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思富回到家,思忖着吴铭要晒席、竹筛、筲箕等竹蔑制品,如果等过完年再砍竹子,势必影响竹笋的孕育和生长,还会面临黄蔑生虫的危险,所以,趁过年前几天,将来年要用的竹子悉数准备好。</p>
    吴思富又想着周觉明家生活困难,便想着把周觉明找来,一起编晒席,也好让他挣点儿称盐买油的钱。</p>
    吴思富将这个想法说给萍萍听后,萍萍说:“咱们现在开始编,到明年交给吴铭的时间,完全能自主完成,不需要人帮忙啊。”</p>
    吴思富说:“能帮一把是一把吧,大家都是苦命人。”</p>
    萍萍不好说什么,只得由他去安排了。</p>
    吴思富找来周觉明,将编晒席的事说给他,周觉明自是高兴。但随即又惆怅起来,说自己编晒席不是很在行。</p>
    吴思富立即说:“到时我教你。”</p>
    周觉明觉得吴思富时时处处想着自己,心里很是感激。便主动说道:“思富,你砍竹子叫我一声,我来帮你拖。”</p>
    吴思富知道周觉明是想感激他,便爽快地答应了。</p>
    转眼,除夕之日到了。</p>
    这日,冬阳懒洋洋地从山梁那边爬将出来,像沉睡多日的智者,抖落全身的慵懒,红光满面地照耀着大地,沉寂了一冬的竹村,仿佛一下子焕发出生机与活力,人们喜气洋洋地迎接着春节的到来。</p>
    在外务工或在外工作的竹村年轻人,有父母留在老家的,这两日已陆续回到竹村。沉寂了一冬的竹村,变得热闹起来了。</p>
    啸天从学校回来几天了。如今妈妈回来了,家里又有了温馨暖和的气氛,啸天内心亦是无比的轻松和快乐,每天除了看书做作业,就是力所能及地帮助爸爸妈妈干家务活。</p>
    竹村习俗,每逢过年,男人都要将房屋周围的水沟疏通,将水沟里的杂草清理干净;女人则要将家里所有的被子浆洗干净,除夕这天一律换上干净被子;下午一家人还得洗澡、洗头,由里到外换上新衣服或干净衣服,以示除旧迎新。</p>
    除夕这天,啸天放下课本,跟着爸爸一道打扫房前屋后的卫生。吴思富铲起淤泥装进箢篼里,啸天则一担一担地挑着倒进屋后的竹林里。</p>
    将近晌午,萍萍已将午饭准备就绪,便叫吴思富和啸天带着“刀头”(敬奉死者的一块方形的新鲜猪肉)、酥肉、酒、香蜡纸烛去爹娘及吴家长辈坟前敬香,请他们回家过年。</p>
    竹村乡亲,还保留以前的习俗,习惯在中午团年。团年饭是一年中最奢侈最豪华的宴席,平时舍不得吃、舍不得喝的好东西,在这天都会拿出来吃、拿出来喝,且要鸡鸭鱼肉皆俱备,米饭份量要具备除夕、正月初一两天的量,意即年年有余。</p>
    啸天背着香蜡纸烛、鞭炮等敬香用东西,陪着爸爸向山坳走去。来到吴家祖坟跟前,他们意外看到吴三叔在外工作的儿子吴思国、吴思凯带着妻子、儿女在祖坟前敬香。</p>
    啸天恭敬地跟两位堂叔、堂婶打了招呼,便将一应供品摆放在祖坟前。两位堂弟热情地跟吴思富打招呼,又将烟摸出来,给吴思富走上一支,随后在祖坟前磕头作揖,燃放鞭炮。宁静、旷远的山林刹时热闹起来。</p>
    吴思国、吴思凯跟着吴思富要去二叔、二婶坟前敬香,一众人又向另一个山坳走去。一个家族、一代又一代本姓族人,在传统节日里聚首,共同维系着中华民族千百年来的传统和习俗。</p>
