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妈妈急上前阻她,哪里阻得住,正无可奈何时,偏房内转出两名大汉,拦在李贞芸面前,手按腰刀,威风凛凛,喝道:“且住,若再入内,休怪无理。”
    李贞芸哪里肯依,口中求道:“两位大哥,且放小女子入内,只见师师一面,莫难为我妇道人家。”
    言罢转身抢入。两大汉近身擒住她双腕,将她拉出大门,只一掀,便将她掀在门外地上,两人抽出半截刀,口中怪叫道:“再闯时,刀下无情。”言罢转身入厅。李贞芸顿时“呜”
    哭扶在地。对门鸨娘有好心的,听她哭得甚悲,上前问明原由,低声劝道:“娘子莫再哭了,你便真是那李师师亲人,如今也见她不得,你道那些汉子是谁?”
    李贞芸泣道:“我怎知是谁,这般凶恶”那鸨娘贴耳道:“便是天子侍卫。如今官家正与李师师相好,听说院内正修通往宫中暗道,日日相会,你怎能见她,还是别处去吧。”李贞芸只听得目瞪口呆,急道:“此话当真?”
    那鸨娘道:“欺你做甚,敢拿天子说笑?我见你是个俏人儿,不忍心,才直言相告,此事千真万确,娘子还是待官家来日冷了她,再来吧。”
    李贞芸方知真情,止住哭,擦干泪,缓缓站起身来,心道:“不想连当今天子也是这等人,竟来这妓馆,瞧上我三女儿,可如何是好?”她身入豪门,深知帝王将相均非善人,女儿虽得天子看承,但一生幸福,全在天子一时好恶,实非幸事。
    何况被天子瞧中,便是那高衙内,也救女儿不得了,自己那日被高衙内强暴,为赎女儿,甘作淫娃荡妇,服侍于他,却不想白费心机,让那淫少白白享用了身子。
    罢罢罢,如今难见女儿,只能苟活在这世上,再作别图,忽然想起今日被那姓林的教头撞倒,说起他家娘子相貌与姓名,均与自己大女张贞相似。
    确不知大女二女如今有何归宿?此事只前夫张尚知道。当年她在蔡京面前以命立誓,一生不再与张尚并两女有任何来往,如今这身子都被高衙内污了,还守那誓言做甚,这条命随时还与蔡京便是!
    她这些年虽未与张尚来往,但日前曾得女使春晓探知,张尚已然退隐南郊翠竹岗,安居乡野。她一时兴起,在太师府玉兰花林中作词唱曲,才引来高衙内。如今甚想再见张尚一面,打听女儿归宿,也自心安。想罢,便雇一马车,依春晓所告路径,去翠竹岗寻张尚。
    正是:泪洗红颜空悲切,错引良夫入劫圈。李贞芸乘车出了南门,行至城南二十里,便到了翠竹岗。她取了些碎银,央车夫在村外候着,遥望山畔,见此间山不高而秀雅,水不深而澄清。地不广而平坦,林不大而茂盛。猿鹤相亲,松篁交翠。
    乡间竹林散聚,竹枝迎风摇曳,雅致天然。有诗单表这翠竹岗:“修竹交加列翠屏,四时篱落野花馨,一带高冈枕流水:清溪潺潺青石鸣。柴门半掩闭茅庐,技头小鹂爱听琴。庐中先生独幽雅,闲来亲自勤耕犁。”
    李贞芸正愁无处寻人,见这景致,不由心中一酸:“多少年了,他倒会享清福啊!”刚踏进村间小巷,便听琴韵丁冬,有人正在抚琴。这村中一片清凉宁静,和喧哗的东京城宛然是两个世界,这琴音便更显清澈。她只听几个转折,便芳心大震,心道:“他果在此间,这等琴韵,也只他弹得出。”
    原来那人此刻所弹,正是往昔李贞芸与张尚时常合奏的一首西江月遣怀。当年她与张尚均是琴画双绝,其父李唐与张择端皆是书画名家,真可谓门当户对。
    怎奈李氏之父李唐晚年不得志,嫌张择端被哲宗贬为庶民,不许俩人婚事,这才有了蔡太师横刀夺爱,毁了俩人一生。她顺着这琴声走进一片绿竹丛中,立在一竹舍外,缓缓说道:“贱妾突闻雅奏,相求先生一见。”
    便在此时,铮的一声,一根琴弦忽尔断绝,琴声也便止歇。一人掀开竹门,揉了揉眼,呆立当场,正是张尚。李贞芸见他一身布衣,面目消瘦,心中又是一酸,唱一轻喏道:“一别二十载,张郎,此番贱妾来得唐突了。”
    张尚乍见前妻来访,心神大乱,一时不知如何相认,欲伸手搀扶,又怕不妥,哽咽道:“贞贞娘,你,你怎么来了?”
