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一带,称爹的姑姑就为姑奶奶。我有三个姑奶奶,可自打记事儿起,提起姑奶奶,我的眼前浮现的只有她——那位高高的个子,小小的裹脚,走路慢慢的,干干净净慈眉善目的老女人。姑奶奶经常到我家,进门就喊:“石头(我大哥的小名)娘,在家啵?”母亲无论正在干什么,准得扔掉手中的活,喜盈盈迎出来:“大姑姑来啦,快坐下歇会儿。”假如父亲在家,母亲就说:“咱大姑姑来啦!”二人一起出屋门迎接。
    听人说,姑奶奶少女时期出色的好看,17岁就嫁给了禅房村一个鲍姓人家的三少爷。婚后第三天,那三少爷便割舍新娘,随朋友出远门做买卖,不料一去不回头,有传言说是被军阀抓了兵。可是,我姑奶奶已怀孕在身,第二年便生一女孩儿取名小桥。从此,姑奶奶与女儿小桥相依为命,母女俩天天等,月月盼,盼望着那三少爷回来。直到小桥也17 岁也嫁了人,三少爷还是杳无音信。
    “那个人怕是早死了,就是活着,在外边也早成了家,你就‘往前走一步’吧,别熬着啦!”辛姓的娘家人们都劝说姑奶奶“闺女也娶了,你才30多岁,找个对心的主儿改嫁吧?我看咱村那谁就不错”
    姑奶奶急摆手反对:“不不不不!我还等着桥她爹哩,万一他回来了,我成了嘛人”说着泪花就满了眼窝,待会儿,她又笑了:“这辈子,有了俺桥儿,我挺知足。”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她女儿小桥婚后就病魔缠身,愈发形枯如叶,哪还顾得了母亲?倒是姑奶奶三天两头迈着小脚去看望闺女。
    见姑奶奶孤行己见无意改嫁,大伙就不提此事一切由她了。可她越来越老,娘家人可怜她家无男人,也对她越来越亲,春种秋收,修房苫屋,雨前雪后,年根节下,总有娘家的侄男嫡女前去照料。
    “文革”之火,殃及池鱼。禅房村几个青皮后生非要把我姑奶奶揪到台上批斗。他们的爹娘一边护住了我姑奶奶,一边破口大骂其儿子:“混帐东西!三奶奶的好人品几十年有名,她有嘛罪恶?这辈子她虽说嫁到财主家,可过门儿三天就守寡,拉扯闺女长大、伺候公婆到死,没享过一天福。整治这样的好人,是作孽呀!”造反派头头说:“公社主任有指示:她嫁到地主家一天也是地主婆,非斗她不可!让她嫁给贫下中农”
    当夜,姑奶奶挨斗的消息就传到了我们村,血缘之亲让辛姓的人们怒不可遏。我憨厚性绵的父亲一反常态,抽出了铡刀片子,叔叔大伯哥哥们全都抄起了家伙,非要去禅房村找那造反派拼命。女人们扯着衣袖抹泪,一片呜咽声,都为年迈慈善的姑奶奶担心和难过。最后,一位堂爷决定:运动尖上,不能蛮干,为提防造反派再找姑奶奶的事,偷偷去把她接回娘家来。看他哪个兔崽敢来找上咱的家门!
    黎明前,年近70岁的姑奶奶被接回住娘家。娘家人挨门挨户轮流接到炕头上管饭。当时虽说生活困苦,但还是你家煎鸡蛋,他家包饺子,比着孝敬她老人家。轮到我家时,姑奶奶却死拉活拽不让我娘为她煎一个鸡蛋,她说:“石头媳妇那么‘笨’了,为她准备坐月子的鸡蛋我吃了遭罪哩。”爹在院里听见了,二话不说,吭哧!举铁锨就拍死了一只鸡:“大姑姑,嘛也别说了,这鸡死了就再也活不了,今儿咱就炖鸡吃!”
    姑奶奶85岁上她得了重病,临终,她还对满屋子的娘家人说:“我等桥她爹等了一辈子。别我前脚死,他后脚就回来了”人们不免窃笑:异想天开!你咋这么一根筋?
    姑奶奶去世后,我倒做了一个奇梦:一位阔老头从台湾回来了,说是姑奶奶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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