    吴思富和啸天敬香回来,萍萍已在堂屋中央生好了一大盆红彤彤的火,三人便围着八仙桌吃午饭。只见八仙桌上摆满了猪肚、猪肝、猪舌、香肠、腊肉等冷盘,更有糖醋鱼、香姑炖鸡、竹笋炖腊猪脚、小蒜苗炒回锅肉、白菜酥肉汤等热菜。</p>
    啸天看着满满一桌子菜,翕动着鼻子嗅了嗅,直叫好香。但随即又说:“妈,你煮这么多,要吃到何年何月?剩菜剩饭可是有害健康的噢。”</p>
    “小孩子懂什么,这叫过年,应该富裕富足。一年忙到头,也只有过年才有心思弄这些大鱼大肉。快吃,多吃点儿。”萍萍嗔怪道。</p>
    “现在谁家没吃的?何苦搞这么多嘛。大鱼大肉过年是你们小时候的事了。”啸天又说道。</p>
    “吃饭,吃饭,哪来那么多话。”吴思富对啸天说道。吴思富不由想到,啸天说的是对的,大鱼大肉的确是自己和祖辈们的记忆了,如今谁还稀罕这个?只是,啸天不知道的是,他们之所以要如此丰富,是为了安抚内心曾经的荒芜。</p>
    吴思富给三人倒了一小杯酒,作为家长,他端起酒,郑重其事地说:“咱们一家人干杯!”</p>
    吴思富和萍萍端起酒杯,抿了一口。</p>
    吴思富放下酒杯,说:“过了今天,就是新的一年了。我们新年一定要有新气象。啸天负责读书考大学,我和萍萍负责挣钱还债。尽管我们欠了很多债,但只要我们有勤劳的双手,我相信没有还不了的债。”</p>
    “爸爸说得好。”啸天不由笑嘻嘻地拍起了巴巴掌。</p>
    “严肃点儿。”萍萍愠了一眼啸天。</p>
    “今天过年,何必这么严肃。我强烈支持爸爸的意见。”吴啸天边夹菜边说道。</p>
    三人正热热闹闹地吃团年午饭时,吴思富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摸出电话一看,是妹妹吴虹打过来的。</p>
    “哥,吃午饭没?”吴虹在电话那边问道。</p>
    “我们三个正吃着呢。”吴思富回道。</p>
    “嫂子回来了?”吴虹惊讶地问道。</p>
    “回来了,回来了。啸天也回来了。”吴思富喜悦地说道。</p>
    吴虹一听嫂子终于回来了,不由眼眶泛红,声音发哽;听哥哥声音,好像心情不错。这个家终于像家了,吴虹心里不由轻松起来。</p>
    她镇定了一下情绪,便向嫂子问好:“嫂子,你还好吧?”</p>
    吴思富一听,吴虹在叫萍萍,又忙将电话递给萍萍,两姑嫂亲亲热热地聊了一会儿,随即又将回来给爹接“新坟”的时间确定了下来。</p>
    “小姑,你吃饭没呀?”啸天在旁边大叫道。</p>
    萍萍又将电话给了啸天。吴虹照例又是一番叮嘱,一通电话方才讲完。</p>
    “吴虹说初二回来,一家人都回来给爹接新坟。”萍萍给思富说道。</p>
    “好,那就将父亲接新坟的时间定在初四吧。思国、思凯他们也回来了,到时一并宴请。”吴思富随即应道。</p>
    “他们回来了?思佳回来没?”萍萍问道。思佳是吴三叔的小女儿。</p>
    “我们刚才烧香遇上他们了。”啸天补充道。</p>
    “好,那我们就定在初四。我提前准备一下,到时请三婶、大翠、刘蓉来帮我。”萍萍安排道</p>
    竹村习俗,死者的第一个春节,子女、兄弟姊妹等至亲,皆相聚一起到死者坟前敬香磕头怀念死者,俗称接“新坟”;死者子女需置办酒宴款待亲戚。</p>
