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原生文明启示录 作者:孙皓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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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贵族的奢靡。所谓“庶群自酒,腥闻在上”,所谓“沉酗于酒”,所谓“俾昼作夜”,所谓“长夜之饮”,都是商人浓烈的酒风弥漫于市井宫室的历史印记。惟其如此,后来的周人政权与殷商遗民,才都将酒风弥漫看做是殷商灭亡的重要原因。

    (2)殷商时代的人才之盛

    殷商时代的著名国王有:成汤、太甲、沃丁、太戊、盘庚、武丁。殷商时代的大政治家有:伊尹、傅说、伊陟、巫贤、祖已、商容、微子、比干、箕子等。《尚书·多士》记载:“遗殷多士!……俊民甸四方。”《尚书·酒诰》记载:“庶邦庶士。”凡此等等皆说明,相比于夏,殷商是一个人才辈出的时代。

    从大政治家出现的频率看,商代不仅仅远远超过了此前的夏代,而且远远超过了后来的西周时期,是中国原生文明时代的第一个人才高峰期。从平民人才看,更是如此。出身庶民的庶士,在商代已经很多了。这是商代文明的综合发展成就在人口终端的最重大产出。

    后来的周公曾经诚恳地说,“尔殷遗多士……肆尔多士……尔先祖成汤革夏,俊民甸四方。”周公的意思是说,你们殷商的人才多啊,成汤灭夏,以杰出人才治理四方“。

    殷商时代的“庶士”,是庶民社会中能事之人的称谓。后来的春秋时期,这种“庶士”发展为最具活力的一个社会阶层,对中国原生文明的历史跨越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应该说,“庶士”的活跃与滋生,在殷商时期形成了良好的社会土壤与历史传统,对后来春秋时代士人阶层的破土而出,起到了精神引领的作用。

    (3)殷商青铜器的宏大厚重神韵

    大型铸造所产出的青铜器,是殷商时代对中国文明史打上的又一个深重印迹。

    青铜时代,是人类文明史与中国文明史一个极其重要的坐标时期。自夏王国开始,早期青铜铸造便已经达到了很高的工艺水准。大禹治水之后铸造的九座大鼎,刻有各州的土地等级与贡赋数量,足见其精美宏大。应该说,九鼎在殷商时代还是存在的,它们与殷商时代的青铜铸造品一起,构成了青铜时代最宏阔厚重的历史标识。

    所谓青铜,是与早期红铜相对的一种金属锻铸品的称谓。青铜,是铜与锡的合金,熔点低,硬度高,制造出的器物远较红铜精美宏大。所以,后人将它看做是中国早期国家社会的生产力标志。

    在世界文明史上,通常将公元前四千年至公元前一千年,称为青铜时代。

    商代青铜器,宏大,简约,具有极高的美感,是中国原生文明时代不朽的标记。

    公元前11世纪的某一年,殷商政权灭亡了。

    商王国的权力传承,古代史学家说法不一:一说“殷凡三十一世,六百余年”。一说“汤灭夏以至于受(纣)二十九王,用岁四百九十六年也”。

    这个伟大的时代,在中国原生文明史上独具一格,在我们的文明基因中留下了诸多不朽的精神因子。我们的商战传统,我们的文字结构,我们的兼容理念,我们的工艺传统,我们自由奔放的开拓精神,都处处渗透着商文明激情澎湃的热血。如果我们的历史缺失了这个自由奔放而又开阔厚重的时代,我们在后来很可能会被精密的单一农耕文明所窒息,春秋的社会松动与战国的文明爆炸,很可能也没有机会出现。

    商文明的独特神韵,在于它以先天的商旅精神,同时包容了渔猎、畜牧、农耕、手工业等多种经济活动方式的并存,构成了大商文明的风华特质。因此,后来的古典社会无论多么抑商,我们民族的古典工商业活动,也始终都没有丧失最起码的生存活力。

    应该说,这是殷商时代给我们留下的最为伟大而顽强的文明基因。

    西周:礼治社会——精密的联邦制国家

    冲击商殷文明的,是另一个农耕族群——周人。

    周是三代早期国家中对后世影响最大的一个时代,需要我们特别关注。

    1.周人的早期农耕生存史

    周人族群的先祖,本名叫作弃。后稷,是建功立业后获得的名号。

    后稷的出生养成,如同成汤一样,有一个中国人很熟悉的美丽神话。据《史记·周本纪》记载:近古时代,某首领一个叫做姜原的女儿漫游在山谷草地,突然遇到了一个巨大的足迹形深坑。姜原心喜,踏进了巨大的脚印坑。后来,姜原便生下了一个大婴儿。姜原将婴儿丢弃在简陋宫外的小巷里,牛马见而避之;姜原又将婴儿丢进了水渠冰面,一群飞鸟飞来覆盖。姜原大为惊讶,对天叩拜,抱回了婴儿,并给这个上天不弃的婴儿取了一个相反的名字——弃。

