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挂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我与她平生的第一次相识,是在冬日里一个有月光的夜晚。那年,我18岁,她也是。
    为我们牵线的月下老人是老家的二叔,在厂里做工,一张快嘴,咋咋呼呼。那时他刚刚结婚,娶得是公社放映队的女子,住在城里一条又深又长的胡同里。
    在那个下午的黄昏,二叔跑到我刚工作不久的机关办公室,急匆匆地扔下几句不着边际的话,给我找了一个对象,今天晚上就在他家见面,打扮一下,一定要去。还没等我回话,就不见了他的踪影。
    就在那个晚上,就在二叔家那低矮的房子里,就在那昏暗、迷蒙的灯光里,一个自小在小城里长大的端庄、秀气、婷婷玉立的女孩从此走进了我的心里,并深深影响了我的一生。记得她一袭紫色的呢子长大衣,在那时颇为时髦,浅绿色的围巾衬托着光鲜亮丽的脸庞,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气息,美好、婉约、动人。
    从二叔家出来,一地的月光。小城一片寂静。默默的,她上了我的自行车。第一次,和一个女孩单独走在空旷的街道上,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温馨。月光如水,像一溪清澈的山泉,流过我的心田。而身后的女孩,像一朵朝露浸着的小花,娇艳欲滴。
    就象张爱玲小说里的,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于千万人中遇见了所要遇见的那个人;于千万年之中,在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刚巧赶上了。风,微微的;月光,柔柔的。那一夜,我失眠了。我想到了童年午后的秋千,数白云一片片;我想到了秋日雨后篱笆上开放的牵牛花,花香满径。
    以后的日子,从此便多了几许牵挂、几许寄托,还有如隔三秋的渴望。午夜,心情忐忑地拔通电话,却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原来想拔动的只是自已心底的一根弦。一声声低音浅唱,一次次午夜梦回。爱的喜悦,相思的痛楚,还有无由的伤感,都在那段青春的岁月里如月光般静静地挥洒着。
    于是就有了许多的第一次。月光下,第一次两个人一起去看电影,肩膀靠在一起,电影演完了,情节一点也没有记住。月色里,马路上不经意地第一次牵手,温润、绵软,幸福的感觉顷刻洋溢在心田,紧紧地握着,像下一秒就要消失一样。
    那一晚,城郊的小道上,皓月当空,如水般清明透亮。那棵柳树下第一次拥抱,如诗如梦一般青涩和美丽,一切又都欲言又止。圣洁的月光,温情的月光,清清朗朗的月光,我18年所有的快乐都抵不过那瞬间的美丽。月光是透明的,心也是透明的。幸福,有时候就是一刹那的感觉而已。
    那些日子,我迷醉在生命最初的浪漫中,不敢前行,也不敢却步。离不开她的名字,也躲不开她的影子。
    然而,月亮却不知不觉的老了,多少故事都消失在了风里。少年时代的多情与浪漫早已远去,身体与心灵已经不再年轻。一到夜晚,便躲进房间,难得看到月亮,也少去了那份心情。初恋时的月光成了心底里的一个梦。如今,一切由感觉还原为真实,皱纹爬上眉梢,肢体不再敏捷,只想有一个人静静地陪伴着,在有风有雨落满秋叶的小路上慢慢地往家走
    当年为我牵线的二叔已经于去年因病去世,年龄50岁不到。
    也许,初恋的美丽与珍贵,就在于无邪与无暇,在于可遇不可求,在于不可重回。但不管岁月如何老去,初恋时的月光,依然皎洁而温馨,是我心底一道永不磨灭的风景。那青涩、懵懂的感觉,点缀了我一生的记忆。有这样一段记忆,我的人生便少了许多的庸俗;有这样一段记忆,心中便留下了一处长青的绿地;有了这样一段记忆,便在我人生的长卷里有了最纯情的一笔。
    不论何时,初恋时的月光,生命中那最纯粹的美丽,将始终照耀我苍凉、平淡的人生。如今,我只想在目睹了许多世事更迭、潮起潮落和黑暗、丑陋之后,在奔波、浮沉和沧桑、无奈之后,还有些许童心、些许天真,还原一个单纯、自然和初恋时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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