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原生文明启示录 作者:孙皓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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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种种掣肘。一举两得,显示了秦献公作为政治家出色的应变才能。

    其三,秦献公七年,“初行为市”。这是秦国在秦简公时期的“初租禾”之后,推行的第二次经济变革。不过,三十年前的“初租禾”,是对农耕人口的减税政策。这次的“初行为市”,却是秦国的第一次商业改革。

    在整个春秋时代,以管仲在齐国的商业改革为先导,东方诸侯国大体都已经先后完成了商业的私营化。也就是说,东方诸侯国大体都实现了官营商业与私营商业并举的商品贸易形态。只有秦国,还处于相对的经济封闭状态,还相对完整地保留着官营市场制度,规模很小的商品市场仍然由官府统一经营。

    所谓“初行为市”,就是第一次打破了商品市场的国营垄断制度,开放商旅,开放市场,既允许外邦私营商人进入秦国市场经营,也允许本国庶民经营商品交易,以私商身份进入市场。这样,既往由官府垄断的“官市”,就不再是惟一的市场形式了。

    上述新政举措,无疑凝聚了秦国族群,扭转了秦国物资严重匮乏的状态,使秦国的政治、经济有了新的生机,国人士气也很快蓬勃了起来。

    在魏国,则由于魏武侯病逝,魏惠王即位,魏国内外政策发生了另一种变化。

    魏国新君魏惠王,是战国时代在位最长的君主之一。纵观其一生,魏国由盛转衰的要害转折,全部发生在魏惠王执政的51年之内。这个人物,除了夺取最高政权时期在内战中短暂的英雄时段之外,从一开始执掌最高权力,魏惠王就暴露出志大才疏、外宽内狭、虚荣心极强又刚愎自用的缺陷。

    魏武侯死后的第一个变化,就是魏惠王在事实上放弃了魏文侯、魏武侯两代所坚持的连续进攻河西高原,并蚕食秦国关中,最终吞灭秦国的战略。魏惠王认定的急务是什么呢?首先,是报复赵韩两国曾经支持自己政敌的积怨;其次,是东方霸权。如果说魏惠王君臣还有战略的话,那么战略就是两个方面:一是对赵韩发动挑衅战争,以实现报复愿望;二是对东方其他国家作战,以争夺天下丰腴之地。对秦国的战争,魏惠王在事实上已经大大淡化了,至少,已经将对秦战争置于次要的位置了。

    魏武侯死后的第二个变化,就是魏惠王开始了率先破坏三晋国家集团传统的同盟关系,实际搁置了对秦战事,首先发起了对韩国的攻势。从此,魏赵韩三国进入了长期的相互攻伐,天下最强大的轴心集团不复存在。

    可以说,假如没有这样一个魏国君主的出现,假如魏国的对秦战略没有发生改变,秦献公时期的对魏国战争肯定不会取得哪怕一次的胜利。即或延续到后来,秦孝公初期力图避战的种种妥协与邦交周旋,也同样是都是无济于事的。

    历史不能假设,魏国偏偏就出了一个魏惠王,魏国的战略偏偏就改变了。

    这就是历史的偶然性——大国对峙的夹缝,变成了敌对国家崛起的历史机遇。

    (2)秦献公发动的狂热的对魏国的复仇战争

    魏韩战端一开,秦献公立即对魏国展开了大举反攻。

    秦献公二十一年(公元前364年),魏惠王六年,秦国数十万大军突破了魏军的秦东防线,一直将魏军压迫到石门战场决战。石门,在今日山西运城西南地带,已经很接近当时的魏国都城安邑了。是役,秦献公亲率秦军大破魏军,仅斩首就达六万之众。在魏国突然面临危机的时刻,赵国出兵救援,秦军才撤兵西归了。这是进入战国之世后,秦国对东方的第一次大胜利。当时,仍然保持着天子名义的周王室都被惊动了,周天子以对待地区诸侯首领的礼节,派出了特使,向秦献公颁赐了一件华丽精美的战袍,表示了祝贺。

    次年,秦献公又亲率大军,大举进攻魏军在黄河西岸修建的军事重镇少梁邑,也就是今日陕西韩城地带。此战对魏国压迫极大。紧急时刻又是赵国救援魏军,秦军再度撤退了。

    第三年,秦献公第三次亲率大军,再度大举进攻魏军占据的少梁邑。是役,秦军一度大破魏军,俘获了魏军统帅公叔痤。可是,秦献公也在这次大战中身负重伤,救治无效,当年便死了。应该说,这是一场没有胜负的战争,从根本方面说,秦国损失更为惨重。