    从实际情形来说,周人是一个生成于久远时期的特大族群。《史记·周本纪》云:“后稷之兴,在陶唐、虞、夏之际。”《国语·周语下》云:“自后稷之始基靖民,十五王而文(王)始平之。”《山海经·大荒西经》云:“帝俊生后稷。”

    可以明确的是,在舜帝时期,后稷族群已经是以农耕活动闻名的特大族群之一了。无论是《五帝本纪》,还是《夏本纪》、《周本纪》,司马迁对周人先祖的作为记载,都是从远古治水时代开始的。《山海经》等文献,对周人参与治水的远古活动也有记载。尽管有专家举出了《国语·周语下》的一则记载,说自后稷至周文王只传了15代,怀疑周人族群的近古活动是否真实。但依据更多的史料进行综合分析,我们仍然有理由认定,周人的近古足迹是真实的。

    周人的近古活动,至少在两方面是明确的:其一,周人族群参与了以大禹族群为轴心的天下治水,并在其中起到了种植谷物与后勤援助的重要作用。其二,周人先祖精于种植,好耕农,民皆法则之。为此,舜帝曾举荐弃为农师,教民耕作,天下得其利,有功。又因农耕之功,舜帝封周族于邰地,赐姓姬氏,同时,赐弃以后稷名号。后稷是什么意思?后者,帝也,王也。后稷名号,应该就是农耕之王了。

    也就是说,在近古时代,周人已经是天下最杰出的农耕大族群了。

    周人在夏商两代的历史,是艰难选择生存空间的历史。《史记·周本纪》记载:“后稷卒……夏后氏政衰,去稷不务……奔戎狄之间。”《诗经·大雅·公刘》的说法是:“度其隰原,彻田为粮。度其夕阳,豳居允荒。”《诗经·緜》描述是:“周原膴膴,筑室于兹。”

    这条线索不甚细致,也不甚精确,但关键的转折点是清楚的——夏代初中期,周人族领担任农官,周族大约在晋南或中原地区从事农耕。

    夏代末期,周人族领不窋弃官去职,率领族人迁徙到西部戎狄地区去了。

    大约在商代初期,族领公刘又率领周人东迁,迁徙到了豳地定居。豳在关中西北今彬县、旬邑一带,在豳地,周人力事农耕,开始兴旺了。《史记·周本纪》说:“公刘虽在戎狄之间,复修后稷之业,务耕种,行地宜,自漆、沮度渭,取材用。”

    这时的周人,创立了粗线条的政权,营建了新的国都,有了三支小型武装,大体具备了小型自治诸侯国的框架。公刘死后,继任的庆节立即宣布立国,自立为诸侯国政权。这就是《周本纪》所说的“国于豳”。请注意,“国于豳”之意,说的是以豳为国,都城叫做豳,国名也叫做豳。也就是说,这时还没有“周”这个名号。从权力源头说,此时正在夏末商初,这个豳国,不会是夏桀或商汤封立的诸侯国,而是自立自强自我生成的一个政权。

    大约在商代中期,族领古公亶父又率领周人,由豳地向西南迁徙,在渭水流域相对肥沃平坦的关中西部“岐下”地带定居下来。岐下者,岐山之南也。应该留意的是:岐下的这片丰饶土地,当时叫做“周原”。周者,山水环绕也;周原者,山水环绕之地也。《诗经》所唱的“周原膴膴”,就是赞美周原山水环绕的肥美气象的诗句。因了周原肥美,新迁徙到这里的豳国族群,就将自己的国名改了,称作“周”。

    周之为周,自此始矣!

