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曦明心中的疑虑并不是凭空而来,他起初不知伏匣厉害,用『煌元关』镇压过此人,现下被伏匣逃出,晓得了他是怜愍法身,这疑惑就更浓了。
    “我的『煌元关』虽然镇压厉害,可有利就有弊,他既然有怜愍法身,一拳将我这明关捣了岂不美哉?”
    怜愍法身可不是什么筑基能比的,这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仙基本体上,李曦明纵使不立刻身陨,至少也要吐口血,一身实力去个七成,再无再战之力。
    “他口中又对我愤恨不已,我先辈更是杀了他心心念念的【怒目四魔帝剎】,此道伏魔凶猛,他岂能有什么善意?”
    “就算他不动杀意,受了江南紫府的威慑不敢开杀戒,可一拳将我打倒在一边,余下岂不是事事主动,逃来逃去,不是怜愍的作为!”
    方才一系列斗法兔起鹘落,少有人有李曦峻那般思维敏锐,可李曦明得了喘息之机,思虑至此,心中的怀疑是已经有了把握。
    李曦明这样说了,空衡遂点头应下:
    “无妨,我再试试他。”
    他双手合十,持在胸前,口中咒语不歇,手心中腾出五色华光,天空之中再度飘飘落下彩雨,湖中上莲花朵朵,芳香四溢。
    “竟然还负隅顽抗!”
    伏匣看在眼中,口中斥喝,暗暗欣喜,只把那老虎重新变为衣物披上,任由纷纷的彩雨落在身上,在金漆般的皮肤上荡漾出一阵阵五色光华。
    东离宗法器——【阳离赤雀旗】!
    这道法器首次逞凶,五道红光从其上飞出,皆如巴掌大小,红晕晕一片,围绕着煌元关满是花纹的门脚,同时鼓动,喷出五种火焰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明关白砖堆砌而出,角楼皆明亮,天门明光耀眼,在空中嘭然而下,刺眼光彩晃得周边围观的修士两眼皆闭,以袖遮面。
    更何况自家是怜愍法身!
    “天式纵横,阳离刑火!”
    果然,灰雾虽然滚滚而来,却根本没有造成什么影响,其中的水虺在他身上的光彩照耀下更是无所遁形,还未靠近他身侧,便被金漆上造出的幢幢光影吹成一片白气。
    他两指一搭,这道法诀一出,脚底下泛起一片白色光华,空衡与李曦明毫无影响,伏匣却稍稍顿了顿,沉色眯眼。
    这小旗不过巴掌大小,呈现出赤黄之色,纹路金灿灿,上头绘着一只活灵活现的赤雀,身周五道红光重叠,大张着喙,作喷涌火焰之状。
    “着!”
    “【五水御乾】!”
    “【不浮】!”
    这一声落毕,青杜山的大阵赫然运转,水面上蜂涌起无数灰雾,遮天蔽日,从中跳出无数水虺,灵动狡诈,手中高举各类湖水凝聚的法器,悍不畏死地往这和尚身上扑去。
    这阵法是刘长迭的得意之作,【晨蒙】与【虺流】本就是针对练气,在他这怜愍法身上自然是半点用处也无,李曦明毫不气馁,冷眼看着,手中法诀骤然一变。
    伏匣仅仅是顿了这一刻,李曦明没有一刻迟疑,落在眼中,『煌元关』立刻全力催动,眼中重新冒出天光袖口抖落,飞出一面小旗来。
    见伏匣任由彩光禁锢,仍望向自己,空衡一身金索飞绕,六臂金刚松了手,六臂合于胸前,将他托住,双手的五色华光不止,庄严肃穆。
    这五种火焰分别呈现褐黄、浅黄、鹅黄、亮红、朱红之色,气势汹汹地压下去,火光冲天而起,立刻就有各色的火烧云在湖面上空凝聚。
    正是青杜山上的【五水御乾阵】!
    这筑基级别的阵法一经运转,甚是唬人,伏匣却看都不多看一眼,抬眉道:
    “蚊子般的手段!”
    禁锢之力浓厚,伏匣不躲不避,毕竟他伏匣也是名门大派,他的敕声对空衡影响不大,空衡的法术同样对他影响有限。
    湖上一片彩光,李曦明并没有去看空衡,死死地盯着伏匣,这老和尚依旧在彩雨中巍然不动,李曦明手中天光凝聚,暗忖道:
    “老秃驴好像根本没用过几次法术!只凭这法身罢了。”
    ‘竟然又是一道正宗禁锢法,他出身果真不俗!’
