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开元不是油嘴滑舌,喜欢故意耍宝的人。
    他最后来这么一句,实在是因为,很难再用别的词汇,形容这壁画的风格。
    我这个外行人,都能看出画工的精美,以及画作透出的大气磅礴。
    可是这画的内容……
    树林边,停着一辆马车。
    车辕和地上,散落着几件色彩极为艳丽的衣衫。
    那一看就是女子的衣服,而且不是正常脱下来的。
    树林里,草地上,一男一女正在……
    女的肤白美貌,男的样貌丑陋。
    从两者的头饰发型和身上仅余的衣物,不难分出二人的身份差异。
    女的是乘车的,男的该当是车夫仆役一类。
    一贵一贱。
    两者的神情形容绘制的极为丰满真实。二人间的苟合,显然只是一厢情愿。
    和男子充满兽性的眼神对照,女子虽美,但眼中已然透着一股死气。分明是在强虐之下,已经濒临垂死了!
    更能烘托这畸形画意的是,那拉车的白马,虽然在俯首吃草,眼睛却斜视着人的方向!
    我愣愣看了半天,实在形容不出这画传递给我怎样的心绪。
    看向吕信的同时,他和梁开元也正目光转向我。
    梁开元道:“我怎么越看……越觉得这画透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古怪啊?”
    我有着相同的感觉。
    吕信眉宇间也满是惊疑不定,说道:
    “我觉得我不光来过这儿,还觉得……这画里的人,像是我们其中一个啊?”
    梁开元立时点头:“对!就是这种感觉!”
    这俩人的话,算是说到了我心缝儿里。
    我也觉得,画虽古老,但却是描绘的,我们现在这几个人其中之一,曾经做过的行径!
    我挨个仔细对照了一下,特别是着重看了看我们当中唯一的女性沈芳云。可是画中的两人,跟我们谁都不像啊!
    吕信迟疑了一下,干咳一声,向沈芳云问道:“你有什么感觉?”
    和沈芳云对视,他倒是显得很坦然:“没唐突冒犯你的意思,就只是——女人的直觉往往比男人要敏感。”
    他这话我都挑不出毛病,可沈芳云到底是传统守旧的女性,只把脸转向一边,默默的看向梁开元。脸红的同时,倒像是对梁开元很有些哀怨!
    梁开元和沈芳云目光一对,避开了她的眼神,但心思明显也飘忽了。
    吕信翻了个白眼,小声说:
    “到底是女人,守了一辈子活寡,还真能不想男女之间那点事?”
    我和他再次对视,双双看向还在发愣的梁园,却见梁园就像着了魔障一样,缓缓转过身,向前走去。
    “真像咱们当中的一个,可是到底像谁呢?”孙太监竟也盯着壁画说道。
    我没吭声,但心里肯定:总归不可能是你!
    跟着梁园,沿着墙根向前。
    等看清第二幅壁画的时候,同样具有冲击力,但震撼稍减,却又添了几分疑惑。
    这第二幅壁画和第一幅的内容可以说几乎相同,场景和人物姿态都没大变化。
    要说唯一不同的,就只是画中人的容貌。
    但或许是壁画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的缘故,也只是神情稍有差别,并不能判定,前后两幅画不是相同的主人翁。
    梁园并没有在第二幅画前停留太久,而是只抬头看了片刻,就又再往前。
    相似内容的壁画前,他停顿的时间越来越短。
    我心中默数,这一面墙的壁画,或者说是一组,总共是九幅。
    梁园却是最终在第九幅画之后,在一片空白的墙面前站定了脚步。
    他对着那片空白呆立了足有五分钟,忽然转过身,惨然一笑,涩声道:
    “我知道我是谁了。”
    “你是谁?”吕信明显好奇到了极点。
    梁园又再一笑,摇头不语。
    吕信眼珠一转,像是在想怎么才能让他开口说明。
    突然间,迷雾深处,陡地传来一阵“呜呜呜”的怪声!
    平常人听起来,这声音虽然有些奇怪,但绝不至于恐怖。
    可是我乍一听到这声音,立时脑补出一幅画面,当场吓得跳了起来!
    这半年来,我经历的怪事太多了。尤其是今天,怪事更加集中。
    我的神经并没有自以为的那样大条,听到这“呜呜呜”的声响,立时就想起了上午在殡仪馆,化妆间里,我把一张张浸湿的黄纸贴在蒋宝涵脸上的情形!
    我对尸体‘贴加官’的时候,蒋宝涵的死尸并没有什么异样,可我每贴一层黄纸上去,就觉得自己增添了一分窒息感。
    耳边也似乎幻听到,被贴加官的死尸,突然由鼻腔、喉咙中发出声响。
    那就是这种“呜呜”声!
    我想起进入这城门楼子前,我不是正在替蒋宝涵办白事吗?
    之前方玲递给我纸钱的时候,那一声嘶喊、她的表情、眼神……蒋宝涵……
    一时间我大脑混乱无比,也不知道出于怎样的心态,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快步走了过去。
    穿过迷雾,终于又再来到一面墙下。
    同时,也看到了一个人的背影。
    我觉得这身影有点眼熟,憋着已经难以抑制的情绪,刚要伸手搭他肩膀,对方却骤然消失了。
    然后,面前的墙上,就又再出现了一组和之前不同的壁画……
    如何观看完这一组壁画的细节,就不用说了。
    也真的说不出来。
    我就只想着赶紧看完,赶紧离开这让人压抑到几乎崩溃的城门楼子。
    我也是这么做的,就没留意其余人是怎么个状态。
    但当我刚走到又一片空白的墙面前时,那该死的“呜呜”声,又一次传来。
    我不受控制的循声追至,来到一段向上的楼梯前。
    城门楼的楼层再高,也不会超过两丈,但是沿着楼梯走上去,我两腿似灌了铅一般,越走越沉。
    终于到了上面一层。
    我觉得自己的血压飙升,虽然说服不了让自己回头,但也意识到绝不能够再继续以这样的状态往前走。
    于是,我大口大口的深呼吸。
    足足有一分钟。
    抬眼看时,梁开元等人都在看着我,各自的脸色也都比我此刻只坏不好。
    我情绪稍许稳定了一些,对着众人点点头,刚要转身,蓦地想到——怎么像是少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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