    这时的周国,仍然不是商王国正式分封的诸侯,而是自发建立又自发升级的西部小诸侯国。这说明,在交通闭塞的早期国家时代,新建立的商王国的控制范围还没有达到这一区域。这一时期,周人开垦荒地,大兴农耕,营建新的宗庙宫室,开始了真正的勃兴。

    应该注意到的是:在千余年的历史中,周人只大举迁徙了三次。考虑到由豳地到周原的迁徙,实际只是轴心部族的迁徙,是居住地域的拓展,豳地后来还是周人地域,那么,周人实际上只迁徙了两次。在近古大族群中,这种几乎扎根不动的生存状态是极其罕见的。与商人族群的大迁徙频率相比,周人的文明特质与商人无疑是相反的趋势。

    周人的这一特质,就是以土地为生存根本的安土重迁的农耕文明传统。

    早期周人对待周边戎狄族群的侵掠,也采取了截然不同的感化方式。《史记·周本纪》记载:在古公亶父时期,每遇戎狄兵民呼啸而来,周人便将载满粮食衣物的牛车送给戎狄人。戎狄劫掠有成,进一步提出了占领周人土地的要求。周人愤怒,纷纷请战。古公亶父却制止了民众抵抗,说了一番大大出乎常理的话,大意是:民众拥立国君,国君就要为民众谋利。戎狄攻战,无非要夺我土地民众;民众在我,在戎狄,有何区别?民众若因为我这个国君而战,杀人父子而自称君子,我不忍为也!此后,古公亶父便率领自己的直系部族迁徙到了岐下,将自己部族的土地留给了戎狄人。神奇的是,此后不久,留下不愿迁徙的豳国男女老幼也一齐追来了,四面戎狄也纷纷来归顺了。

    这个故事,有两点值得注意:一则,此举揭示了周人由豳地南迁周原的真实原因,是为了感化戎狄而自觉离开豳地的。二则,它表现了早期周人对戎狄关系的特异政策——既德化戎狄,又革除戎狄习俗。所谓德化的实际含义,已经很清楚:不防卫,不开战,不惜让出土地,让出人口,而与戎狄和平共处。

    这种几乎是饲虎以肉的德化,在今人看来是完全不可思议的。

    但是,在那个近古时代,却不能简单否定这种德化政策的存在。因为,从更为古老的五帝时代开始,中国族群的社会实践中就有了一种久远的德治感化传统。只要是被公认为圣王贤哲的领袖,无论他们如何使用了暴力革命,同时都有一长串德化治民的举措。就历史发展的实际而言,在世俗法治还远不成熟、在资源空间还远远超过社会需求的近古时代,这种以宽容忍让为特质的德治感化,是实现有效社会治理的必要补充方式。历经了夏代以禹刑为根基的国家治理、商代社会的汤刑实践、商代末期纣王的酷刑烈法,到了周人的古公亶父时期,德治感化方式又能重新抬头,这是文明历史上必然的逆反自治现象。

    这种逆反自治,在后来的历史中反复出现,是值得深思的。

    古公亶父时期的另一举措,是革除戎狄习俗。据《史记》正义考据,所谓革除,主要是改变戎狄人举族、举家共居一室的生活方式,要求融入周人的戎狄人也要建造城邑,建造固定村落,在各家依照辈次、夫妇分开居住。

    自近古时期,以至早期国家社会,以畜牧业为主的族群或者半农半牧的族群,几乎都是不分辈次、不分男女长幼,甚或不分家族的群居、合居的生活方式。对这种生活方式第一次自觉提出革新的,是周人,是周人的早期领袖古公亶父。周人是与生俱来的农耕族群,定居一地而分家劳作,是其最基本的生存方式。因此,只有周人具有革除落后的群居、合居习俗的社会需求。这种生活方式、民众习俗的文明革新,一直延续到战国时代的商鞅变法,中国的西部族群才普遍彻底地告别了落后的群居、合居方式。

    德化戎狄,同时又革除戎狄落后群居习俗的政策,说明周人已经开始树立起了独特的文明理念,并已经具备了以和平方式融合落后文明的自觉性。后来,周人的这种文明意识愈加清醒自觉,终于演变成了一场历史性的文明大创造。

    因其文明功绩,这个古公亶父,被后世周人追尊为周太王。

    2.周人与商王国的历史对抗

    周人自立建政,历经数百年发展,在商代后期终于进入了商王武乙的视野。

    很快,周人的自立梦幻便随着首领季历的被杀,残酷地破灭了。

    季历,是古公亶父的第三个儿子,是商代末期周人的一代雄武首领。季历继承周人族群的政权后,立即自觉朝拜了商王武乙。

    这一臣服举措,背后的历史逻辑是这样的:西部的戎狄经常侵扰中原,商王室从对西部戎狄的军事准备中得知了周人的崛起壮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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