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孤坟, 何处话凄凉。
    “就是这里了吧。有青山绿水为伴, 没有世间俗人的打扰,主上想必也会满意的。”一个嘶哑的女声划破了林间的寂静。
    无双将怀里那个好似睡着了一样的人小心地放在地上,点了点头抽出弯刀开始挖掘。
    无颜望着他, 眼中无悲无喜,也没有想要上前帮忙的意思。直到面前终于出现了一个深坑, 她才淡淡地开口:“主上可跟你说过不许为他报仇之事?”
    无双想要抬起手抹去脸上的水渍,却发现自己的衣袖上全是泥土和血污, 只得作罢。听到无颜的话, 他顿了一顿才道:“主上并没有交待。”
    “昨日夜里,主上吩咐我若是他遭遇什么不测,修罗门便交由我来遣散。”仿佛早已料到了无双会这么回答, 无颜平静地转达着慕若的意思。
    无双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他的视线从刚才开始便没有离开过慕若的脸。除了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这个人和活着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不同。无双甚至能感觉到慕若身上仍带着一丝热度。
    是刚才抱着他的时候沾上了自己的体温吧?无双苦笑着想, 若是这样把他捂暖便可以让他起死回生就好了。
    报仇?且不论到底能不能真的报得了仇,今日远远地看得分明,这条路确分明是他自己的选择。如今人都已经不在了,为他报仇又有什么意义?
    “啊――”
    无双低吼着一拳击碎了身边的树干。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像他这样的人最后会选择从容赴死?
    无颜却突然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双手闪电般的击向无双的后背。
    “你!咳咳……为什么?”堪堪躲过致命一击, 无双还是受了不轻地内伤。
    “哈哈哈哈……”无颜桀桀怪笑起来,“他生前那么宠你,他死了你自然应该下去陪他!”
    无双脸上露出一瞬间的迷茫, 却还是本能地抵挡无颜连绵不绝地攻击。
    “不行,我还不能死!主上说要我代他去看东极海。”无双突然想起慕若的话,出手迅速了许多。
    “东极海?”无颜突然止住了攻势跳出圈外。她眉头一动,狂笑起来:“东极海?东极海!他竟然要你去看东极海!哈哈……哈哈……”
    无双有些恼怒地看着眼前有些发狂的女人:“不错。等到了那里,完成了主上的心愿,我自然会去地下侍奉他左右。”
    无双觉得自己绝不是贪生怕死,只是一想起慕若的心愿,便不能克制地想要替他完成。不然呢?无双只觉得心中大痛,除了这个自己现在又能替他做些什么呢?
    “哼哼,主上既然有心要保全你,我自然不会再出手了。”看着无双戒备的眼神,无颜冷笑了一声。
    无双疑惑地挑了挑眉。
    “东极海距离此间千山万水,到底有没有这个地方尚且没有定论。等你真找到了那里,那少说也要七八年了,到时候只怕也早就没有了死志。主上这不是为了保全你的性命又是为了什么?”无颜的声音忽然低得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他到底还是喜欢你多一些……也好,也好,起码现在没有人可以打扰我们了。”
    “你做什么?!”看无颜突然掠向慕若的尸体,无双不由心中一紧。此时他已经完全顾不上自己论武功还差了无颜一筹,再加上身受重伤,无颜若是真要做什么自己是绝对挡不住的。
    无颜显然已经用上了全力,只三招就将无双击飞。若不是她还记得慕若尚有心愿交给了无双去完成,只怕要立时取了他的性命也是易如反掌。
