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里,一夜缠绵,疲乏睡去。快天亮的时候,心里念着起身,却好似闻了安神香一样沉睡不醒。只在模糊间,仿佛听到朱棣在耳畔说,等他凯旋之日出城迎接的话。她恍惚是点头应了,也想着为他穿战甲,送他出征,岂料再次睁眼时,室内一片阳光明亮。
    仪华惊醒,猛然坐起,朱棣已不在屋子里。
    此惊非小,她披了件外袍就下榻,一步未跨出,却听外间传来一阵说笑声,其中赫然有徐增寿的声音。
    她脚步瞬间僵住,随即冲到门栏口,一把撩起锦幔:“他已经走了?!”询问声刚落,凝目就见徐增寿一身寒气的立在那里,由阿秋为他解裘衣暖帽。
    冷不防仪华霍然出现,两人皆是一愣。
    徐增寿茫然点头,道:“是走了。见王爷和朱大哥走了,我才回城的。”
    走了,就这样走了……
    仪华好像忽然被抽走了全身力气,沉默不语。
    两人不解,面面相觑,心下惶急。
    “他们走多远了,可还追得上?”短暂沉默后,仪华蓦地抬眸问道。
    徐增寿不明所以,故而如实回答:“出北平前,大军行进缓慢,此刻应该在五十里之内。若是快马加鞭,赶也能赶上。”
    “好,我们立刻走!”一听这话,仪华立马做下决定。
    徐、秋二人惊愕,失声低呼。
    仪华只作未闻,让阿秋去马厩牵出傲云,便径直回里间换衣。
    不及梳妆,仅一身秋香色连帽斗篷从头裹下,在众人的掩护中,匆匆出了王府,便见一株参天大树下,六名带刀侍卫骑马护在一辆青帷小马车周围。
    登上马车,车速疾驰,路旁景物飞一般的向后逝去。
    车厢内寂静无声,直到快出城门时,徐增寿终是忍不住腹内疑惑,道:“大姐,前几日都办了送行宴,您这会儿追赶去,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什么重要事?
    仪华一下子懵了。
    她也不知道有什么重要事,值得她甘愿冒他人诟病之危,也要私自出府。
    她只知道当时一睁眼,不见朱棣,第一个念头就是找他。
    也许,这是因为他首次上战场,意义非同寻常。
    而她只是不愿错过。
    “停车!”没有回答徐增寿的话,仪华撩开青布窗帷,见马车驶近城外一处官道树林旁,她骤然娇叱道。
    一声令下,马车停住。
    仪华率先下车,让车夫解下傲云,翻身上马,猛扬一鞭,向北方驾马而去。
    徐增寿见仪华一言不发驾马离去,忙不迭也骑上一马,带着六名侍卫打马赶上。
    一个时辰的快马加鞭,远远就见迤逦向北的大军。仪华勒缰驻马,从腰间荷包内取出一块奶糖,俯身支手过去,待傲云吞下奶糖,在它耳畔低声数语之后,随即反手一拍,傲云昂首长嘶。
    片刻,另一道马嘶声从北前方回应传来。
    仪华大松了口气,喘息着蜷手吹哨一声,即调转马头,扬鞭向路旁的一处山坡飞驰驶去。
    少时,耳边渐渐传来一阵响亮的马蹄声,胯下傲云也兴奋的掀蹄撒欢。
    仪华回首看去,目光微震。
    身后骑追风紧追的那人,依然是熟悉的,却又有些不一样,至少这是她从未见过的。
    他头戴黑盔红璎,身穿黑金甲胄,外披玄色氅衣,腰佩一方长剑,气势凛然的随她而行。
    寒风猎猎,吹动他大氅衣翻卷,亦吹得她披风兜帽落下,一头未绾的长发霎间散于空中。
    发丝随风迷晃人眼,她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也揣摩不出他此刻的心思。这让她心里没来由的紧张,尽管依稀从他投来的目光中,感受到他满目的震惊与喜悦,却仍然惴惴的,胆怯于今日任性冲动之举。
    她转回头,不去想这些,只专注驾马,目的地山坡顶。
    追风神驹良马,朱棣骑术了得,很快的两马渐渐并驾齐驱。
    山坡顶,狂风疾啸,即使停下速若惊电的傲云,依旧衣袂翻卷,长发飞扬。
    仪华轻晃首,捋了捋面颊鬓发,一侧首,惊见朱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到底是底气不足,他只是这样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她就心下恍然,再无私自出府追来的气焰,不知觉得避开他双目。
    “哈哈!”朱棣突然仰首朗笑,笑声伴着疾风远远飘散。
    仪华惊愕,抬眸讶然的望向他。
    朱棣笑容缓缓敛下,只是眼睛凝望她不变,问道:“怎么就这样追来?”
    他目光火热似烈焰,尤甚缠绵时刻,仪华忽觉耳后发热,越发承受不住他看来的视线。正又有回避之际,心下却是一横,她都这样大胆的驾马追来,难道还羞于他的目光不成?索性仰首任由寒风吹拂面颊,迎上他灼灼目光,落落大方道:“王爷走时未告知臣妾一声,就不声不响的走了,臣妾才会这样一身狼狈的追来!”
