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翻着肚皮仰躺在苏禾脚边,求摸摸。
    苏禾去后厨取了她前些天晾晒好的小鱼干,先递给梨花奴磨磨牙。
    小猫儿一骨碌翻起来,抱着鱼干认认真真地开始啃了起来。
    嗯,果然是饿着了。
    苏禾记得,梨花奴吃饱的时候,是不大喜欢这种没什么肉的小鱼干的。
    它更喜欢肉质肥美的鲜鱼。
    几个月大的小猫就先学会挑食,也不知道像了谁。
    苏禾看着啃小鱼干啃得一脸满足的梨花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位面容清隽,苍白的脸上却鲜有气色的年轻公子。
    上回见面,他坐在窗边,静静地看着一地狼藉和突然闯入的苏禾。
    他身上没有少年人的生机,寡淡的面色看不出喜怒哀乐。
    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里,平静无波,如古井深潭一般死寂。
    那样的眼神,苏禾至今记忆犹新。
    梨花奴都饿成了这样,它的主人该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苏禾想到,近来几日酒楼里格外忙碌,她自己都顾不上吃朝食,一般都用冷水泡个馍馍对付了事。
    自然已有好几日没有给邻居送过饭了。
    苏禾心中一跳,拉了院门跑到隔壁。
    一连敲了好几十下,都没人来开门。
    苏禾开始慌乱了起来。
    钱掌柜最近爱听的戏本子都是些热热闹闹的武戏。
    什么山匪闯进孤身养病的富家公子独居的院子,杀人劫财,纵火掠夺,无恶不作。
    苏禾越想越心惊。
    她也顾不得礼数,喊了声得罪,便撞门闯了进去。
    院子里很安静,并没有苏禾所想的满目疮痍,血流遍地。
    南窗下的阴影里,一位气质安恬如画的公子,正闭目躺在美人榻上。
    他的身上盖了条孔雀蓝的毯子。
    衬得他肤白如玉,列松如翠。
    院子里静悄悄的,秦邝不知去了何处。
    苏禾突然想到了什么,快步走上前去,将手指放在他的鼻息之下。
    幸好,还有呼吸。
    苏禾正准备收回手。
    榻上躺着的那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眼底是猩红一片的血丝,长而卷翘的眼睫半眯着,凌厉冷冽之感扑面而来。
    苏禾看向他潮红的面色,心道不妥。
    “你是不是生病了?”
    言成蹊不知有没有清醒,他半阖着眼帘,嘴唇翕动了两下,却没有出声。
    苏禾喊了两声见人依旧没有反应,直接伸手覆在了他的额头上。
    好烫!
    苏禾猛地缩回手,这人都烧成这样了,怎么都没人管呢?
    苏禾有些气愤,这位公子身边伺候的仆人竟是这般不靠谱!
    怎么能将一个不良于行的病人孤零零地丢在家里不管呢?
    她凑近了些,交代了两句便起身离开了。
    言成蹊此时已经有些意识不清了。
    脑海里除了尖锐的耳鸣感,完全听不见周遭的声响。
    他感觉自己恍惚间看到了一张惊慌的小脸。
    好奇怪,怎么会有人对着他露出这种担忧关怀的神情呢?