    贞娘乃李贞芸小字,二十年来从未有人唤起,今日听见,李贞芸顿时清泪涌出,她抹了抹泪道:“贱妾此来,只为了却一桩心事。”
    张尚不知所措,忙将她引进房了,端茶奉水,乱得失了方寸。待俩人在屋中坐定,均垂首不语。李贞芸知道尴尬,她抬眼扫了扫屋内摆设,竟与当年俩人做夫妻时无异,知他仍不忘情,更是芳心跌宕,颇为感动,轻声道:“贱妾今日来,实因思挂女儿,前来探问。
    算来,她们一个二十有三,一个刚满二十,不知可有嫁得好人家?”张尚含泪道:“贞娘,劳你挂心了,贞儿芸儿,皆已嫁人。我本想托人告知,只怕当年那誓言,恶了你的性命,便便”李贞芸点点头,也流泪道:“贱妾早将生死至之度外,只怕害了你。
    也不敢托人前来相问,如今,如今却再也挂不住思女之念,今日只求相告,便回。”张尚擦泪道:“贞娘放心,我怎能不好生安置贞儿芸儿。我被蔡京那老贼强任作教头十余年,后结识了林冲林贤侄,如今他已做八十万禁军教头。
    那林冲为人正直不阿,一身好本领,便将贞儿嫁给她,二女芸儿,已嫁与林冲师弟陆谦,也是个有官职的人,如今已做了虞候。”李贞芸乍听到林冲名字,吃了一惊,想起今早所遇之人,忙问:“那林冲。可是个豹头环眼之人?”
    张尚奇道:“正是,贞娘可曾见过他?”李贞芸长疏一口气,不想那人所提的他家娘子,正是我那贞儿,想到这林冲虽相貌丑恶,确是个不爱女色的正直之人,又有一身好本事。
    顿时大喜,便将今早与林冲相撞之事说了,又问:“为何我那大女儿,改名若贞?”张尚脸一红道:“实因贞娘别后,甚是挂念,只望二女长大成人,能如其母一般娟慧,故各自改名为若贞若芸。”
    李贞芸心下感激,眼圈又红。俩人多年未见,今日重逢,均感亲切,言语也多了起来,张尚便将这二十年来如何将二女养大成人,二女性格长处,从头备细说了。
    只听得李贞芸如痴如醉,不觉已至午时。李贞芸猛然想到,此番出府已久,那蔡京虽再不见她,但耳目众多,自己去高衙内处,即便被探知,也不过是偷人,气死那老贼。
    但在这里若被老贼知道,却妄害了张郎性命。当即便要告辞。张尚哪里肯依,忙摆下素菜,强留她吃午饭。她探得二女均有归宿,心下甚喜,便留下吃了,这些年来,她日子过得当真是食不能咽,今日这顿虽是素饭,却吃得最香。
    饭后张尚再留她不住,只得送她出村。她怕村中眼杂,坚持独自出村,不让张尚出屋。张尚只好撒泪相送。李贞芸出了村,上得马车。她心事一了,顿感周身轻松。
    心道:“如今大女二女均好,只三女被那昏君瞧中,便是高衙内也赎她不得。须将此事告知衙内,托他想些法子,托人转告三女身世,再作理会。”想到要见高衙内,他那性火如此旺盛,一见自己,必有所求,不由羞红上脸,浑身发热。
    她将心一横:“我已是残花,只为报复蔡京,还在乎这身子作甚!不如便与他好上,做对露水情人,了此残生,图个一时快活。”想罢,便央车夫驶向太尉府。
    行至府前,用丝巾掩了半截俏脸,使了些钱,见到外堂当班的朝儿。那女使朝儿认得她,知道是衙内新认干娘,实是相好,却不知她底细,只知衙内爱她极深,曾与她纵情欢好一夜。朝儿一脸迎奉之色,拉着她的手,引她去衙内别院。行至偏房,却住了脚“噗嗤”一笑道:“娘子先在此间候着,容我通报衙内。
    衙内他衙内他正在娘子放心,您是衙内痴念之人,衙内必见。”李贞芸俏脸通红,心中却感诧异,问道:“衙内正在做甚?”
    朝儿脸也是一红,贴耳道:“衙内所玩女娘甚多,娘子是知道的吧?”李贞芸一脸酡红,只不答话,心道:“那夜他曾说每玩一人妇,便取一根阴毛留念,真不知他玩过多少良家。”
    朝儿又道:“此刻便有一位,正在衙内房中,故须稍候”李贞芸恍然大悟,一时羞不可当,转身道:“我来此间,实有事相告衙内,如此便先告辞”
    朝儿忙拉住她道:“娘子莫去,衙内若知,必须怨我,此刻也差不了多,衙内一知娘子来,必将相见,娘子,求您坐下候着,容朝儿禀报。”
    李贞芸也知这等高官子弟,玩弄女子实是常事,再说她此番来,早不将贞洁放在心上,当真是自暴自弃。若高衙内正与另一女子欢好,已泄了火,过会再见到他,便能顺利脱身。
    想罢羞红着脸,坐在椅上。朝儿大喜,乐颠颠直奔卧房去了,那女子是谁?各位看官莫急。有分教:“金枪教头不识妻,美艳娇娘惨遭轮。贞芸含羞吞巨棒,女儿引狼入家门。舍己保夫躯成俎,操节再失难见人。幕后颠春非本意,好汉扶案险成仁。”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半回分解再说那花太岁高衙内自与陆谦富安定下恶林冲之计,一颗心便放在林冲娘子身上,只等来日事发,便将林娘子张若贞收入门下,与这绝世美人妻做对长久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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