    “空衡法师!”
    眼看伏匣还是不动弹,他双手结印,喝道:
    云朵或红或黄,红光璀璨,元气荟萃,空衡手中霞光不止,继续禁锢此人,身后的六臂金刚同时伸手,却没有放出先前的金索。
    “东离宗的法器在此,离火熊熊,只怕我的金索深入其中,长久以来必被他烤化!”
    他思绪敏捷,六臂齐下,一同镇在这明关上。
    “轰隆!”
    火焰熊熊李曦明却能察觉出来明关下伏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青年冷笑一声,咬牙道:
    “果然!就知道你有问题!”
    伏匣自从在青杜山前出手,不但没有施展任何法术,连变出戴角虎都是倚靠法器脱身,明明有两拳制服两人的实力,却拖拖拉拉,能不动弹绝不动弹。
    李曦明虽然不通释法,却寻求紫府之道多年,在法术功法一道上颇有造诣,早有疑心。
    而自家【五水御乾阵】最最珍贵与特殊的就在这一道【不浮】上,乃是杨宵儿取来的弱水之物构造阵法而成,极为珍贵:
    “而这道【不浮】正珍贵在此,最擅长消耗他人法力,影响御风!”
    “问题在法力上!”
    结合先前伏匣种种行径,李曦明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了:
    “此人修为已经跌落为法师,虽然空有一具怜愍之躯,却神妙尽失!这般赵释集众修行,浑然没有自己的东西,十有八九连法力都受了大影响,又没有神通,驱使这道怜愍之躯何其困难!”
    这类存在并不陌生,想当年李玄锋借申酉金之正位执金,那可是用尽了体内两道仙基为资粮柴火,这才有一战之力!伏匣又能好到哪里去?!
    李曦明这样一说,空衡立刻反应过来了:
    “我低估了【怒目四魔帝剎】陨落对他们的影响!”
    “这还是伏匣自己修出来的法躯!他又是从怜愍之位掉落,经验丰富,道行很深若非如此,他恐怕早就动弹不得!”
    空衡并不笨,只是规矩约束,平时不能以妄心猜测他人,眼下一朝想通,立刻恍然大悟:
    “他先前踏着枯木为舟,难道单单是为了苦行?恐怕不是罢!怜愍之躯何其重?是他生怕体内法力不济,不肯飞行,踏着枯木而来,至少有所依凭,能省不少法力!”
    空衡到底心性纯良,到了此刻仍不肯猜测伏匣从头到尾是欺瞒他,只把他当作“不单单是为了苦行”。
    可这般猜测,两人立刻明白伏匣磨磨唧唧,又是遁法,又是衣袍化虎,恐怕有不少成分都在虚张声势,心中大松。
    “轰隆!”
    伏匣奋力伸腰,挣扎起来,发出一声剧烈的轰鸣声,明关顿时摇摇晃晃,李曦明一点也不客气,抓住了痛脚,【五水御乾】阵一头全力催动,一头从怀中取出小瓶来。
    “玄纹瓶!”
    【玄纹瓶】中天光喷涌,叠加在『煌元关』上,若不是【归阳】是一件防御法器,李曦明恨不得把那白色圆盘都丢上去。
    “可惜【重明洞玄屏】在周巍手中,否则还多几分把握。”
    眼下煌元关如山一般压着,渐渐稳定下来,五种离火灼烧,李曦明体内法力骤降,伏匣已经渐渐动摇不得,心中明白自己法力不济,法身驱使困难的短板已经被看出。
    这老和尚叹了口气,摇头道:
    “论诡计老夫不及你紫金魔道之人万一,本想着不叫人晓得,我却不惯常饰伪,果真被你认出来了。”
    李曦明理都不理这老秃驴一下,只服了丹药,全力施为,一身法力皆化为天光,注入明关之中。
    伏匣则顶着熊熊离火,故技重施,五指掐作莲花状,两腮鼓动,喷出一口粉气来。
    空衡早盯着他,岂能让他再逃了去,口中猛然一喝,“哈”地嗔出数道金光来,如孛星般往煌元关底下钻去,两手一紧,散了满天华光,猛作捉拿状。
    只听“叮当”两声脆响,两点金光撞到伏匣面前,如同风卷残云,将那口粉气化得干干净净。
    伏匣两手掐诀,神色不变,却不再念咒了。
    若是【怒目四魔帝剎】不曾陨落,都不必说神通,单论施法,一百个空衡绑起来也不够他一道法诀打的,如今伏匣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无能为力。
    【怒目四魔帝剎】身陨,忿怒一道损失惨重,小门小寺本不是正统,还有许多法术依凭,他这等大门大寺,厉害法术从来是勾连摩诃,遂尽数作了空。
    伏匣并非一道法术也不能施展,甚至可以驱使法身一拳打碎明关,可体内法力本就运转吃力,再轻易施法,恐怕就不够与空衡两人回北方…
    “更何况住持算过,不能杀这李曦明…甚至最好不要伤他!”