    吃罢午饭,啸天帮助妈妈收拾了碗筷,便到吴三爷院子里玩儿。他先去三爷家里向三爷、三婆问好。吴三叔一家见啸天乖巧、懂事,又听说现正高三,且成绩优异,思国、思凯便急忙从衣兜里摸出红包递给啸天。啸天忙推说不要,吴三爷在旁边说:“啸天,拿着。叔叔们难得回来;等你考上大学,叫叔叔们再给你红包。”</p>
    啸天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将红包揣进裤兜里。又同两位堂叔聊了一会儿,便去找兰兰玩儿。</p>
    来到兰兰家,见兰兰妈刘蓉正在收拾碗筷,兰兰正在后门边洗头。啸天随便看了一眼餐桌,桌上有腊肉、香肠、酥肉和时令蔬菜,没有鸡、鱼及冷盘硬菜,心里不由一阵酸楚。</p>
    刘蓉招呼啸天到火塘边烤火。啸天一边应着一边坐到火塘边等着兰兰。</p>
    “兰兰,上次给你的资料做得怎么样了?难度怎么样?”啸天问道。</p>
    “这套资料买得很好,比我们平时做的要难很多。我做不来就去问老师,很多问题我都弄懂了。”兰兰边洗头边应道。</p>
    “我当时说只要数学和物理,怎么就买了全套?”兰兰问道。</p>
    “全套资料更全面。多做一点儿总是好的。”啸天又说道。</p>
    “可我现在没那么多钱给你。”兰兰声音低沉了下去。</p>
    “先不管钱的事,把作业做好,考上县一中才是正道。”啸天又安慰道。差一点儿,啸天就将虎子付钱买资料的事说出来了。</p>
    兰兰洗完头发,来到火塘边烤火。啸天看着兰兰如瀑的秀发,倏地一股清香味儿直扑鼻子,心里不由一阵悸动。</p>
    两人又聊起了有关数学几何、物理力学的解题技巧,一时间,谈兴浓厚,兴味盎然。</p>
    下午时分,吴思富、萍萍收拾妥当后,亦来到吴三叔院子里玩儿。李大翠、周觉明家,纷纷端出竹椅、板凳给大家坐。大家围成一个大圈晒太阳,颇有生产队开队会的架式。</p>
    吴思富见大家都在,便说了正月初四给爹接“新坟”的事,中午大家就一起吃午饭。顺便又请李大翠、刘蓉早点儿去帮萍萍做饭。</p>
    大家闹哄哄地应承了下来。小孩们在院子里追着鸡、鸭、狗玩闹,女人们坐在圆圈里嗑着瓜子开着玩笑,男人们则站成一团聊着天。</p>
    沈小龙摸出香烟挨着给众人发烟。吴思富想起上次唐小虹说李大翠要修路占用林地的赔偿款一事,便想探探沈小龙的意思。</p>
    吴思富问:“你们回来走这段路走累没有?”</p>
    吴思国感叹道:“哥,如果这段路硬化了就好了,我们车子就可以开到家门口了。”</p>
    吴思凯附和:“是呀,硬化多好。”</p>
    吴思富透了点消息:“前不久,村上请交通局的技术员来测量了,估计明年就会硬化。”</p>
    周觉明急忙道:“我也赞成硬化。我的林地占了就占了,我不要赔偿。”</p>
    沈小龙也表明态度:“我跟我妈说过了,占点儿林地没关系,只要把路修好。修路是造福子孙后代的事,是好事。”</p>
    吴思国又道:“竹村如果把路修好了,估计日子会好过一些。”</p>
    对对对。大家又附和道。</p>
    随后,大家又开始聊其它话题。</p>
    这一天,竹村大地安宁详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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