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晚上的邮轮如嘉年华般,俨然是场新婚派对。
    沈谧在船上遇见了老同学,她带着老公和孩子,一家人其乐融融,让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徐明敏也没料到会遇到沈谧。
    久别重逢,她惊喜地上前拥抱,好一阵高兴,又拉着沈谧的手,“我以为你不会来呢?”
    沈谧微露诧异。
    徐明敏笑了,“中学那会儿,你和陈嘉仪关系那么差,什么地方有你就没她,有她就没你。”
    沈谧与陈嘉仪不同班,都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在国外难免缺乏管束,陈大小姐经常没事找事。
    闹得最狠的时候,陈嘉仪被沈谧按在天台口,说她要是再犯蠢,就把她扔下去,摔个稀烂。
    陈嘉仪吓得脸色惨白,却底气十足,“你不敢。”
    沈谧只回了一句:“我奶奶就我一个,你奶奶有多少孙子孙女,嗯?你说我敢不敢?”
    沈谧父母早逝,她是老太太仅剩的一个,就算她捅了天大的马蜂窝,也会为她收拾干净。
    换言之,她如果有任何闪失,沈家拼尽全力也得找补回来。
    后来,沈谧就清净了。
    她轻笑,“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是啊,一眨眼十年了,我儿子都能打酱油了。”
    徐明敏正感慨着,她身边的小男孩就拉了拉她的衣角,眨着眼问:“这个漂亮姐姐是谁呀?”
    徐明敏将小孩抱了起来,笑着说:“这是妈咪的同学,你要叫沈阿姨,漂亮吧?”
    小男孩用力点头,稚气地说:“沈姐姐比电视上的姐姐还漂亮。”
    徐明敏乐坏了,“哈哈,这小子的嘴比他爸还甜,长得漂亮的只叫姐姐,不肯叫阿姨。”
    沈谧也笑了,唇边漾起好看的弧度。
    小男孩目不转睛地看着沈谧。
    他伸开两条小肉胳膊,小脸满是期待:“妈咪,我想要姐姐抱抱。”
    徐明敏啧了一声,故意逗他:“你这么重,谁要抱你,你沈阿姨只有她的老公才能抱。”
    “老公是什么?”
    “老公就是每天陪你沈阿姨玩儿的人。”
    “那他在哪?”
    小男孩歪着头,徐明敏也往沈谧身边看了一眼,“咦,你们家虞大影帝呢,没和你一起来吗?”
    沈谧露出空无一物的无名指,“离了。”
    徐明敏惊讶得嘴张了又合,最后有些叹息:“当时还觉得有情人终成眷属呢,真是太遗憾了。”
    沈谧没有表示太多,徐明敏却觉得她一定需要倾诉,于是将老公儿子抛下,拉着她去酒廊。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男人都一个狗样!”
    “单身多好,单身万岁,你不知道我有多少次想离婚,就是没有你那么决断……”
    两人几杯酒下肚,沈谧二度失婚的事没怎么说,倒是徐明敏婚后鸡毛蒜皮的事听了一箩筐。
    琐碎,烟火气十足。
    沈谧听着聒噪无趣,可是听得多了,又觉得有点意思。
    很新鲜。
    有种活生生的感觉。
    不过喝了两支红酒,徐明敏就赖在了沙发上,等着她老公来接。
    没多久,她老公就来了,两人又拌嘴,拌着拌着又好了,拖着手和沈谧说了再见。
    等电梯的时候,小乔的手机响了一下。
    她转过头,“理事,需要我送您回房吗?”
    沈谧理了理丝巾,“怎么了?”
    小乔晃晃手机,“您还记得明晚的舞会吗,陈老太太的秘书说,老太太怕您不去,专门让我去陈小姐那里拿面具呢,说到时候看不到你的面具,就和沈会长告状。”
    沈谧觉得陈老太太多虑了,所有宾客都参加,她自然也不会缺席,哪怕不喜欢假面舞会。
    她喜不喜欢,本来就是不重要的事。
    沈谧走进电梯,“去拿吧。”
    小乔站在电梯外,忍不住确认:“沈理事,您会去舞会吧?”
    “会的。”
    “太好了,那我去陈小姐那边了。”
    小乔说完,电梯门也合上了。
    沈谧听着她欢快的语调,不觉也笑了笑。
    电梯里还有两三个人,不过很快就都出去了,只剩下沈谧和身后一个男人,按了同一个顶层。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谧总觉得有道视线在背后注视着自己。
    一开始有旁人在时,这种感觉并不强烈。
    等到没有其他人了,如芒在背的感触便无法忽视,视线滚烫得似能将人灼伤。
    即使沈谧一向不窥视人,也不由得看向了电梯的镜面,透过模糊的倒影看了看自己的斜后方。
    想知道是个什么人。
    很高大。
    沈谧绝不算矮,却只到对方的胸口。
    也是个很引人注目的男人。
    大晚上还戴着墨镜。
    即使沈谧没有掩饰自己的打量,目光从镜面投射过去,他也毫无避讳之意,简直肆无忌惮。
    在这密闭的空间,格外有威胁感,就像是悍匪盯上,随时都有绑票的危险。
    好在这艘邮轮上的客人非富即贵,并不需要有这种担忧。
    沈谧神色平静地收回目光,没再理会。
    电梯一到,抬脚便离开。
    沈谧才踏出去,就听到后边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等等。”
    紧接着,就是脚步近了的声音。
    她一转身,便被男人高大的身躯笼罩在阴影里,相距不过咫尺,鼻尖满是辛辣的木质气息。
    恍如实质的荷尔蒙,毫无遮挡的展现着男性的阳刚。
    极富冲击力。
    沈谧退了一步,和面前的男人拉开了距离。
    相较她身上精致得一丝不苟的礼服裙,对方只穿着件带着水渍的白t恤和沙滩裤,一副刚游泳完连衣服都懒得换就走人的样子,十分的任性随意。
    褚沉摘下墨镜,廊道昏黄的灯光映着那副过分好看的面孔,足以让所有人眼前一亮。他是个混血儿,五官带着南欧人的特质,立体而深邃,却并不粗犷,如东方的工笔细绘。
    他过分专注的眼神,却透出几分野性与危险。
    说不清,也道不明。
    沈谧的目光停顿了几秒,“什么事?”
