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药的方式堪称粗犷,拿起药瓶哐哐往伤口上倒,看得林如?昭都感同身受觉得牙酸无比,他?没事人一样拿起棉花把药水抹开,然后再缠上绷带。
    绷带也缠得漫不经心,那手?法跟捆查标卖的鸡一样,不注重感受,只在乎缠没缠严实。
    他?缠了几圈,就用牙齿把绷带咬断。
    林如?昭用锦帕抹着眼泪:“我当真怀疑你就是你的仇人,怎么这般不知道心疼自己?,非要把自己?折腾死才心甘情愿吗?”
    陆劲不认可她的话:“谁说的,老子要是不知道对自己?好?,能娶到你?”
    他?说着,用手?捏了捏林如?昭的脸颊:“放心,我会争取长命百岁,不会让你做小寡妇。”
    林如?昭还没等感动,就听他?道:“我可不想死了后,还要眼睁睁看着其他?男人干你,到了那时候,若我泉下有知,必然要被?气活了过来。”
    好?不容易心疼他?一回?,这情绪又?被?陆劲打?得烟消云散。
    林如?昭锦帕还贴着眼角,此时却觉得自己?当真是猪油蒙了心,才会心疼陆劲。
    等陆劲哄好?林如?昭,替她擦完眼泪,两人离开茶寮时,茶寮的掌柜已?知道陆劲是赫赫有名的定北大将军,说什么都不肯收他?付下的银钱,还送了好?些新鲜的茶饼。
    陆劲当然不能白?要他?的东西,等两人回?了府后,又?特意?让伏真娶把银钱悄无声息地送回?去,只留下张字条告之便罢了。
    既然鞑靼王子入了京,论理晚上有宫宴,可陆劲仍旧没有入宫。
    林如?昭细问了后才知道这是他?和太子商议的结果,本来最近他?身体有恙,不宜出现,因此索性拿腔作势,让鞑靼不安,日后在谈判中大周也好?占更多的上风。
    陆劲本身也不是爱出风头的性子,现在又?可以躲懒不参加宴席,陪着娘子在家更是高兴。
    他?心无旁骛地坐在灯下给?林如?昭剥橘子,陆劲平时是个大老粗,对待自己?的伤口都不知尽心,可是给?林如?昭剥个橘子却有万千的耐心,还记得要把白?色的橘络都撕出来。
    林如?昭坐在旁,边吃他?剥得干干净净,又?撕成一瓣瓣的橘子,边在翻着话本子,岁月宁静悠长,十分温馨。
    就在此时,屋外?响起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番安宁。
    “侯爷,将军白?先领着一众军士在门外?求见。”报信的仆从说得心有余悸,“他?们快将侯府的门给?拍倒了!”
    陆劲将刚撕出来的橘子喂进林如?昭嘴里?:“好?小子,才刚来京,就要来拆他?爹的家,找打?。”
    他?说着,也将林如?昭抱了起来。
    林如?昭手?里?还拿着话本子,惊讶:“你去见他?们,带我做什么?”
    陆劲道:“你作为他?们的嫂嫂,是不是该去受孩儿们磕头?”
    林如?昭总觉得这个辈分怪怪的,但是陆劲愿意?把她介绍给?同生共死的兄弟,林如?昭自然也是愿意?去见他?们的,她忙把看了一半的话本子丢给?春玉,又?拍拍陆劲的胳膊,示意?她要下地自己?走。
    陆劲腿长,步子迈得又?快又?大,这会儿功夫已?经出了清梧院,沿着梧桐树夹着的小道往外?走去。
    他?道:“怎么?”
    林如?昭道:“我既是他?们的嫂嫂,就该走着去,被?你抱在怀里?多不像话,一点气势都没有。”
    陆劲不说嫌弃她腿短,走得慢,只是斜了她一眼:“你要气势?这简单。”
    他?双手?把林如?昭举到肩膀说着:“你坐老子头上出现,没人敢嫌弃你。”
    林如?昭有种预感,今晚她要丢个大的了。
    白?先带头,一众人连盔甲都未脱,出了宫门就策马跑来了侯府。
    这不仅是想陆劲,还是因为他?们的大将军回?了趟上京,老婆孩子都有了,大家都很激动,既好?奇究竟是哪样的女子拿的下这棵万年铁树,又?都抓心挠肺在猜陆劲这个孩子是男是女。
    陆劲和林如?昭还没到时,他?们腋下夹着头盔,几个脑袋凑在一起,把狗熊一样的身材往外?拱着,畅想他?们的嫂嫂。
    “我得说,必须是那种身高八尺,能抡起方天画戟的将门之后,否则将军那么傲,一般的大家闺秀怎么可能降伏得了他??”
