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再聊得两句,天星脸上忽地扬起一副极为灿烂的笑来:“林姑娘来了,我这不利索,你快去给她备些茶水。”
    我回头一看,原是茹烟。想要打招呼,却不知该叫哪个名字。被她看出局促来,一挥手道:“便叫茹烟罢,不过是个称呼,叫回去反倒莫名有些伤感。”又道,“我本还想去你府上道谢的,没想到你自己倒先过来了,也挺好,我也不用再跑一趟。”便坐到梳妆台前,取了钥匙打开最中间的一个抽屉,又在深处摸到一个小盒,将那小盒递给我,悄悄在我耳边道:“这可是京城里最富最阔绰的王爷给我的。我这厢打点完毕,过了这个年头,便和天星寻个小城住下,凭我这些年攒的钱财,再卖些首饰,已足够在乡下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了。”
    天星却笑道:“你也别再做这些不必要的事,这世上最灵的,大概便是瞎子的耳朵。林姑娘你也不要拒绝,你这回帮我们这样的大忙,我们倒觉得这样的谢礼都实在是轻了。”
    我问道:“可……你们能逃过纪府么?”
    茹烟嗤笑道:“我这几年在西凝楼可不是白做的,人脉攒得只怕比银子还多。那纪宝忠也不过是个软脚蟹,没了他爹撑腰,有个屁用。”她走过去掖掖天星身上盖着的毯子,轻声道:“卫白如今正在房里待着,你去找他罢。”
    我低声应了,便退了出去。
    去到卫白房里时,他却像小睡方起,头发微乱,刚刚将中衣披上身。我吓了一跳,转身便想走,却被他叫住了:“你跑什么?”
    我结巴道:“我……等你穿戴好了再来。”
    他却坐到镜前笑道:“在你看来,这也不叫穿戴好了?”
    我道:“怎么着头发也得梳好,衣物也都整齐罢……”眼角却扫到他桌上放着的一副银白护具。便去看他的手。
    那一双执着梳子修长匀称的手,手背却像被烧伤一般,肌肉皮肤都纠结成一处。我暗自吸一口冷气,他却自镜内看着我道:“怎样这般看着我……想帮我梳头?”
    “我其实并不想的,但既然你这样说了,我就勉为其难……”我小声道,接过梳子与他头发,只觉左手梳子轻如羽毛,而右手一把头发顺得如同绸缎,不由感叹道:“你这头发顺成这样,还梳什么梳。告诉我怎么护的罢。”
    明明是问他,自己却在下一瞬与他一同说道:“天生的。”
    我还未从这熟悉感中回过神来,他顿一顿,叹道:“本来也不是天生的,须得每日睡前以清水泡了,又打上两个鸡蛋,取蛋清裹了晾上一个时辰再洗去。晚上睡时,不可压住,早上醒来,不得立即梳,得用篦子篦。将这法子坚持个两三月,才能初见效果罢。”
    我冷笑道:“你再胡诌,我便去拿把剪子,把你这头发绞个稀烂。”手下却依旧认认真真与他梳着头发。却听他忽然问道:“昨日你是为何未来?”
    我便将自宝淑藏书起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都与他说了。他笑道:“我昨日本是试一试,幸得你没来,叫他们白跑一趟。只你房里那小姑娘似是吓坏了一般。”
    我问:“那些人……也是二哥的手下?”
    他轻笑道:“不然还有谁呢?”
    “可是……为什么呢?”我问。
    卫白叹一口气:“你那二哥心比海深,我怎么知道。”
    我也不知该回答什么,只好转了话题道:“宝淑喜欢你,你也是有感觉的罢?为何不回应呢?莫不是……”
    他皱眉道:“既是不可能的事,那从一开始便不要给希望。”
    “连拒绝的机会也不给?”我惊讶道。
    他重复道:“不给。”
    我道:“可这样她怎么知道你心里所想呢?”
