹顿微笑着向她下命令。
    “我一定会的。”
    他们现在已走到凉亭外的小径上,她停了下来,星光把她的头发变成了淡金色。
    “谢谢你,”她温柔地说。“今天我对你无礼我觉得很抱歉,不过你的确吓坏我了。”
    “现在呢?”马克史丹顿问。
    “我现在不害怕了,我信赖你。”
    她抬头望着他。
    他是那么高那么壮,她因为他是她的表兄而感到很欣慰,她现在不必害怕了。
    在马克史丹顿的眼中,穿着白衣的她是那么纤弱,她似乎跟四周的花、天上的星星以及脚下闪闪发光的大海已融为一体。
    “她就象是一朵在春天的雪花,”他突然这样想。
    有一会儿,那充满芳香、草木茂盛的意大利之夜不见了,他看见了史丹顿园中高大的橡树下,在雪中绽开的纯洁的雪花。
    “一朵雪花!”马克史丹顿回家时一路上这么想着。
    他觉得柯黛莉亚就象是英国早春那种脆弱的、纤柔的洁白的雪花。
    在西萨宫中,当金色的太阳升起时,柯黛莉亚醒来了,她感觉到一种很久以来不曾有过的快乐。
    她感到安全与被保护。
    自从她父亲去世之后她失去了某些东西;然而,象变魔术一般,马克史丹顿却替她找了回来。
    “他很仁慈,”她对自己说。“比我想象中仁慈得多。”
    然后她又想到他会不会因为她跟他说了那么多的话而感到烦厌;他又会不会在那么多珠光宝气的美女包围下觉得她。又笨又沉闷。
    在其中,她注意到一个特别漂亮的女人。
    事实上,在马克史丹顿来到以前她已知道她,她就是琴恩妮达公主。
    她是英国大使馆的常客,在每一次宴会中柯黛莉亚都认为她是最出色的女人,每一个男人看到她都会被吸引得象是飞蛾扑向灯笼。
    “她真美!”柯黛莉亚想。然后,她马上便觉得自己淡金色的头发和苍白的皮肤真是相形见细。
    她现在想起了当他们回到沙龙去时,乐队正在演奏一首柔和而浪漫的音乐。他们才从阳台走进去,公主就迎了出来,对马克。史丹顿说:
    “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呢!”她的声调中充满了柔情。
    柯黛莉亚也无法不注意到她的态度中带着挑逗的成分,她的樱唇饥渴地半启着。
    她从来不曾想象过一个女人会如此妖冶,而又如此美丽。
    她不禁想到了那些向尤利西斯唱歌的女妖们,他为了逃避她们要命的魅力,只好把自己紧紧绑在桅杆上,还把所有水手的耳朵用蜡封起来。
    鲍主的声音就象女妖们的歌声那样使人无法抵御。也许那是由于她微带的意大利口音,使得她在说英语时比英国人更有味道;也许是由于她跟马克史丹顿说话时特有的柔媚的腔调吧?
    柯黛莉亚忘记了曾经答应过一个舞伴共舞,现在那个人怪她失约而要她补偿。
    等到她跟那个人跳完舞,她发觉她的表兄马克已经不在沙龙里,而公主也失去了踪影。
    柯黛莉亚穿好衣服下楼去,发现大卫刚刚从前门进来。
    “你起得好早啊!”她叫着。“你到哪里去了?”
    “我到船坞去过,”他回答说。“马克昨天要我去催催那些懒惰的工人,所以我就去做了。”
    “你认为那条船什么时候可以修好?”
    大卫用双手做了一个手势,那是他从那不勒斯人那里学来的。
    “天晓得!”他回答说。“他们根本不想赶工,总是有理由找藉口。”
    “那么你只好耐心等候了,”柯黛莉亚笑着说。“此外,让马克以及船主人在经过了长期航行之后休息一段时期才公平呀!”
    大卫的眼睛亮了起来。
    “你今天就可以看到男爵了,”他说。“他跟一些朋友住在那不勒斯城外,威廉爵土今天要请他吃午饭。”
    “威廉爵土对我们那么仁慈,”她说。“我认为,假使你在他面前表现出一副急于离开那不勒斯的样子,就有点忘恩负义了。”
    “但是那是我所渴望的,我不能忍受坐在这里无所事事呀!”
    “现在不是快了吗?”柯黛莉亚安慰他说。
    他们一起走到阳台上。比起沙龙中的凉快,外面的阳光已经照射得使人睁不开眼睛。
    “在还没有到达马尔他以前,一天就象一个世纪那么长,”大卫说。“此外,我还恐怕有什么东西会阻挡我们。”
    “你说的‘什么东西’是什么意思呢?”柯黛莉亚问。
    大卫回头望了一眼,好像是伯有别人偷听。
    “昨天晚上每个人都在谈论拿破仑在土伦的强大舰队,有人认为他有一个秘密的计划。”
    “这是很显然的,”柯黛莉亚说。“假使他在舰队上占优势,他想逃出英国的虎视眈眈,他也许是在计划海上的新战略。”
    “他为什么要移动呢?这就是关键所在。”他说。“他不需要离开陆地就有许多地方可供他征服的呀!”
    “多打几场仗,就多一些人试凄难,我多么痛恨战争呀!”柯黛莉亚叫着说。
    “真是女人之见!”