    褚沉将手里的薄薄的卡片一转,嘴角轻轻勾起,“你的房卡掉了。”
    沈谧松了口气。
    她接过房卡,微微一笑,“谢谢。”
    除此外,并没有多一句寒暄。
    褚沉看着她优雅转身的背影,抬步跟了上去。
    沈谧知道身后有人。
    即使她加快了脚步,后面的那个人也不疾不徐,一路跟着。
    就像电梯里后面有人那样,无处不在的视线,如同被野兽盯上的猎物,令人不敢掉以轻心。
    沈谧并不觉得这是喝酒之后的错觉。
    她不动声色地拿出手机,准备按下几个号码,然而指尖刚刚划动,脚步声就到了她身侧。
    沈谧一抬头,就看到了那个捡了她房卡的男人。
    褚沉将她的举动尽收眼底。
    他扭头看着沈谧,似笑非笑,戏谑道:“现在这个点已经开到了公海,除非你能打卫星电话。不过这层有单独安保,你有需要的话,回房按铃会更快点。”
    说完,他扬了扬手里另一张房卡,走到了隔壁房间门口。
    然后响起了“嘀”的一声。
    沈谧愣住,显然没料到他的房间在隔壁。
    所以,的确是误会。
    沈谧毕竟是沈谧,即使被人识破,闹了点小尴尬,她的姿态也一贯体面,笑容令人如沐春风。
    连音调语气都是从容如常:“谢谢你的提醒,晚安。”
    褚沉像是没听到般地打了个哈欠,视线却若有若无地落在她的身上,直到她关上了门。
    眸光黑沉沉的。
    沈谧房间里的东西,小乔已按她习惯换过了。
    床品和枕头是她常用的那套,床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真丝睡衣,床下铺着一块手工藏毯。
    沈谧并没急着睡觉,而是拿出笔记本处理一些事务邮件。
    船有些晃,网络速度也很感人,她的耐心消耗殆尽,摸出箱子里的烟盒,在露台点了根烟。
    海面上一片漆黑,看不到尽头。
    沈谧不喜欢烟的味道,可是不喜欢归不喜欢,需要归需要。需要永远排在喜欢的前面。
    她不是机器人,偶尔也需要一点刺激来提神减压。
    烟算是最轻量的那种刺激。
    沈谧享受着这夜深人静的一刻,可惜很快就被打断,隔壁露台有人走了出来。
    是个身材极好的男人。
    他完全是白种人的个头和肩宽,披着件睡袍,露出结实却不夸张的肌肉。头发显然刚洗过,吹了半干就被抓到了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更加凸显那高耸的鼻梁,还有轮廓锋利的脸型。
    年轻又英俊,给人一种爆发张力的性感。
    正是那个捡了她房卡的邻居。
    长得实在招摇。
    沈谧吐了口烟。
    烟草的味道顺着鼻腔灌入胃里,很带劲。
    褚沉转过脸来,正看到烟云在她唇边散去,斜倚着栏杆的她,被轻烟熏染出另一种韵味。
    他走过去,手肘搁在栏杆上,“嗨,可以借个火吗?”
    沈谧掸了掸烟灰,将打火机从两个阳台不算宽的间距中抛了过去。
    “接着。”
    褚沉一抬手,东西便稳稳地落在他掌心。
    打火机在他指间灵巧地滑了一圈,露出了真容,很廉价的活动款,上面还印着某电影的宣传。
    男主角的面容颇为清晰,正是某人的前夫。
    褚沉的眼神变了变,手指忽然松开。
    打火机掉了下去。
    露台下边是黑沉沉的海,这样小小的东西掉下去连浪花都看不见,就这样消失了踪影。
    褚沉看向对面的人,面无异色地说:“不好意思,手滑了。明天我还你一个吧?”
    这话挺真诚,前提是忽略他转打火机时那利落的手指。
    沈谧并不说破,也没当回事。
    “不用了,也不值钱。”
    褚沉的眉目微微舒展,又看向了她手里的烟,眼神不言而喻:“那再借个火?”
    很古老的调情方式。
    适合这样的晚上。
    可惜夜里海风很大,将人的头脑吹得特别清醒。
    沈谧捋了捋被吹散的长发,“打火机都没了,借火你得自己想办法了。”
    说罢,顺手摁灭了烟头,转身回房。
    褚沉看了一眼火光渐渐消失的那半截烟,舔了舔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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