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曾经对我说,你是吃煎饼长大的。
    记得小时候,在我的老家农村,吃是困扰人们最大的问题,吃就是日子,吃就是生活。那时,村里人土里刨食,在贫瘠的土地上,滴着汗水种下玉米、小麦、地瓜,眼睁睁的看着老天爷的脸面,如果遇上大旱,能够收到生产队场院里的就很少,而用磅秤分到各家各户的就更少。说起来,有些可怜,一年中,大家辛辛苦苦、忙忙碌碌、累死累活,就为了填饱肚子,就为了一张嘴。从生产队分得的粮食,我家的小麦是盛在一个瓮里,只是可怜的一点点,玉米是一嘟噜一嘟噜的挂在房梁上,而更多的是地瓜干,堆在墙角边。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分得的粮食,除了小麦,玉米、地瓜干什么的,村里人主要把它们做成煎过来吃,那整个是家家吃、顿顿吃。我不知道是祖宗留下来的办法,还是不得已的选择。听老人们说,从古至今,煎饼都是村里人的主食。那时,会摊煎饼,作为一门手艺,是村里的女孩子必须学习的基本功。据说,本领高的妇女可同时张罗两盘鏊子,左右开弓。如果谁家娶的媳妇不会摊煎饼,是会被村里人笑话的。不会摊煎饼,那你一天三顿吃什么,日子怎么过。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为了我们能够吃上煎饼,费尽了艰辛。
    母亲总是天不亮就起床,用簸萁端一些玉米粒,来到村里的石碾上,把玉米粒碾开。石碾像个庞然大物,推起来非常吃力,一圈一圈的转过,母亲的脸上总是挂满汗珠。我有时也上去转上几圈,不多会儿,就气喘吁吁。石碾滚来滚去,谁也算不清,村里人在这个碾上碾过多少玉米、多少地瓜干,只知道那满坡的玉米,那满颇的地瓜,多数都要从它的下面经过。
    回到家,母亲把碾过的玉米用水浸泡在瓷盆里。吃过晚饭,在院子里点一盏油灯,因为有风,忽明忽暗的。母亲把瓷盆端到家里的石磨上,开始磨煎饼糊子。这是一件非常费时间、费力气的事。用勺子一勺一勺地把泡好的玉米倒进磨眼中,不能倒的太多,也不能倒的太勤,否则,磨出的糊子会太粗。一圈一圈地转下去,一转就是几个小时,一直转到深夜,累得筋疲力尽。尤其是冬天,寒风像刀子一样刺脸,双手都冻地麻木了,磨出的糊子一会儿就结成冰,只好用勺子刮进瓷盆里。
    记得也经常是在晚上,母亲在烟熏火燎中用鏊子把玉米糊糊摊成煎饼。鏊子圆圆的,直径大约有一米。母亲支起鏊子,先在底下点上火,烧的的柴禾多是麦穰、树叶什么的。如果遇到阴雨天,柴禾返潮,摊起煎过来就非常吃力。待鏊子热了以后,母亲在上面擦点油,舀一勺糊子倒在鏊子上“嗤啦”一声冒起一阵白色的烟雾,接着用耙子摊平、刮平、抹薄,最后用双手从鏊子上揭下一整张圆圆的薄薄的煎饼。一盆糊子,母亲一般要花上半日的功夫,一忙就忙到深夜。煎饼摊完了,母亲会站起身,揉揉酸痛的腰,然后趁着煎饼没干透,一张一张的叠成长方形,摞成一大摞,放到瓷盆里,用手巾盖好。
    有时,母亲在厨屋里摊煎饼,我和两个弟弟就在围在她身边,一边趁热吃着,一边在旁边看着,有时帮母亲递一些柴禾。尤其冬天的日子,外面寒风刺骨,而鏊子底下红红的火苗,给了我们许多的温暖和温馨。
    就咸菜啃煎饼,吃煎饼卷大葱,就是那时的日子,就是那时的一日三餐。那个日子,是母亲给我们的,是煎饼带给我们的。有时母亲会到村里的门市上秤些咸杂鱼,借着鏊子底下的火烧熟了,那香味立时弥漫了整个的院子,并飘到很远的地方。我们吃的很香,母亲便非常的高兴,生怕我们吃不饱、吃少了。
    有母亲摊的煎饼吃,便是幸福的日子。记得有一年,母亲生病,摊不了煎饼。家里只好蒸玉米面窝窝头吃,虽然圆圆的、黄橙橙的,看着很好,但吃起来就不妙了,粗糙而且噎人,也不好消化。想起来,那真是一段难熬的日子,能够吃到煎饼,成了我们的一种奢望。而母亲躺在床上,看着我们干着急,没有办法。后来病刚好,就迫不及待地支起了鏊子。记得那一天,我们兄弟三个吃着母亲的煎饼,狼吞虎咽一般,直撑得肚子鼓鼓的。
    就这样,在母亲的辛劳中,在煎饼的咀嚼中,我们一天天长大,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
    后来,我离开农村到中专读书,煎饼就很少吃了。每当开学时,母亲总是特意给我包上一些带到学校,也总是被同学们抢劫一空。现在,日子好多了,鱼和肉已经非常普通了。家里吃饭一般到超市里买馒头和青菜,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喜欢什么就买什么,煎饼也就很少吃了。
    母亲多年以前就到了城里,不再摊煎过了,老家的那盘鏊子也早已当废铁卖调了。受了半辈子的苦,也该轻松一下,好好享受生活了。然而,母亲的煎饼,却永远注入了我的血肉,我的灵魂,我的生命。我忘不了,我是农村出生的孩子;我忘不了,也不避讳说,我是吃煎饼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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