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车, 就在这里停车!”
    酒井弘人突然叫住司机,地点就在方才他老头下车的附近。
    “老六, 这里是――”下面的话,全淹没在六弟盈盈的颔首中复。
    似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他们飞快走在雪地上,穿过一条条大街,走过一个个小巷。随从给他们撑伞,也被不耐的拨开,直到停在一间破败的小酒屋前。
    肮脏低矮的小酒屋,早淘汰在时代剧中,很难想象还存在于如今的日本。
    盛宴后革履西装步入酒屋, 就如错入了时空。
    四周阴暗, 不见天日,漂着一股霉味。
    “景少。”俯首耳侧,井上面上无波,心中却已起疑。
    头目的意思他还没传达, 这二位大人又是如何知道的?微沉了眼眸, 三十年前的旧账有必要再仔细查一遍,或许会收到意外的惊喜也说不定。
    “别做无聊的事!”心思才动,景已出声阻止。
    “我是不会允许任何伤害我家人的行为存在,哪怕是不安分的苗头,我的作风是全部抹杀……井上鞘,我以为你已经很明白了。”
    鞘,现阶段还是他的名字。
    至少法律上, 她并没有真正成年,十六岁生日截至,一年内她离婚或者更干脆配偶死掉,鞘们依然有争夺和继承的权利和义务。
    井上鞘的身份还很金贵,景要借他的手做很多很多的事。
    “老七,都闻到你屋里的酒香了……端上来,端上来,把你藏了几十年的东西都给老子上上来!”
    领结早不见了,袖子撸到腕间,张牙舞爪的。
    独眼老板瞥了一眼,也没多说什么,佝偻着脊背去了又回,抱了个大酒翁。
    一墙之隔,却好似天人永别。
    景被自己一闪而逝的念头吓到,有些慌神。
    井上本想装没注意到,可转念一想,他还是出声提醒。一条绳上绑得蚂蚱,小磕小碰无伤大雅,话说谁还没些自己的思量?可在利益上,是一致的。
    “景少?”
    “派人守着,你跟我来!”
    甩掉蹦入她脑中的诡异想法,景冷静的安排。她突然有种老头子在编排她的错觉。她继承这事儿老头似乎比她还急。
    隐约中,她似乎抓住了什么,又狡猾的从指缝溜走,让她懊悔。
    ……直觉吗?
    掉头离开,三秒后她就把这事儿彻底忘干净了。
    五十岚景不但对不起她所谓“女性第六感”这玄妙又神奇的存在,更甚者,脾性中又现实又刻薄的部分,也被后天强调,变得愈发走形崩坏了。
    多少年兄弟几个没聚在一起喝酒了?
    酒井呷了一口酒,惬意的眯眼,眼角的纹路更深了。酒屋烛光昏暗,打在他脸上升起一层朦胧和氤氲,用他的话说就叫气质。
    俗话说,喝酒误事。
    人一旦喝酒喝上了头,就会管不住嘴里那条东西,祸从口出。
    话题自然转到二哥家的丫头,和围绕小景的那群准女婿们的风波,今天聚会的多半个主题就被引出来了。他们都知道鞘的战争不过是五十岚的即位传统,可这瞅着越发变味儿的形式。都不是傻子,可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呸!什么叫‘准孙女婿们’!他们也配?老子的孙女婿是高桥家的大小子,其他的飞禽走兽跟我家屁关系都没有!你们几个讲话给老子小心点!”
    低头,闭嘴,一个个要么装哑巴,要么转壁画。
    “还有你们也都给老子冷静点,别被一浇油就着火!尤其是寅藏,你脾气大脑子还不好使……宏人你也别偷笑,敢暗地里给使坏小心老子抽死你!”
    混了一辈子黑道的龙头,五十岚老爷子的能耐并不会因岁月褪色,相反还越来越精纯。正所谓,老而不死谓之贼,老而不死谓之妖,说得就是他们。
    凡事不往前冲了,不代表他就屈居二线,任大权旁落了!便是再宠景,在老爷子没确定景有足够能力集成家族以前,他是不会安心地合上眼,含笑九泉的。并非贪恋权势,只是不能对不起五十岚,对不起他自己!
    被骂,酒井是哈哈大笑,相较于山崎的黑脸,他更涎皮的让人想抽死他。
    不过……这人跟人真是不一样啊?!
    老六那根舌头到底是吃了什么才长得这么曲里拐弯?夸人跟损人似的,损人倒比夸奖还好听……都什么破事!
    酒井宏人何许人也?他嘴贱的让人想抽死他,偏偏脑子又好使的到抽死后再摇醒了的稀世品种……简直让人又爱又恨,爱的想撕了他,恨的想嚼碎了混咽!
    但他依然能活到脸上生褶子,真不是一般二般的贪恋尘世啊!