    与?上京重视门第的称谓不同,北境人总更爱称陆劲为将军。
    “我也猜嫂嫂可以开两百石的长弓,拎百斤重的画戟。你们说,她和将军打?起来,谁能赢?我是觉得将军能赢的,毕竟将军那本事,没话说,可是我看伏全?两兄弟的信,又?觉得将军能被?嫂嫂吃得死死的,想来他?平日没少挨嫂嫂的打?,否则就将军那牛脾气,谁能制得了他??”
    白?先听得脑壳大:“将军这是娶媳妇还是招贤纳士?依我说,嫂嫂觉得是娇滴滴的小娘子,脸红容易哭的那种。”
    “啊?将军品味那么差吗?”
    那人脱口而出,立刻被?同伴打?了下头,他?还不及回?首,就发现同伴收起了顽笑神?色,变得无比的恭敬,那人身后冒汗,立刻回?头,就见将军面色如?铁地站那,眼珠子瞪得快要把他?生吞了。
    而将军的肩膀上荡下了茜红色的裙边,他?们的嫂嫂竟然是坐在将军的肩上出现的!
    果然是能举画戟的奇女子!
    那人精神?一振,抬起眼,就见一个生着小鹿眼,粉脸红唇,跟花一样娇嫩的姑娘也在好?奇地看着他?,见他?飘来茫然的目光,还很友善地向?他?笑了笑,唇边露出两颗甜甜的酒窝。
    救命。
    这姑娘今年有二十了吗?
    将军这不只是老牛吃嫩草,还是狂风催娇花啊,当真是罪孽深重。
    他?大约是呆傻得过分了些,将军不耐烦地抬脚踹他?:“傻了?还不快叫人。”
    那人一激灵,忙站直了身,恭敬道:“嫂嫂。”
    虽然他?一个快奔四的人叫还没满二十岁的小姑娘嫂嫂,总有些诡异。
    “别客气别客气。”小姑娘的笑甜,声音也甜,能酥到人骨头里?去,“陆劲,你把我放下吧。”
    果不其然,他?们的将军就是骨头最酥的那个,自家媳妇一说话,什么脾气都没有,就乖乖地放下了人。
    这世上最大的力向?来是太极劲,信奉以柔克刚,轻轻松松就能四两拨千斤。
    他?们今晚算是长了见识,开了眼界。
    林如?昭落了地,整理了下裙子,很和善地问白?先:“你们方才在谈什么?”
    她好?像隐隐听到嫂嫂几个字,不管怎么样,总是叫人很在意?。
    白?先道:“先前兄弟几个光听伏全?两兄弟在信里?说,却没有见过嫂嫂,大家都有点好?奇,在猜你是什么样的人。”
    林如?昭眼露好?奇:“那你们都是怎么猜的。”
    白?先说了几个猜想,又?着重强调了他?对陆劲的关心和两人之间的默契:“我就说不能,将军要娶那样的女人,早在北境就可以娶了,何必等到回?京?果然,我见了嫂嫂,就发现嫂嫂和将军画的人儿很像。”
    “画的人?”林如?昭一怔,下意?识看向?陆劲,“什么人?”
    陆劲也没分毫的心理准备,他?只沉浸在娶到林如?昭的喜悦里?,倒是忘了在过去十年的爱而不得中,他?曾发了疯一样画了很多的人物,意?图描摹出梦中女孩的倩影去寻找她。
    白?先作为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学生,自然有出入他?的牙帐的殊荣,免不了见过几回?那些画。
    此时,陆劲深恨那手?好?丹青,即使梦里?他?看不清林如?昭的脸,但也足够让他?把她的身影活灵活现描绘下来,只要白?先眼没瘸,就不可能认不出来。
    相应的,他?也蒙骗不了白?先。
    与?此同时,林如?昭还在旁目光灼灼等着他?的解释。
    原本林如?昭就为了差不多的事吃过醋,他?也因此记住了得到的告诫,绝不能向?林如?昭透露她的存在,当下简直是两头为难。
    但女人看男人是否忠诚,瞧得就是这瞬时的反应,陆劲没有在林如?昭预期的时间给?出满意?的答案,相反,他?还表现出了不应该有的犹豫和心虚,顿时让林如?昭醋意?大爆发。
    她连陆劲之前给?出的解释都不愿再相信,道:“怪不得这十年,你把自己?养成糙汉,一点矜贵气都不见,却还没忘了那手?丹青技艺,原来是有个梦中情人让你日日练手?,就是在军营里?也难叫你抛开,是吧?”
