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聊了几句,空中闷响了一声,殿前迈进来一女子,四下尽数起身,沈雁青赶将上去,柔声道:
    “多年不见前辈了!”
    沈雁青已知洞天一事,此刻没有什么热烈笑意,李清虹却带着笑容,点头道:
    “是有些年头。”
    几人迎了她落座,沈雁青轻声道:
    “晚辈本早该来见,只是诸事耽搁,毕竟江北大乱,我家也不能独善其身,如今算是局势安稳,便来见前辈。”
    她从袖中取出玉盒来,轻轻放在案上,开口道:
    “当时与前辈说的霄雷祀法,晚辈已经带来,我家雷法源自【北宫玄雷法道】,乃是周时的十二道之一。”
    李清虹仔细听着,问道:
    “【策雷泊云法道】恐怕不在内罢?”
    自家的【策雷泊云法道】已经不是秘密,而这道统既然是堰羊寺宫传下,想必不至于是周时的道统,李清虹这么一问,果然见沈雁青点头道:
    “不在其中,【策雷泊云法道】是后世所立,这十二雷宫本是监察天下是非善恶的道统,如今已经尽数湮灭…连道统都找不清,也就区区几道法道有留存。”
    一旁的卫丹莺轻轻叹了口气,答道:
    “若是十二雷宫犹在,天下何至于此。”
    她这一声叹毕,李清虹不曾作什么表态,沈雁青的表情倒是多了分怪异,踌躇片刻,答道:
    “门中道统对雷宫极为推崇…其实…按着我家前后探寻的消息,也未必如此。”
    望见几人的疑色,沈雁青只低声道:
    “按着留下的典籍描述,雷宫行事霸道,雷车巡域,使者所过之处,雷霆震动,杀伤万千…”
    她顿了顿,继续道:
    “更何况雷宫掌握人劫,四处寻人落雷,修行之人修得好好,临近突破,突然就有雷宫前来,玄雷落下,痛不欲生便算了,罪孽大的命都没了…天下苦之久矣…”
    “后来北宫那位去往天外,顿时沸反盈天,上至紫府高修,下至黎民百姓,皆不愿受雷宫压迫,十二宫去其九…众修攻入宫中,取出雷法共焚之,道统很快没了踪迹。”
    李清虹听得默然,卫丹莺在宗内听到的论调与此截然不同,更有震动之色,沈雁青叹道:
    “我这功法是当年的散修偷偷留下来的,他在其中记载,雷宫倒塌,天下无不欣喜,称之十二雷宫为束缚天下百姓修士的雷纲十二纪,从此欲思则思、欲想则想、欲书则书、欲言则言。”
    她此言道毕,殿中无人开口,李家人从前不了解什么雷宫,尚还好些,卫丹莺心中的观念早已经根深蒂固,此刻难以言喻,低声道:
    “怎会如此…我只听说雷宫巡视天下,无人敢修魔道而已…怎地到了束缚天下的地步了!”
    沈雁青此次前来不是与众人讨论雷宫的善与恶,不打算与她仔细分说,只是让李清虹对雷宫有个了解,轻声安慰道:
    “只当个流言听就好。”
    她转向李清虹,笑道:
    “前辈且看看。”
    李清虹接过玉盒,取出其中的玉简,果然记载着一道霄雷祭祀之法,与自家的颇有不同,李清虹则把《紫雷秘元功》的同样推过去。
    青松观洞天中得来的雷法自然不是哪个法道的道统,《霄云问雷法》只有功法,李清虹能拿得出手的也不过此物,沈雁青收下了,轻声道:
    “还望能与前辈细谈功法之秘。”
    李周巍顿时会意,请了几人同去偏殿,一时间大殿空荡,沈雁青低声道:
    “前辈,我听说北海几个雷修世家、南海的苗家、东海那两个道人…统统准备动身东海了,前辈可有安排。”
    “我已晓得,不日将前去。”
    李清虹正色道:
    “龙属散布功法,一枚子等了百年,对这事极为看重,我自然不会不去。”
    沈雁青听了这话,心中暗暗一叹,答道:
    “前辈…龙属是广撒网,修了策雷泊云法道的也夭折不少,一向没有什么动作,故而初时诸家皆猜不中…直到洞天初步露出踪迹,这才慢慢有了猜测。”
    “只是事到如今,前辈已经是此道中佼佼者,不得不去。”
    她见李清虹安然自若,遂开口道:
    “我家真人说…洞天之中另有一番搏杀,前辈莫要留手…”
    李清虹讶异,答道:
    “这我自然晓得,生死之间,岂会留手?”
