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钢一厂实习了一年,我们这些同伴一起收兵回营,移师宝钢钢专,开始学习钢管轧制理论——140无缝轧管、轧钢工艺学等,同时也咿咿哇哇地积极学习德语。那时是住校学习,一个星期只能回家一次。
    我第一次去宝钢钢专学习,身上背着一大堆被子和枕头,换乘了四辆车子,辗转赶过去。路途中,只觉得时日遥遥,路途漫漫,似乎了无穷尽,一次行程竟然走了长长的三个多小时。并且心中老在嘀咕:怎么还没到?
    我们在钢专学习期间,正值夏秋之季。才去了没多久,却遇到国民经济的调整,遇到宝钢建设前期的最大的波折——“停建风波”一时间惊涛奔涌,风云突变,人心浮动。一天下午,小杨焦急地告诉我一个惊人的消息“听说宝钢马上就要停建了!”“为什么?”我急切地问道。“因为有人讲,宝钢二百米高的烟囱,会将黑烟吹往市区,让市里黑烟笼罩;有人说,宝钢上当了,化费几百亿人民币,将换来一堆外国人不要的废钢烂铁,让国家背一个沉重的包袱;也有人在问,宝钢的地基发生了位移,会不会让工厂滑到长江里去?”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星期天回到家,邻居和朋友也纷纷关切地问,你们宝钢是不是下马了?工厂怎么办?你们这些工人今后怎么办?我心情很不好,听了这些话觉得非常烦恼。翻开家里的报纸,报上也赫然刊登着全国人大代表责询宝钢建设的事。“宝钢如果下马,我们怎么办?还回到原来的厂里去吗?”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变故,大伙一时感到手足无措,心中如同被灌了满满的一桶铅,变得十分沉重。
    工地上,往日那热闹的打桩声渐渐静寂下来。只有蝉儿还在不知疲倦的唱着单调的歌。
    天气特别闷热。听说宝钢快要停建了,同伴们茫然若失,上课也常常没精打采。课后,得知车间主任来了,大家纷纷前去,围着车间主任打听消息。车间主任姓金,朝鲜族人,是一位从鞍钢无缝钢管厂调过来的中年人。他脸色黝黑,神情有点疲惫,鬓边的黑发间,露出一片明显的银丝。面对我们急切的提问,他尽管心里也很着急,却尽量语调和缓地安慰大家:“请你们不要太紧张,希望大家继续安心地读书。宝钢建设问题领导会安排的,形势会一天天好起来。作为工人,要努力学好轧钢技术,学好德语,将来一定会有用的。”
    虽然车间主任竭力安慰着我们,但谣言汹汹,让人觉得前途漫漫;宝钢生产的时日遥遥,伙伴们依旧心事重重,心里特别憋闷。食堂里伙食很单调,经常是稀饭、淡馒头、酱瓜和蔬菜,很少见到大排和红烧肉等菜肴,大家对此颇有意见。
    忽然有一天,看到教室前后彩旗飘飘,食堂里伙食特别丰盛,人们正感到惊奇,一打听,原来是新招了二千名高中生,由哥哥姐姐、叔叔阿姨前呼后拥地护送着前来报到。听到有的家属在相互议论“这里的环境不错。”而有人却在一旁笑着调侃:“哈哈,今天又骗来了一批”几天过去了,食堂里又重复单调的伙食,就餐时人们排着长队,时常听到排队者忿忿的骂声。有一次吃午饭时,不知为什么事,几个同伴和人家发生了冲突,打了起来。人越聚越多,弄得食堂里桌子也歪了,凳子也倒了,次序一片混乱。食堂里的伙食不好,大伙就三三两两地跑到月浦的老街上去吃,但那里的东西价钱比较贵,经常去也吃不起,只得偶尔为之。
    为了改善伙食,也为了热闹一下,同伴互相们商量好,适时从家里各自带一个菜,然后在某个晚上拉几只写字台,凑成一桌,搪瓷碗和塑料杯杂然并逞,弄几瓶白酒和黄酒倒在杯子里,然后你一口我一口地互相比拼,彼此逞能,直喝得桌上杯盘狼藉,满屋子天摇地转。再相互吹牛:“我将来做个车间主任,指挥两百个人。”“我只想做一个万元户,钞票多得化也化不完”间或有的人喝醉了,吐得满地都是,马宝强就像大哥一样,在一旁静静的收拾,默默地把室内打扫干净,再把喝醉的同伴扶回寝室里休息。
    闲暇时,同伴们就相互斗棋斗牌斗嘴,争强好胜。有一位象棋迷,常常四处找对手下棋,赢了就春风得意“这哪里是我的对手!三下五除二就把他摆平了。”即便是输了,也决不买帐:“这个臭棋篓子,今天我放他一码,让他赢了一副。明天如果再下,叫他输得连家里都不认得。”
    也许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吧,小陆子性子急,打牌时找了个合伙人也是急性子。他向外宣布:“我们是黄金搭档,谁敢应战?”刘仓他们就慢悠悠的回答:“你们两个臭搭子,也敢吹牛。我和小马是钢铁联盟,专门对付你们这对大兴的黄金搭档!”于是斗牌斗嘴同时进行。起初倒也是棋逢对手,彼此难分上下。但时间长了,差别显现就出来。“钢铁联盟”是两个慢性子,嘴上尽管好强,牌打得好坏却不太计较,也不互相埋怨;“黄金搭档”是两个急性子,打坏了牌就要互相指责:“你怎么不帮我吊王却打副牌?”“我怎么知道你要吊王?”于是搭档之间就争吵起来。争过之后,心浮气燥,下面的牌打得更加不顺。其中一位扔下牌拂袖而去,黄金搭档宣布散伙。“钢铁联盟”的搭子笑了:“我说我们是钢铁联盟吧?打遍天下无敌手。”另一个同事刚进门,没头没脑的听到这么一句,又看到桌上还没有收起来的牌,心中不平了:“你这种臭牌,也敢称打遍天下!来,我们较量较量。”战局便再次拉开。
    就学习而言,几位来自轧钢厂技校的毕业生成绩比较好,对待专业学习如同庖丁解牛,游刃有余;像我这种纺织厂技校毕业的人,就相对欠缺一点。而我最头痛的却是外语。过去读小学和中学时,我别的功课都过得去,就是外文不行,前面看后面忘记。现在到了宝钢,要学德语,也学得相当吃力。遇到老师提问,有时答不上来,就赖着不回答,刘仓等工友在一旁打趣:“韩建刚涅西特大”(韩建刚不在这儿)。大家嘻嘻哈哈地笑一笑。
    在宝钢钢专学习的时期,学校规定,学生只有到了周末才能回家。想家了,我们就在星期三晚上悄悄地乘上接送老师的班车,偷偷地溜回去一次,在家里吃一顿热腾腾的晚饭,和亲人说几句家常话,静静地看一会儿电视,再暖暖的睡一觉。第二天早晨,又急匆匆挤上同一辆巨龙车赶回学校上课。车厢内很挤,位子上坐满了人,过道里也站得满满的。在拥挤的人堆里,有的老同志打开包,取出一个小折椅,在别人的一片反对声中坚持着坐下来,可享受五十分钟的自备加座。
    车上再挤,我们也得使劲挤上去,在一个星期的中间回家一次,以缓解对家和家人的思念之渴。家的吸引力真大呀,人在困惑的时候更是特别地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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