    “主上,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了……”无颜叹了一口气,“你可还记得当年在粪池中挣扎求生的小女孩?二十年来我看着你一步步收服了整个修罗门,再看着你一步步走向了魏国权利的巅峰。在这么多的下属之中,你对我最宽容,可我却不敢去问其中的原因,连想都不敢去想,到底是不是因为我是其中最丑陋的一个呢?我甚至不敢用眼神像无双那样追逐你的影子……哈哈……哈哈……多么可笑,像我这样的人,就算天下的女人都死绝了也未必会有人瞧得上,可我竟然也会去喜欢人……”
    无颜的声音渐渐归于宁静,即使在她倒下之后,手指也没有离开慕若的双唇。可惜,即使斯人已逝,她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和他再亲近一些。
    无双撑着树干从地上爬起。每一次呼吸胸口都疼得厉害,他花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再次走到慕若面前。
    “主上,你放心。我一定会完成你的心愿,让你亲自去看一眼东极海。”无双脸上露出一个满溢着温柔的笑容。听说雪峰之上有可以让尸身千年不腐的冰炼珠,只要有了它……
    无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无颜的尸体推入自己刚刚挖好的坑中。
    筋疲力尽地倒在慕若身边,无双突然低声笑了起来。
    看来他是不能和你同葬于此了。
    他用口型对着墓穴中的人说。
    魏无忧可以逃回宫中纯属侥幸。
    归根到底,一向纪律严明的楚军这次实在是杀得太过兴起。完全被魏军激怒了的他们,甚至故意拖延着不执行受降的军令,仿佛用敌人的鲜血才能浇灭心中燃烧的仇恨。
    所以等局面真正平静下来的时候,魏无忧虽然受了不轻的伤,却也成功潜伏在四处逃窜的人流中离开了战场。
    “父皇,我军大败,楚军距此已经不足百里。我看为今之计就只有迁都了。”魏无忧甚至来不及通禀就冲进了魏帝魏侯聪的寝宫,“只有暂避锋芒,我们才能靠着和荆国联手重掌乾坤!”
    听到战败的消息,魏侯聪仿佛无动于衷,他用浑浊的眼睛盯着魏无忧身后,发现没有人跟在他身后,才颤抖着问道:“国师呢?国师在哪里?”
    “慕若那个妖人已经被景贼毙于枪下了。”说起慕若,魏无忧几乎把牙龈都咬出血来,“若不是他的妖法失灵,儿臣兵力两倍于景贼又怎不会败?”
    “死了……死了?!”魏侯聪一把抓住魏无忧的衣襟,眼神中流露出绝望,“他死了,那我怎么办?只差一层功法,只差一层寡人就可以得道成仙,从此长生不老了。他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死?!”
    看到父亲这个时候还只想着他的成仙大业,魏无忧不禁皱了皱眉头:“父皇,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
    “你说我是不是老了?你看我的头发,怎么突然就白了?”魏侯聪一把扯起自己半白的头发递到魏无忧面前。
    “父皇,什么长生不老都是慕若那个妖人妖言惑众,万万不可再信了!”魏无忧恳求道,“还是快下令迁都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是他骗我的?是他骗我的?不可能!是真的,只要生吃天人后裔的血肉,寡人就可以得到天地的灵气,从此跳出生死轮回。国师说过,我的功法只差一步了,但是这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只要打下楚国,得到那个白王季空晴,我就可以成功了!”
    “父皇……”
    “现在我突然老得这么快,一定是因为没有按时得到补充的关系。都是你,都是你的错!都是你作战不利让寡人功亏一篑!”魏侯聪突然爆发一股疯狂的力量,把魏无忧按在地上,“对了,你身上也有刻印,只要像吃你兄长一样现在把你吃掉,那我就还有机会,还可以撑下去。哈哈……反正你身上的刻印是从我这里来的,现在正好……哈哈……还给我!把你身上的刻印还给我吧!”