    沈雁青道:
    “包括那北海席子康。”
    李清虹抬眉,自家在这群紫府面前还真是没有秘密可言,沈雁青轻声道:
    “他修为雷法极高,在进入洞天的几人之中数一数二,若是能解决此人,能解决一个大麻烦。”
    李清虹与席子康才有些交情,她虽然直率,可怎么听不出沈家或者说紫烟门的意思?沉默了一刻,开口道:
    “总之要入龙腹,何必呢?我并非迂腐之人,也行过杀人夺宝的事情…可那毕竟是敌人…至少我看着席子康这少年品行端正,热忱待我,我下不去手。”
    沈雁青同样沉默,咬牙道:
    “倘若入龙腹之后,生死未可知呢?”
    李清虹慢慢偏过头,把发丝挽到耳后,越发沉默,轻声道:
    “这是要我选一个了。”
    沈雁青只道不敢,李清虹面上浮现一点柔和笑容,摇头道:
    “那我下不去手,是合该应死劫。”
    沈雁青抿了抿嘴,答道:
    “晚辈晓得了…”
    她顿了顿,很快移开话题:
    “我家师尊已然转世,倘若湖上或者贵族的地盘处有了消息,麻烦告知我等,定有厚报!”
    李清虹早知她会说这些,颔首应了,沈雁青便告辞离开,一路往偏殿去找伙伴了,李清虹这才靠着椅背坐下,略微出神。
    她一听沈雁青的话,初时是觉得紫烟门的意思是让她在入洞天前围杀了席子康,可仔细一想,恐怕不是在洞天前。
    “毕竟流传出来的策雷泊云法道不少,倘若人人都惧怕在洞天中被害,先去加害别人,龙属岂能坐视不理?若是可以,苗家这些紫府仙族恐怕早就动手了。”
    “是提醒我如果与席子康联手…就算不趁机偷袭他,也要提防一二,恐怕到最后还是要交手的…”
    她安安静静地坐了一阵,李周巍已经从殿外进来,并不急着问他沈雁青的话语,而是沉声道:
    “绛阙辈第一次受符种的时间也近了,大人既然出关,不如一同一看。”
    “好。”
    李清虹近来的话不多,简练地应了一声。
    ……
    青池宗。
    青池峰的主殿碧砖华丽,白气弥漫,少年靠在仙座一旁,身上的青衣点缀金纹,闪着耀眼的光辉,腰上配的剑法力晕染。
    他的容貌并不出色,神采带着朝气,案边的女子彩裙翩翩,美丽的眸子盯着他看。
    “宗主…”
    此人正是青池的少年宗主迟顼骁,低眉看着案上的文书,待到女子出声问了,他柔声道:
    “我给小叔送去的推荐…他可有回应了?”
    提起迟符泊,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愤恨,只低声道:
    “大人不允。”
    迟顼骁身为一宗之宗主,不能任免人事就罢了,竟然连推荐个人才都被迟符泊推回来,无疑是有点羞辱的事情,可他微微一笑,答道:
    “好…看来是我欠考虑了,你把那玉简拿回来,我再看看小叔是怎么说的,仔细斟酌再向他请教。”
    女子叹了口气,答道:
    “是是是…”
    迟顼骁仔细看了她一眼,这少年宗主眼中满是笑意,问道:
    “你这是又怎么了。”
    “大人又不是要什么重要的职位!只是几个小位置…迟符泊竟然不允许!凭什么!到底谁是宗主…”
    她嘀嘀咕咕一阵,迟顼骁摇头道:
    “我毕竟太年轻,许多东西思虑不清,怎么能怪长辈呢?我明白宁和靖在海外受了苦,你却不能以私情多嘴。”
    这女子顿时闭嘴了,心中暗叫:
    “到底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两人话方才言毕,立刻有人来报,说是迟符泊来见,迟顼骁立刻起身去迎,一路到了殿前,恭声道:
    “小叔来了!”
    迟符泊缓步进来。
    迟符泊这些年大权在握,渐渐脱了那股稚气,神色也更平缓了,迟顼骁一路迎他到了侧边,亲自为他理了席子,恭声道:
    “多日不见小叔了!”
