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御章皱了下眉,朝沈氏挥手:“不过是小事,无须你跪。”
    “可是端午宫宴有什么令你为难的?”
    贤妃抿了一下唇:“往年端午佳节宫宴是太后娘娘负责。”
    “今年太后娘娘身子骨不适,交由妾身负责,不过那宴请的名单,妾身有些拿不定主意,想请陛下帮着斟酌一二。”
    年年宴请的名单,大抵如此,怎么会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
    沈氏说得委婉,不过是想在名单上动手脚,又想从帝王这过个明路罢了。
    帝王掌心拢在书案上,狭长的凤眸微眯一瞬,脸上却不动声色道:“拿来给朕瞧瞧。”
    贤妃沈氏从宽大袖摆中掏出早早就准备好的名单,双手恭敬递给帝王:“这本该是妾身的职责,却劳烦陛下费心。”
    萧御章目光从名单上一扫而过,忽然顿了顿,指着其中一个陌生的名字道:“这妇人,是哪家府上的。”
    贤妃沈氏唇角抿着一丝温柔淡笑,极其自然道:“陛下难道忘了。”
    “就是陛下新任命的大理寺少卿,河东裴砚的妻子,豫章侯府庶出的六姑娘。”
    萧御章眉头微微一皱,似有些不满。
    贤妃沈氏连忙道:“若陛下不喜,觉得这庶出的女子上不得台面,臣妾把她划出名单就是。”
    “算了,留着吧。”
    “不过是一女子,见见世面也好。”萧御章脸色平静,瞧不出喜怒。
    他掌心里捏着薄薄的名单,走到书案前,提起朱笔在名单最下方,又添了一小行字。
    贤妃在瞧见那名字时一愣,脸上的笑霎时有些僵:“陛下,怎么忽然就想起禁足在内宫中的李夫人?”
    萧御章搁了手里的朱笔,半晌没说话。
    贤妃沈氏心底忽然变得忐忑不安,伴君多年,这位帝王心思却是最难以揣测的。
    “老六的年岁,也该成亲了吧?”萧御章忽然开口问。
    贤妃声音干涩道:“听闻二十有一,同臣妾的琤儿一般大的年岁。”
    帝王凝视着窗外的微有些出神:“那的确是该接回宫中。”
    “李家我虽不喜,但老六也放在外头养了多年,说到底虽然身子骨弱,却是朕的孩子,总要回宫的。”
    贤妃沈心底波澜起伏,脸上依旧笑着:“陛下说得是。”
    “六皇子和五皇子一样,也都到了该选妃的年纪。”
    帝王端坐在龙椅上,眼底情绪深浅难辨,朝贤妃沈氏挥了挥手:“你出去吧。”
    “如今宫中无后,既然太后信任你,把端午宫宴交由你一手打理,你自然得做妥当。”
    因六皇子要不久后要回宫,本心底有些五味杂陈的贤妃,一下子又欢喜起来。
    既然宫中无后,端午宫宴又交由她一手打理,淑妃钟氏虽得太后宠爱,但是无字,崔家那位德妃又不得宠,儿子也不争气。
    若日后要赐封长子为太子,是不是她就能登上那个位置。
    想到这里,沈氏心底一阵激动,柔声笑着朝帝王行礼,缓缓退了出去。
    贤妃沈氏退出去后,内侍总管王九德轻手轻脚上前添茶。
    萧御章冷笑一声,冷白指节点了点桌面:“听说沈家长女前些日子出了事?”
    王九德看出帝王有话要问,当即放下紫砂壶,恭敬上前道:“听说是从崔家回府时,路上出了点意外,被火烧伤了。”
    “当日夜里,沈大将军去了崔家和裴的惊仙苑。”
    “沈樟珩讨回公道了?”
    王九德摇头:“沈大将军是怒气冲冲去,憋着一肚子火气回的沈家,这事两个多月过去了,沈家上下出奇的安静,竟没有一人出声。”
    萧御章神色冰冷,眼中含着嘲讽:“沈家长女手段倒是狠辣,也难怪能拿捏住萧琂。”
    “朕怎么听说沈家从宫中请了御医后,她也没在家中静养多久,就被沈樟珩给送到京郊外的庄子里去了?”