    望着向自己扑来的父亲,魏无忧心里突然满是冰冷。
    一瞬间年幼时父亲威严的身影仿佛和他现在狰狞的样子重叠在了一起。
    魏无忧突然觉得自己很傻。对于这个人来说,无论是自己,还是那个一向被自己嫉妒的兄长,竟然最后都只剩下了一个用途……
    惨叫声响起在魏皇宫中。
    天人历1274年九月初三,魏帝崩,太子魏无忧继位。
    由于他的脸似乎在战场上受了伤,留下了一个像是被人咬掉一块的疤痕,再加上他继位之后朝令夕改,常常根本记不得自己下过什么命令,这个只做了七天皇帝的魏国末代帝王也被人称为半脸痴王。
    九月初十,楚国大将军李狄正式接受了魏国的降表,这个盘踞在东方百余年的帝国终于走到了他的终点。
    于此同时,荆国都城――
    在楚军的有意封锁之下,这里还暂时没有人察觉到北方的巨变,整个国都正沉浸在一片喜庆的气氛中。起码从表面看来,皇帝大婚这场热闹好像已经占满了百姓们的话题。
    要是还和楚国保持着同盟关系就好了。这样一来再加上现在和魏国联姻,这南方的半壁江山就可以暂时保持平静了。
    最近,这样的论调似乎在街头巷尾广为流传。
    景凤娇皱了皱眉头,吮去指尖的鲜血。
    其实在待字闺中的时候,她便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女红。景i对于这个女儿宠爱异常,只要是她想要的,从来都会立即让人捧在她面前,而相对的,她不喜欢做的也从来不会强她所难。
    所以景凤娇养过花、种过草,却从来没有做过衣服。
    她把那件小小的衣衫举起在面前细细端详。
    好像怎么看都有些不协调?
    好在如今的她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慢慢修改。景凤娇叹了口气,身处冷宫,早已被剥夺了去探望儿子的权利,只有靠着做这一身身的衣衫才能打发时间。
    虽然心里也曾想过为另一个人量体裁衣,不过……
    他只怕连看一眼的兴致都不会有吧?
    房门被打开的时候,因为逆光的关系,景凤娇用了很长时间才认出了门口含笑站着的人。她又花了几倍长的时间让自己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轻轻把手中的衣服叠好放在一旁,景凤娇挺直了腰背,缓缓地抬起手指了指身旁的椅子,一瞬间仿佛这个曾经在荆国第二尊贵的女人又回来了。
    “空晴见过长公主殿下。”季空晴行过了礼才坐下。
    “白王何须多礼。”景凤娇淡淡道,“如今皇弟和夫君正两厢征战,不知白王在此时冒险到这里有何见教?”
    季空晴拱手道:“是明碧乇鹑梦依次屎虺す鞯钕碌摹c比梦易娴钕拢忍煜麓笫乱欢ǎ囟钕铝〉钕乱黄鸾踊氐ぱ簟!
    “喔?那么说来皇弟已经是成竹在胸了?”景凤娇面露苦笑,“不过能劳白王大驾,不远千里前来,只怕不只是为了给我带个话这么简单吧?”
    “公主殿下英明。”季空晴点头道,“当年殿下出嫁之时,先帝曾亲自交给殿下一条潜伏在荆皇宫中的暗线。所以空晴想请殿下帮忙,让我可以潜入季曦的婚典。”
    景凤娇突然笑了:“白王可以有办法找到我这里,就没有办法混进大婚的队伍之中吗?白王当年可也在这宫里住了许久呢。”
    对于景凤娇话里的刺季空晴丝毫不为所动:“公主殿下可真是高估我了。要入冷宫空晴尚且需要一二分侥幸,要混入此次戒备森严的婚礼现场,我自问是无法可想了。”
    “你就那么信我?”景凤娇冷冷道。
    “不是我信任殿下。”季空晴微笑道,“是明鄙钚诺钕卤厝徊换嵬浅黾拗钡氖脑迹蟪骶∽詈笠坏窝!
    “……”景凤娇沉默了片刻后道,“你带着这个想办法去找掌管礼仪祭祀的梁公公吧。”
    “多谢殿下。”
    看着夕阳的余晖终于消失在天际,景凤娇动了动已经坐得僵硬了的身体。
    呵呵,是明毙盼衣穑
    可惜他不知道,女人是世上最善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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