    理直气壮的一句话,令朱棣微诧,下一瞬却是心情大好,反问道:“焉知不是你今晨累得人事不知,才错过本王离开之时?”
    一语双关,听得仪华面红耳赤,即使是寒冷的风拂面,也降不下颊上的烫热。但她心下却极为不甘,咬唇看着朱棣一副她为他来的笃定神情,忽生一计,勒缰向山坡边崖徐徐前行。
    至边崖,傲云惊扬前蹄,数颗碎石滚落坡下。
    朱棣惊怒,跃马前行,探身拽过傲云脖上缰绳,暴喝道:“不要命了!你私自追来,就是为了再受一次坠崖,啊?!”
    “当然不是!”任由朱棣拽回数步,仪华蓦然抬头,巧笑倩兮:“臣妾私自出府前来,是为了予王爷送行,祝王爷旗开得胜!”
    朱棣一愣,继而朗笑不止。
    这一笑,冲淡了离别愁绪。
    两人相视而笑,目光投向坡下。
    坡下旌旗蔽日,矛戈如林,身穿鸳鸯战袄的大明将士,如一条横亘的巨龙行径在黄土官道上,卷起滚滚尘埃。
    仪华收回目光,举目眺望北方那白雪皑皑的深山,仿佛望见了绵延无际的沙丘荒原;亦望见了大明将士如何在地广人稀、四野不见人影的漠北,如同大海捞针一样,搜寻草原霸主蒙古军,并一面躲避外族的偷袭,一面忍耐雪虐风饕的恶劣天气。
    闭眼,挥去脑中影像,也不去想朱棣极可能无功而返的结果,仪华默默转头,正色道:“王爷万事小心,臣妾等你平安归来。”
    不是凯旋而归,只是平安归来!
    朱棣目中思潮汹涌,须臾又沉寂如深潭,目光深邃的凝视着她,道:“本王知道!”
    话音未落,后方烈风送来了一阵纷沓而来的马蹄声。
    作为此次北征的前锋,亦是朱棣护卫的朱能,领着十二骑护卫驻足于山坡数丈后,一旁还有徐增寿与府中六骑。
    仪华望了一眼朱棣身后,从怀中取出一串墨色络子,驾马行至朱棣跟前,探身将络子绑在他佩剑剑柄处,尔后直身笑道:“里面那颗朱红色珠子,是从道衍大师寺中求得,也不知可有用处,就用来打了个络子。戴着它……但求个心安吧。”
    朱棣低头看了看剑上坠的络子,一字不提,只深深地看了仪华一眼,突然紧勒缰绳,头也不回的调头离开。
    坡顶上少了一人一马,仪华却没有即刻离开,伫马立在山坡顶,俯瞰着北征的大明军,直至他们消失在视线中。
    ——————
    洪武二十三年三月初二(农历),燕王率领大军从北平出发,皇七子齐王,以及征虏前将军颍国公、左副将军南雄侯、右副将军怀远侯各率自己的部属从征。
    大军经顺义、密云出古北口,直指塞外。
    塞外狂风暴雪,不宜行军。燕王出其不意,反兵家常识,在按漠北地形图有计划的派出哨兵寻获地方扎营之地后,一力主张大军连夜冒雪行军。
    凌晨,夜深雪寒,乃儿不花大军多在酣眠。忽闻战鼓号角之声骤起,重甲响动之声震天,乃儿不花梦中惊醒,出主帅大帐一看,只见营帐四周火光漫天,大明兵士如潮水般源源不绝地涌来,重重包围营帐。
    乃儿不花与徐达交战十数年,堪为一员大将。见大势已去,立即召集亲兵千名,以熟悉地势的优势潜逃,岂料大明近五千将士早已做了埋伏,此一逃,正好成了瓮中之鳖。乃儿不花大叹天要亡他,想他与徐达交战十数年,每当陷入绝境之时,都能成功逃脱而苟延残喘,不想这一次连敌方主帅是谁也不知,便陷入绝境。
    绝望之下,乃儿不花欲帅一千精兵誓死一搏。
    就在这时,大明军中驾马驶出一人,乃儿不花一看,竟是相识数十年的好友,观童。
    观童乃奉燕王之命,前去劝降。
    乃儿不花虽堪称一员猛将,却也是一名贪生怕死之辈,在于徐达十数年的交战中,可见一般。当前与观童赴燕王设的宴席,席上同意投降,并全军归附燕王麾下。
    是年四月,燕王首战大捷,凯旋而归。
    这一仗,燕王不费一兵一矢,至获乃儿不花全部以归。
    彼时,晋王亦班师回朝,却是未见乃儿不花大军一面,无功而返。
    *
    (鸳鸯战袄:明代的一种战袄。)(恢复更新了,未近三日没更新感到抱歉。)(俺感觉自己复活了,今天真有复活的感觉,^_^生病的感觉真不好。)(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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