    王九德赶忙低下头:“回陛下。”
    “听说是知道伤势后,心下难平,虐死了两个婢女。”
    “这事被沈樟珩知道,为掩人耳目寻了理由就把她给远远送到京郊庄子禁足。”
    萧御章闻言竟缓缓勾了唇,他心情瞧着不错,朝王九德吩咐:“你去同贤妃说声。”
    “沈大姑娘秀外慧中,蕙质兰心,端午宫宴可别忘了她。”
    “奴才这就去。”王九德不敢耽搁,小跑着出了御书房。
    在端午节五月初五的前一日,林惊枝收到了宫中内侍送来的宫宴帖子。
    孔妈妈站在她身后跟她捏肩,视线落在宫宴帖子上,眼底有忧色一闪而过。
    “少夫人,郎君不在,这宫宴少夫人若是能拒了,不如拒了吧。”
    “就算得罪了宫中贵人,等郎君归家后,再去请罪也不迟。”
    林惊枝朝孔妈妈摇头:“避不开的。”
    若有人存心想逼她入宫赴宴,她就算这次抱病避开,那也有下次。
    而且前世她落得那般凄惨下场,除了裴氏外,估计和汴京皇宫里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也脱不了关系。
    既然重活一世,那她离开汴京前,必须把所有的事情弄清楚。
    “妈妈莫要忧心,给我准备明日进宫赴宴的衣物吧。”林惊枝笑着朝孔妈妈吩咐。
    孔妈妈在林惊枝身旁也伺候快一年了,知晓她虽是个看着软和好说话的,却也是个聪慧有主见的。
    “那少夫人今日就不带晴山和绿云,让老奴陪您一同去。”
    “她们年岁小,遇事慌张,老奴不放心。”
    宫宴能带进宫的丫鬟婆子都是有定数的,林惊枝出生本就不高,人带多了难免打眼。
    林惊枝想了想点头道:“那明日妈妈随我一同进宫赴宴。”
    “晴山和绿云就留在惊仙苑中有个照应。”
    两人才说着话,绿云就从外间恭敬走来进来:“少夫人,豫章侯夫人,带着林四姑娘一同来了。”
    林家?
    林惊枝视线从桌案上一扫而光,心底有了几分猜测。
    偏厅内,小周氏一改往日的趾高气扬,一进门就朝林惊枝笑道。
    “一段时间不见,枝姐儿瞧着越发的好看了。”
    小周氏的嫡女,豫章侯府四姑娘林昭柔,也不情不愿上前朝林惊枝行礼:“六妹妹。”
    等丫鬟端来茶水点心,小周氏握在手里也不喝,欲言又止看向林惊枝。
    自从来了汴京后,私下里小周氏不止找过林惊枝一次,哪次不是趾高气扬。
    后来小周氏发现,她只要私下找林惊枝一次,她宝贝疙瘩一样看重的唯一嫡子,就会莫名其妙被人揍一次,渐渐地小周氏也品出味来了。
    估计这是裴家长子裴砚私下找人做的。
    在河东郡时就有传言裴砚宠妻,这回小周氏算是见到什么叫不声不响地宠,她自然也就不敢再上惊仙苑打扰。
    至于长子在汴京捐的九品太常寺奉礼郎的官职,倒是平平无奇并没有整出太大幺蛾子。
    豫章侯府林家虽然没落,但也算大族,家中祖产丰厚,平日吃喝不成问题。
    若不是她丈夫数年前因为丁忧回河东郡,她也不用这般憋屈。
    想到这里,小周氏用帕子压了压嘴角看着林惊枝道:“你也知道你父亲当年你祖父离世而丁忧辞官,至今未恢复官身。”
    “你昭柔姐姐年纪也大了,一直没有定下一门好的亲事。”
    “我想着明日端午宫宴,你兄长的官位自然是不够格,听说你这也接了宫中送的端午请帖。”
    “能不能把你昭柔姐姐也一同带着去。”
    “我也不求她能被那些世家大族的长子嫡孙看上,只求能得宫中贵人的一句夸赞。”
    “日后能说一门好亲事。”
    前世林昭柔的确嫁得不好,她年纪被拖大了,最后的匆匆嫁人。
    那人虽是世家嫡子,但却不举,林昭柔被他折磨得上吊自尽,这事才闹出来。
    林惊枝抿了抿唇,淡淡视线落在小周氏身上。
    小周氏被她这么一看,膝盖一软,吓得差点原地给她跪下:“枝姐儿……”
    林惊枝收回视线,朝小周氏轻轻点了一下头:“我能带四姐姐进宫参加端午宴会。”
    “但是……”她语调一顿,一双眼睛却透出了冷意,“四姐姐必须全程听我安排。”
    “若是进宫出了幺蛾子,连累父亲和兄长,那您就不要怪我束手旁观了。”
    林惊枝语气平静,声音软软的不见任何威严,却震得小周氏腿肚子打颤,连连点头应下。
    林昭柔也变了脸色,有些怯怯地看着小周氏:“母亲,要不女儿就不去了。”
    小周氏恨铁不成钢狠狠地瞪了林昭柔一眼:“你说的是什么蠢话。”
    等小周氏母女俩离去后,孔妈妈才走到林惊枝的身侧问:“少夫人怎么突然答应下来?”
    林惊枝笑了笑,扶着孔妈妈的手起身:“宫中贵人要为难的是我,左右也落不到她身上。”
    “带她进宫她若是乖巧顺从那也就罢了,她若是想自己找死,我自然也不会拦着。”
    孔妈妈垂眸往深一想,霎时惊出一身冷汗来。
    小周氏心思虽不歹毒,但该有的心眼和嫉妒一样也不少,再加上豫章侯林修远,一个个女子往家中纳,她对于那些妾室庶女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但也没出手害了她们性命。
    所以今日小周氏因为宫宴的事求到林惊枝这里来,林惊枝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汴京皇宫又哪里是那么好进的地方,林昭柔若真的在里面犯了错连累家中,那也是她自己找死。
    翌日清晨。
    林昭柔便由家中婆子驾车,把人给送到惊仙苑,再由惊仙苑出发,跟林惊枝一同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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