    “大卫,我一想到你要去打仗就害怕。”
    “但是我要为我的信仰而战。”
    “我不希望你杀死任何人,即使他不是一个基督徒。”
    兄妹们正说着话,汉弥顿夫人从落地大窗里向他们走过来。
    她看来非常可爱,在阳光下她的脸显得更美,即使是最著名的画家也无法描绘。
    “早呀!亲爱的。”
    她用愉快的声调说。有时,她在讲英语时会不顾教养而说出了不文雅的腔调。
    柯黛莉亚向她屈膝为礼,大卫吻了她的手。
    “夫人早!”
    “你昨天晚上玩得痛快吗,顽皮的孩子?”汉弥顿夫人问。
    “在宴会开始不久我就看见你开溜了,你躲哪那里去呀?”
    “我有一些书要读,有一些祈祷文要念,”大卫简单地回答。
    汉弥顿夫人微笑着,温柔地说:
    “这样年轻就这样热心!我常常对威廉爵土说:没有人比你更适宜于当一名完善的骑土了。”
    大卫的脸红了一下。但是,柯黛莉亚看得出他喜欢这样的恭维。
    汉弥顿夫人又转向她。
    “还有你,柯黛莉亚,你大大的成功了,每个人都称赞你呢!”
    她停了一会儿,又转弯抹角地说:
    “只有一个人是特别的。”
    柯黛莉亚没有回答。她又说下去:
    “柏林纳公爵很爱你,不要让他久等你的答复,失去了他将是一个错误。”
    “公爵已经得到我的答复了。”柯黛莉亚静静地说。
    “我的孩子,你是说”
    “我已经拒绝跟他结婚,夫人,但是他不答应。所以我又请我的表哥去跟他说。”
    “史丹顿船长?”汉弥顿夫人大笑。“他负起这种任务?”
    她笑个不停,又说:
    “我想象不出他担当这种任务时的样子。他一向都是个唐磺式的人物,吻了就跑掉,往往留下无数个破碎的心。”
    柯黛莉亚显得很诧异。
    “我想象不出马克会是这样一个人。”
    “也许你是用不同的眼光去看他,”汉弥顿夫人说。“或者你去问问琴恩妮达公主对他有何感想吧?”
    “公主?”
    “她崇拜你的表兄,他也崇拜她!”汉弥顿夫人说。“好几年来,这已经是那不勒斯最流行的话题了。”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们两个都那么漂亮,实在是很相配的一对,我有点忌妒他们哩!”
    说完了,汉弥顿夫人回到沙龙去。一个仆人走进来,手捧银盘,上面放着一张字条。
    柯黛莉亚目送着她,一面在想着她刚才所说的话。
    “马克表哥和琴恩妮达公主!”
    昨天晚上他们从花园里走进来,公主用那么热情的态度迎向他,她就该想到的。不知道为什么,她一想到她的表兄马克要跟美丽的那不勒斯公主结婚就感到有点不安。
    他会不会离开海洋,住在那不勒斯?
    她不能想象他处在这种外国的环境里。他似乎是永远属于英国,属于史丹顿园的,他曾经在那里的湖中钓鱼,在广大的郊原中驰骋和狩猎。
    她还记得他满身潮湿而泥泞的打猎归来,疲倦地倒在火炉前,一个男仆替他把靴子脱掉。
    她也仿佛看到他走进育儿室,那时她正要上床去。他穿着华丽的晚礼服,已有点象大人的样子。而她却穿着保姆为她烤暖的睡袍,正在喝牛奶。
    回想起从前的一切,马克曾经是她童年时代很重要的一部分,而自从昨夜起,他似乎又恢复他在她家庭中的身分。
    她可能生过他的气,忌妒过他,甚至不喜欢他;但是他在那里,就象大卫一样,是史丹顿家族之一。然而,马克和公主!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使得她烦恼,为什么太阳也不象刚才那么明亮了。
    马克史丹顿在午餐后到船坞去,发现那些工人正如他所料的在享受他们长长的午睡,而大卫却在那里来回大踏步想找一个人听听他的恳求快点工作。
    马克对他大笑。
    “亲爱的大卫,要是你能够改变那木勒斯人的习惯,你就可以做世界上最伟大的领袖了。没有一件事,没有一个人能够阻止他们在这段时间睡觉。只是,他们开始得太早,工作得太迟而已!”
    “这条船是不是永远修理不好了?”大卫问。
    “会修理得很好的,而且准时完工。鲁维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他在下面,”大卫说。“他也跟我一样的暴跳如雷。”
    “我很高兴你们会过面了。”
    大卫微笑,仿佛已忘记了他的愤怒。
    “我认为男爵非常迷人!”他说。“他告诉了我很多我想知道的事情。”
    马克史丹顿听了,就知道看起来很害羞的巴伐维亚男爵将会跟大卫处得很好,无疑地,这两个年轻人注定是好朋友。
    他们已经在一起开玩笑,兴趣和行为都相同,马克史丹顿觉得他们就象两个刚进大学的新生。
    而圣约翰骑土团对那些年轻骑土的要求也是愉快,精神奕奕,不可屈服。每一年,欧洲的每一个国家都有许多年轻人申请加入骑土团,愿意为他们的信仰而死。
    骑土团的精神永远存在,那面有八个尖端的十字徽乃变成了一股不可摧毁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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