    陆劲也是着急,见她又?是失望,又?是伤心,心里?并不好?受:“娇娇,你听我解释,事情并非你所想那般。”
    林如?昭道:“好?,我听你解释。”
    “啊?”陆劲微微一怔。
    他?以为林如?昭会先‘我不听我不听’的同他?闹一回?,他?正好?可以借着这个当赶紧把理由找好?,却不想他?的娇娇哪怕是碰上夫君疑似有心上人这种天崩地裂的大事,还能维持冷静。
    倒把根本没想好?借口的陆劲弄得束手?无措。
    林如?昭冷笑,一把推开他?,就见今日还能当街擒马的陆劲被?她轻易推得一个踉跄,让他?的军士们看得目瞪口呆,并且还想再看。
    林如?昭冷笑声,走到白?先面前:“我很像她?有多像?”
    白?先支支吾吾的。
    林如?昭道:“你若还当我是你的嫂嫂,你就说。”
    白?先看了眼陆劲,有些愧疚地想替他?找补,道:“几乎一模一样,想来将军是爱慕嫂嫂许久,否则怎么可能会画出这样相似的画来。”
    他?话比脑子快,说完就知道完了,他?该以死谢罪了。
    果然,林如?昭听完简直怒火丛生:“我几岁,陆劲几岁?你确定他?爱慕许久的人是我?”
    林如?昭转向?陆劲:“你若真心喜欢那个姑娘,便去娶她,你不娶她来娶我,你既对不起那个姑娘也对不起我,还有,陆劲,你把我当作了什么?替代品吗?陆劲,你让我觉得恶心。”
    她说完,转身就要走,陆劲急得去拉她的手?,都被?她像黏上了什么脏东西,想极力甩开,陆劲记得她还怀着孕,不敢与?她犟着来,一时松了力,就被?她抓准时机在手?腕上狠狠一咬,跑了。
    白?先哭丧着脸:“将军,你打?我吧。”
    陆劲踹了他?一脚,还是不解气:“打?你我媳妇能回?来吗?”
    *
    林如?昭是一路哭回?了清梧院。
    她觉得今天在茶寮里?,为陆劲心疼哭的她很傻。
    她觉得太子府里?,在心底暗暗夸奖陆劲的她很傻。
    她还觉得在侯府无数个白?天夜晚里?,悄悄为陆劲动心的她傻得要命。
    她慢慢地喜欢上了陆劲,愿意?把他?当作自己?的夫君,也想要他?做自己?孩子的父亲,可是陆劲对她从头到尾都只是虚情假意?和谎言罢了。
    可笑杜弄玉曾警告过她,她却没有当回?事,查不到痕迹就索性当没有这回?事了,掩耳盗铃都比不上她愚蠢。
    更可笑的是,她还同情过杜弄玉与?太子做不成夫妻,现在想想,杜弄玉看得那般透彻,才是有大智慧的人,而她只会被?愚蠢地哄骗去了真心。
    林如?昭抽抽嗒嗒地回?了清梧院,把所有丫鬟都赶了出去,还锁上了房门。
    她坐在床上,抱着膝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是看着房里?的每一件陈设,都能让她想起陆劲曾倚在这儿对她笑,曾靠在那儿俯着身和她说话。
    就连那张桌子上还有陆劲剥下来的橘皮和橘络。
    林如?昭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陆劲这样讨厌。
    门外?偏偏响起了陆劲小心翼翼的声音:“娇娇,今晚的事当真是误会,你开开门,让我给?你解释好?不好??”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就让林如?昭想起他?方才的怔愣和失措,那是谎言没有编好?而露出的马脚,也是他?严丝合缝的谎言下最接近真心的情绪,林如?昭闭上眼,只要想到那一时的陆劲,就觉得心脏被?撕裂得疼痛。
    “你走开。”林如?昭道,“刚才你为什么不解释?因为刚才没想好?糊弄我的借口是吧?你现在想好?了,我不想听了。”
    陆劲听到了她的哭声,心都快碎了:“娇娇,我真的能解释,你先别哭了,再哭下去,眼睛要肿成核桃了。”
    林如?昭哭着哭着就开始打?嗝,这让她气势瞬无:“怕我哭坏了脸,不像你的心上人了对吧?陆劲,你好?恶心,我怎么嫁给?了你这么恶心的人?”
    陆劲没说话了,但那外?头的动静听着好?像他?在尝试破门而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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