    这处境似乎为难,老和尚却不以为意,盘膝而坐,就在这滔滔的离火之中坐下了,两手在丹田结印,一言不发。
    “可我何必要施法出去呢?”
    他静静坐在离火与明关之中,任由五色离火灼烤,天光淬炼,所有法力光辉都收敛了,如同一尊金像一般坐在火中,一动不动。
    他这边作了应对,李曦明顿了顿,霎时明白:
    “好狡猾的老秃驴!”
    两人看破了伏匣的底气,知道他不但施法困难,还没有法力推翻这明关,不过是虚张声势,遂安心将他镇压住。
    伏匣却将计就计,就这样安然坐下来了。
    无他,伏匣是怜愍法身,离火也好,天光也罢,这些东西再怎样威力巨大与神异,在法身本体面前连根毛都算不上,伏匣根本不需要去推翻,只需要露出本体即可。
    而李曦明的一身法力并非无穷无尽,如此耗下去,反倒是一直在白费李曦明的法力,总有力竭的那一刻。
    湖上顿时静下来,李曦明眉头紧皱,渐渐减弱了【阳离赤雀旗】的火力,直到明关微微摇晃才罢休,默默镇压。
    李曦明低声道:
    “法师…可有解决之法。”
    空衡也看清了局势,轻轻叹气,答道:
    “好歹如今我能跟他平等对话,且让我劝上一句。”
    他顺着湖面过去,穿过蒸腾的白气和浓烈的离火天光,到了『煌元关』跟前。
    李曦明霎时大骇,连忙叫住他,沉声道:
    “法师小心!离火与明光可不长眼睛!你万般金贵肉躯,可不能同这个家伙同处一地!”
    煌元关之下已经极为可怖,伏匣是怜愍法身当然不惧,可寻常筑基进入其中,可撑不住一时三刻!
    空衡远远的望了他一眼,轻声笑了两声,回礼道:
    “无妨,曦明,这是我的劫数,我不远万里,一路南下,就是来渡此劫的。”
    李曦明怔怔望着,空衡则踏着火焰进去,也这样顶着炽热的离火和耀眼的天光,渐渐到了『煌元关』之下。
    伏匣闭目沉神,一言不发。
    空衡轻声道:
    “老前辈,你先时有话没有说清。”
    伏匣晓得他指枯木一事,有些指责自己的意思,遂沉声道:
    “我是护法,不是蠢蛋,哪有事事说清的道理!”
    “我明白。”
    空衡在他面前盘膝而坐,声音温润:
    “七道皆有私心,当今之道,无私心则不得活,空衡早就晓得,当年诸摩诃与我师尊相交,亦有私心。”
    他此句诽谤摩诃,听得伏匣眼睛怒瞪。
    空衡面上流露出笑意:
    “当年诸摩诃拜访我师尊,当夜辽河五色光华满天,我随在师尊背后,诸摩诃皆以天花乱坠、神妙言语、金莲玄说诱我,讲得混沌天地、顽石出泪、深入无边无量天阶得满目菁华,却未能得手。”
    “可我先时五位师兄,皆被诱去。”
    空衡的话语涉及隐秘之事,又提及诸位摩诃,引动天上彩云纷纷,湖上金莲朵朵,总算让伏匣正色,低声道:
    “那又如何?”
    “伏言住持就是我三师兄空言。”
    空衡语气平静,面带笑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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