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机关里生炉子,有时,我们就在炉子上做饭吃。与我办公室相邻的是一位搞美术的同志,姓胡,他也单身住机关。深冬的一天,老胡下乡去了,他农村老家来了人,是位四十来岁的妇女,穿着厚厚的棉衣,提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大包袱。“你是老胡什么人呢?”我问。这妇女哧地笑了:“他家里的。”
    “哦,原来你是老胡的爱人!”
    “看你说的怪哩,俺乡下不兴说爱人。”
    “那说嘛?说媳妇,老胡的花媳妇来啦。”我故意逗她玩“花媳妇快到我屋里来吧!你家‘官人’昨天就下乡去了——”我学着京戏道白腔调说。
    “哎呀,这事儿碰的!俺蒸了一锅包子给他送来了。帮俺把老胡的窗户弄开行不?俺给他洗洗被罩、衣裳。”
    老胡的门上着锁,幸好窗户没上插销,我帮着女人弄开了。又从我屋搬来两把椅子,让她蹬着进去出来,给老胡洗衣服、床单等。尽管我从自己房间提出了两瓶热水让她用,但杯水车薪,她洗的东西太多,凛冽的北风还是将她的手冻得通红,我瞥见她粗糙的手背上,还有大大小小许多红肿的裂口,让人不免不寒而栗。看着她搭满院子的衣服、被单等,我不禁想起了孟姜女千里寻夫送寒衣的故事。
    “俺他爹今儿还回来不?”
    “说是今天回来的。”
    傍晚太阳变黄,老胡还没回来。女人找到我屋里说:“俺不等了。洗的东西都还在院里晾着呢,干了后麻烦你给收了吧。俺走了。”
    “这么晚了你还走?怎么走呢?咋不住一宿?说不定老胡一会儿就回来了。”
    “家里还有猪呀鸡呀的,离不了。我回去了,坐拉煤的车。”正说着,来了一位农村小伙子,进门就喊:“婶子,快走,骡子车在门外等着哩!”
    “小辛,你忙吧,俺走啦。”
    我送她到机关门外,眼瞅她上了拉煤的骡子车。唉,她几十里赶来,连丈夫的面也没见着哇!
    太阳落山后,老胡风尘仆仆从乡下回来了。我告诉他:“嫂夫人来过,给你洗了这么多衣物,还送来一包袱包子。”老胡笑笑,问清了她是怎么走的,嗔怪地说:“这个娘们儿,身子骨不壮,来回跑嘛哩!不过,送来这包子挺对我的心,她知道我最喜欢吃包子。”
    晚饭时,老胡将包子馏了,给了我两个让我尝。那包子的确好吃。
    不料,当晚大约十点钟,老胡的老家打来电话,说家中出事了,老胡必须连夜赶回去!原来,他媳妇在回家的路上,拉煤的骡子惊了车,老胡媳妇被颠簸摔下路沟,活活栽死了。
    回家奔丧之前,老胡将没吃的包子全送给了大伙。饭时,大家心情沉重地吃着包子,无一不感慨万分:一位乡下妇女,赶几十里路来给丈夫送几个包子,洗几件衣服,却葬了一条命。大家咀嚼着包子,品味到了一个普通农妇对丈夫的一腔浓浓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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