    五十岚老爷子被他说得脑门开花,拄拐杖的手多少次举起来了又放下去。为了他家孩子景,一切蟑螂唐僧妖魔鬼怪他都忍了。
    等酒井把他一婉十八转的分析说完,天都快黑了。
    取其精华,弃其糟粕,老爷子将老六对景的评价优化配置一番。待他消化干净,二话不说立马从位子上起来,掳袖子揍人。
    黑压压的保镖破门而入,连老七都只是用他仅剩的那只眼瞟了一下,就闷不做声默认了二哥的作法。于是,五十岚老爷子大手一挥。气吞山河。
    “来人,给我绑起来!”
    五十岚直属部队效率果然了得,半分钟不到酒井的新造型大闸蟹就完工了。
    然而,酒井宏人平时做人实在太失败,等着给他砸石头的人海了去了。
    山崎,淡定抿小酒:“只是绑吗?”
    五十岚掳袖子,摆pose:“绑起来抽才比较过瘾。”
    山崎:“二哥高见。”
    老七抽嘴角:“……”别理我,哥就是一摆设。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正是酣畅时分。
    都是年过半百的人,年少轻狂谁没落下点病根,见一面,就少一面。放倒了声音最大的和最爱闹事的,独留下心事重重和默不作声的。
    酒坛子在身后摞得山高,突然安静下来的小隔间,像一下子变得无比大。
    老三横在桌子挺尸,老六醉啪在桌上,手边一个酒盏还在汩汩流出酒水。
    只剩下老二和老七。
    冷风穿堂吹灭了豆油大小的烛火,四周一下子暗得只能借着漏下的月光。
    以前拼酒也是二哥和老七,二哥是千杯不醉,老七狡猾尤胜过老六,他总有办法让自己不醉。
    几十年,弹指一挥间。
    曾经如勾勾嘴角,一丝坏笑就惊为天人的杉山晋作,早已面目全非。
    他自毁了半张脸,埋了全部文采武功缩在这个鬼地方,一呆就是二十年。佝偻了背脊,过往的名声才华都如他的脸,被岁月风霜磨得面目全非。
    他才四十出头,比飒大不了多少,竟已白发满鬓,满目疮痍。
    美酒变得难咽,如鲠在喉。
    “……老七,我……”
    “夜深了,二哥你身体也不好,少喝点!”
    不待他再开口,老七推开咿呀木门,放入五十岚布置在外的人。
    没了单独说话的机会,老爷子只能在保镖的陪同中黯然离开:“当年那一枪,我真没想过要杀死大哥。”久久,他终于说出了晚了十几年的解释,或者是真相。
    老七扶着门转过来,惨淡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他已经好几年没露出过任何表情。月光照在他风尘沧桑的脸上,纠结了面部的肌肉,笑容很涩很狰狞。
    半边脸俊美,半边脸像鬼。
    “我知道。”所以,当时我才没朝二哥扣下扳机,只是转身离开,而已。
    ――非战之祸。
    压在心底多年的话都说了出口,他早已身心具疲。
    杉山晋作几乎是蹭上楼的,至于其他人是如何离开,他早没了精力去管。
    心知肚明,这一别,或许就是永别了。
    初六,正是大哥的忌日。
    酒井趴在桌上,悠悠叹口气,他视线扫过桌下,本该醉死归去的老眼眼中于是清明一片。他亦拧紧眉头,露出一副完全不适合他风格的深沉模样。
    四目相交,又默契的分开,今日一过这一页旧事就算彻底揭过去。
    从此,再没人提起。
    次日晨报社会版在不起眼的角落报道了昨夜发生在浅草地区的火灾。起因是电路老化,万幸没有人员伤亡,只烧了一间小酒馆,而酒馆的老板下落不明。
    很小的一件琐事,占不了多少版面。
    深深的叹口气,老爷子心里明白,二十几年的兄弟情分,这算是断干净了。
    一时,心口处说不出的堵。
    “头目!”
    井上鞘拉开纸门,吓得面色大变。他扑过来,颤巍巍地扶起老爷子。
    老爷子服下自备的药丸,歇了一会才算缓过气来。
    “……我没事,今天的事儿不许对景讲一个字!”
    说话刚一利索,老爷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井上鞘下封口令。
    咽下满腹疑问担忧,井上恭恭敬敬低头跪在老头目面前,以家族的名义起誓。
    老爷子的身子底是很好的,虽说刚才的情况有些惊险,他很快就缓过劲儿来。又歇了一阵儿,喂下另一瓶药,青白的脸上还有了一丝血气。
    “好了,你回来有什么事?是不是景又惹出什么幺蛾子了?”
    说起宝贝孙女,老爷子的话音里总带着一丝不可抑制的笑意和自豪。
    人都说隔代亲,东京的迹部老头年轻时跟他儿子势如水火,陌生人都比那爷俩亲些。可这年龄一大,却把个孙子当什么的疼,就差没掏心掏肺了。
    没出息的,没见过孙子啊!
    老爷子毫不客气的耻笑亲家,丝毫不觉察他自己宠孙女的劲头比起迹部家老爷子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要不瞧瞧这两家的那对而宝,一个塞一个个性!
    也亏得飒和雅也也是顶顶个性的,恨不得没有有二十五小时能腻在一起,他们没闲工夫去鸡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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