    他缓缓道:“人的心也是有眼睛的,我对你有意、无意,只要你不是没有心的人,总能看到、感觉到。”他忽地抓住我的手,“你看,你对我的心意,我便都抓住了。”
    我低下头去看着他手背大片的伤口木然道:“可是我一点也不了解你。你从哪里来,你的父母,你的身世,你过往都见过哪些人,未来有什么打算,我一点也不知道。不说这些大的空的,便是你平时在哪里,我也要去问旁人,更不用说那些奇怪的邪门的事情。我总觉得,你这样好,而我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人,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看上我,一颗心总是悬着,不得安定。”
    他抓住我的手更用力了些:“你想知道的,我会全都告诉你。西凝楼的歌会就在今晚,那时半个京城的人都会到这处来,我们便在戌时于桥底相见,我带你去一处安静的所在。”
    我道:“我想问的真的有很多,一个晚上恐怕讲不完。”
    卫白笑了:“我们还有很多个晚上,慢慢讲,总会讲完的。”
    从卫白房里出来,茹烟问我是否要留在楼内看歌会。说若我愿意,位置自是她来安排,我若是要请朋友来,也是可以的。我想起宝淑,心中只是一揪,便拒绝了她的好意。
    回到府里一脱袍子,兜帽里竟咕噜噜滚出一个木盒。我这才想起从茹烟房中出来时本并未取这木盒,而她竟后来又把它偷偷放进我兜帽了。
    春儿咋舌道:“这样名贵的东西,就这样放着,也不怕丢。”
    我道:“只是她并不是看重钱财的人,故而不把这些放在心上。”打开盒子一看,原是一对翡翠镯子,叹道:“可惜我并不识货,也不收藏珠宝,这对镯子放在我这终究是浪费了。”
    阿细道:“这镯子看着莹然生光,摸着又温润细腻,倒像是个宝贝。便是收好了,总有一天会有用处。”
    我与她们说了今晚与卫白有约,又黯然嘱咐以后与纪府少来往。
    我道:“毕竟不能相让,又如何能争抢。既不曾亏欠她,也是只能如此了。”又转而对阿细道:“我虽不知二哥究竟是何种打算,但槐生毕竟只是听他做事,你也不要太过为难。”
    阿细却道:“我那日偷偷与槐生通过气了,他说他虽听命于二爷,但对你与卫先生,却终究是觉得卫先生是真对你好,故而对于二爷的某些命令,也不见得全然执行。”
    我嘱咐道:“那必定要槐生小心。最近却是好久未见到二哥了,不知他去做什么了?”
    春儿道:“二爷前几日去和三爷一起送一批货到西口,再过几日便会回来了。”
    我奇道:“二哥什么时候开始管起家里的正事了?”
    春儿道:“似是那日老爷发了火,说二爷成日里只知沾花惹草、混混度日,二爷便跟着三爷一起去了。”
    “他哪里是因为爹说了这样的话,他是受不了爹烦他方去的罢。”我笑道,“也好,二哥最近实在奇怪,他不在我反倒更自如些。今晚我约了人了,若回来得迟些,你们也不必担心。”
    春儿嘻嘻笑道:“那小姐今天要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
    我叹口气:“对呀,要穿什么呢?这可是个大问题。”忽然又想起卫白说的那句“胭脂用完了我自然会再送,你也别省着。”
    他大概是喜欢我浓妆的罢。
    可如今才申时,只该再做点什么好。便跑到春儿房里搜刮做小食糕点的方子:“他肯定不乐意吃过甜过油的,你这里有清淡一点的方子没有?也不要太难的,太难的我做不出。”春儿便道:“你上次做那梨花糕便做了不知几时,你也别再鼓捣这些,你要送他东西,怎么不送些你拿手的。”
    我为难道:“我平时也就多看些杂书,可怎么说他看的书也比我要多上许多罢。要实在说拿手的,我也就一手字勉强能看,可又不是大家,谁要我的字呀。”
    春儿道:“那你还是来小厨房罢,我这边正在做栗子羹,你来给我做帮手,送给他的时候说是你自己做的,也能说得出口些。”我便应了,与她钻到小厨房里去,直鼓捣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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