    那人似乎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红唇一开一合不知说了些什么,他一个字也听不见。
    后来见他一直没有反应,便也离开了。
    言成蹊闭上眼睛,眼底是暗无天日的漆黑,脑海中是狰狞刺耳的噪音。
    浑身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冷的时候,仿佛回到了冰天雪地的洛川河,彻骨的寒意顺着骨头缝蚕食他体内的余温。
    热的时候,又仿佛见到了那场吞天噬地的火海,暴虐的燥热之气从脚底烧到心口,席卷过孤注一掷,同归于尽的汹涌。
    谩骂声,嘶吼声,尖叫声,仿佛开了闸门的洪水,汹涌而来。
    真的太吵了……
    都走吧,谁也不要管他,反正最后也没有人会留下来。
    言成蹊在彻底陷入昏睡前只剩这一个念头。
    苏禾去而复返的其实很快。
    她打了一盆冰凉的井水,敷了条湿帕子盖在言成蹊脸上。
    梨花奴也被揣了回来。
    她想着,高烧的人或许畏冷,正好小猫身上暖烘烘的,索性塞进言成蹊怀里当个暖手炉抱着。
    梨花奴睁着大眼睛,哼哼唧唧地盯着忙碌的苏禾。
    “喵呜——”
    “小梨花乖哦,你家公子都病成这样了,你多陪陪他。”
    她边说着话,边手麻脚利地抱了一床厚被子出来,压在言成蹊身上。
    即便言成蹊再病弱,也不是她这个小体格能够搬动的。
    苏禾只好多抱了几床被子来,将他盖得严严实实的,免的受了凉,病情又加剧了。
    冰帕子的效用实在有限,苏禾看向言成蹊。
    素来白皙的面庞,染上了大团大团的红晕,额角已经沁出了汗珠,眉心紧锁,即便陷入昏睡也能看出他此刻必然极为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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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言成蹊再度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身上仿佛压了一座大山。
    他费力地从层层叠叠的锦被里抬起手,也不知是不是被这四五层被子给压麻了,他四肢酸痛,喉咙里又干又痒,像是堵了一团绒线不上不下地卡着。
    言成蹊闻见了一股苦涩的药味,他下意识扭头去看。
    视线却被一团白晃晃的毛球给挡住了。
    “喵——”
    他打小便讨厌喝药,更讨厌这股焦苦难闻的药味。
    生病了闷头睡一觉总能好,所以他从来不让人煎药。
    梨花奴蹲在他的枕边,见他睁开眼睛,软绵绵地叫了一声。
    苏禾闻声走过来,正好撞见言成蹊撑着身子想坐起来。
    苏禾一手扶着他,一手取了个颈枕垫在他身后。
    “小心别钻了风。”
    说着又拿起一旁的大氅披在他的肩头。
    言成蹊困惑地理了理自己上不清明的思绪。
    他记得,自己同这位聒噪的姑娘不过几面之缘,怎得一觉睡醒竟然这般亲切了?
    苏禾早已习惯了他寡言少语的模样,冷不丁地将手背贴在言成蹊的额头上。
    言成蹊没有防备,直到那温热的触感消失之后,他才慢慢皱起眉头。
    “呼——终于退烧了。”
    苏禾长舒一口气,就连言成蹊都能听出来她语气中的欣喜。
    质问话到了嘴边,却是开不了口。
    这位姑娘的古怪之处数不胜数,而且她的衣袖上还沾染了言成蹊最讨厌的药味。
    不过,他并没有推开苏禾,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木头美人似的。
    苏禾望着言成蹊沉寂落寞的神色,慢慢蹲下身子,平视着他的视线开口说道。
    “今日是花朝节,按照我们南乐县的传统,这一天是要迎花神的。白鹤山上的迎春花开的可漂亮了,漫山遍野的黄色,和丰收的麦田一样,金灿灿的。城里头好多户人家的夫人小姐,都出门踏青去了。”
    “拱辰大街上据说还要办一场盛大的扑蝶会哪,今晚出门游玩的公子小姐们一定会很热闹。”
    “你肯定没有听说过我们南乐县的三大美人吧?”
    “这排在头一位的,就是张县令的女儿,不过张小姐已经定了亲事,过不了多久就要出阁了,今年的扑蝶会,她也是去不成的。”
    “然后便是沈员外家的二小姐,沈小姐喜欢热闹的场面,她又是员外和夫人的掌上明珠,想必一定是会去看一看的。”
    “最后一位嘛,是一位民间的女子,她唤作丽娘,在甜水巷开了一间芳华铺。这个你肯定没有听说过,因为芳华铺里只卖一种玉露膏,是南乐县官家女眷们都爱用的护肤养颜脂膏。”
    “今年的花朝节,丽娘原本约了我一起出门参加扑蝶会的。可惜我也没去成,不过没关系,她是不会一个人的。”
    苏禾说到这儿,促狭地挑眉,巧笑倩兮,一双葡萄眼亮晶晶的。
    言成蹊知道,她八成又是在说一些稀奇古怪,他听不懂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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