    这一套举动下来把迟符泊的面子给得极足,迟符泊也不好板着脸,只笑道:
    “前些日子的谋划有了着落,我安插在府辰峰的人手说了…李泉涛越发不安,时常外出的举动也多了…应该是李家的消息到了。”
    迟顼骁点头,答道:
    “小叔明鉴…司家那里没有半点消息,李家要么联系不上司家…要么就是私底下联系过却无果…”
    “司元礼不可能放弃李家。”
    迟符泊很是笃定,静静地道:
    “你莫要看此人狡猾隐忍,其实就占了个大势而已,之前的数次手段足见他内心之中有不少妇人之仁…毕竟是修剑的,做不到无所不用其极。”
    “若非如此,李玄锋等人当年也绝不可能劝动他,做就是做,不做就是不做,哪有听从他人之言行此大事的…更不可能不安李家之心。”
    迟顼骁多了几分喜色,只道:
    “莫非…司真人果真闭关,他私下为之?”
    “只怕闭不闭关没什么区别…而是忌惮我家真人。”
    迟符泊深深出了口气,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几眼,挥手告退,迟顼骁一路送出殿外,迟符泊笑着告辞了,神色却更沉。
    他负手走着,头痛不已:
    “偏偏他如此聪慧…如此客气…到底我都有些不忍心了…”
    迟顼骁的举动出乎了宗内所有人的意料,这位少年宗主不仅主动为迟符泊站台,极力调解迟宁之间的矛盾,还是个善解人意,宽厚大方的明主,几年过来,宗内对他的风评也越来越高。
    迟符泊看在眼里,尴尬在自己身上,现身东海的迟步梓也让他又喜又忧,迟步梓说好听是自家的紫府,说难听是伯脉的长辈…
    心中阴沉至极,他笑着张脸一路回了自己殿中,正逢着黑衣少年上前。
    “渊钦。”
    立迟顼骁为宗主的主意已经渐渐偏离了初衷,隐约有了馊主意的迹象,可迟符泊是明白人,面对提出这谋划的李渊钦没有一点脸色,和气道:
    “那几位可有为难你?”
    迟符泊能看明白,迟家人可不是各个明白,迟顼骁呼声如今越高,李渊钦明里暗里吃的迟家人脸色不少,可他只平静地道:
    “符泊兄,查清了。”
    迟符泊会意点头,一路入内,两人在案边坐下来,李渊钦低声道:
    “宁和靖果然勾结了释修,是一位空无道法师…他要算计李曦治和司元礼…地渊这几日光煞越来越浓厚,李曦治恐怕是难以藏身了,等到他一出地渊,宁和靖的人手早等着。”
    “消息太少,我虽然看不出,可他恐怕有什么手段赖在我等身上,炙虎大人还在东海,我猜着多半落在他身上。”
    迟符泊略微沉默,低声道:
    “你的意思是…”
    “他左右算计,不过是要挑拨我等与司家撕破脸,好坐收渔翁之利,那无非就是人命罢了?纵使猜不到他怎么做,可李曦治或是司元礼与炙虎大人要死才行。”
    迟符泊沉默下去,心中渐冷:
    “只他宁和靖一人哪里能惹出这样大的风浪!怕是有些紫府看不得迟司两位真人独善其身,默默从中助推,想要恶化两位真人的关系。”
    李渊钦只盯着他,低声道:
    “渊钦也是如此作想,可正是有紫府遮掩,司伯休就算不是在闭关,也极有可能算不到此事!”
    迟符泊眯眼,问道:
    “你打算如何应对。”
    “李曦治不好杀,司元礼极有可能被察觉,他们多半要先杀炙虎大人…”
    迟符泊不动声色:
    “哦?那我先把他叫回来?”
    李渊钦摇头,静静地道:
    “在我看来,就让炙虎大人死一死也好,我等静静在旁等着,只要炙虎大人一死,立刻出手捉拿李曦治,将他锁回宗来!”
    他语气冰冷,答道:
    “只要我们把一切栽准了,真人那里也绝对说不了什么!以此逼迫司元礼让出那几个迟迟不交的位子,将他放出宗去!”
    迟符泊听他要杀自家大伯,竟然流露出一点笑意,问道:
    “如若他不肯呢?”
    李渊钦恭声道:
    “那李家只能投靠我等,以保全李曦治性命,余下的宁家人岂不是手到擒来?”
    “好好好。”
    迟符泊笑意越来越深,直勾勾盯着他,问道:
    “既然这事连闭关的司伯休都能瞒得过去…定然是有紫府出手…”
    “你又是如何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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