    此时,秦献公的次子嬴渠梁即位,这就是历史上的秦孝公。

    (3)少梁之战后,秦国陷入了严重困境

    虽然,三次大战都获得了胜利。但是,对于国土相对狭小、人口相对稀少、经济规模也很小、农工商生产水平又很落后的秦国而言,这种不间断的进攻战,事实上是一场竭泽而渔的战争。魏国则不然,土地广阔,经济发达,财富雄厚,兵员基础广泛,军队装备精良,即或连续三次败于秦军,依然有着广阔的回旋余地,丝毫未见捉襟见肘之困境。

    秦国陷入了困境,秦孝公也清醒地认识到了这一困境。

    这是被秦孝公执政后的实际作为所证明了的——秦孝公元年,秦国又在陇西地带对西豲打了一仗。事实上,这是安定后方的一仗。此后八年,秦国再未对魏国开战。

    奇怪的是,魏国连遭三次进攻,居然一直没有对秦国展开报复作战。这种令人迷惑的停战,一直延续到魏惠王二十年的魏军反攻定阳为止。定阳,就是今日陕北高原的延安地带。在战国时代,这是不可想像的异常停战。尤其是魏惠王,报复心极强,居然对一个显然弱小的敌人容忍了下来,实在是一个非同寻常的谜团。

    虽然史料中没有关于这段谜团期的原因记载,但是,合理的战国历史逻辑还是有的。依据这一逻辑推定,只有一种可能:新君秦孝公全力周旋邦交,向魏国妥协割地,从而避免了魏国大规模的报复战争。秦国做了哪些妥协,也是一个谜团。依据中国史书纪事的传统,若有称臣、纳贡之类的政治屈服,一定会载入史册。史书没有记载,事实上就是没有称臣、纳贡之类的政治妥协。那么,实际的妥协必然只有一种方式——割地。基于魏秦之间的强弱态势,这次割地一定不会少。合理推定,应该是秦国全部退出了三次攻占的胜利成果,两国土地恢复到了战前状态,魏国重新占据了河西高原与秦国东部。对于秦国,这当然是巨大的损失。可是,如果不是如此巨大的土地人口补偿,魏国能停止战争吗?

    据《史记·秦本纪》记载,秦孝公休战后的大局势,依然是非常险恶的。这种险恶的大环境,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其一,秦国僻处雍州,四面皆有强大的压力。当时,楚魏与秦接界,魏国占据了自洛水以北的河西高原,设立上郡,还在秦国边界修筑了魏长城,成为压在秦国东北部的一座大山。楚国,则在西南面占据了汉中、蜀地、巴地、黔中,对秦国西南部的商於之地,形成强大压力。秦国西部,则是汪洋大海般的戎狄世界。当时秦国的土地,只有陇西一部分、关中西部、西南商於三块,这三块土地连成了一条非常狭窄的通道。三块之中,除了关中西部稍好,陇西与商於都是贫瘠地域。在这种地理环境格局中,秦国几乎被挤压成了三点连成的一条细线。而且,三块地域之间的联系还很不稳固,随时都有被濒临的大国军力切断的可能。

    其二,“诸侯力政,争相并”的大潮流,使秦国随时都可能面临突如其来的战争威胁,随时都有被吞灭的可能。所谓“诸侯力政,争相并”,是说各国都推行强力政策,争相扩张,争相吞并弱国。如此大环境下,即使秦国与魏国达成了妥协,也不能保证楚国等其余大国对秦国不发动战争。

    其三,“诸侯鄙秦,不与秦国会盟”。历史证明,无论在和平年代还是战争年代,任何国家都会争取尽可能多的国家成为盟友。没有盟友的国家,便在事实上陷入了完全孤立的险境。当时的秦国,恰恰就是这样的。所谓“不与秦国会盟”,其实际涵义便是拒绝与秦国交往而结成同盟。如此,秦国的现实处境便是:没有一个国家可以作为危难之时相互援助的力量。而愿意与秦国交往的少数戎狄邦国,其实力又都是比秦国还要弱小的游牧族群,很分散,很难迅速聚集为有效的军事实力。

    地理上被包围,政治上被孤立,战争的危险又随时可能袭来。

    秦孝公承接的秦国,实在是狂涛巨浪中的一叶小舟。

    那么,在这将近十年的休战时间里,秦国这一叶小舟是如何漂荡的呢?

    3 秦孝公集团力挽危局

    面对如此险境,秦孝公轴心层并没有坐以待毙。

    秦孝公轴心层的第一个作为,是推行新政以稳定危局。

    依据《史记·秦本纪》记载,秦孝公初期推行的新政,主要方面是:“布惠,振孤寡,招战士,明功赏。”这四个方面政策的实际推行方式是:其一,布惠。实行普遍的惠民政策,减少赋税,赈济穷困等,使庶民从穷困的战争生活中稍有喘息。其二,振孤寡。对战争造成的孤儿、孤老、寡妇等弱势群体,由官府实行救助政策,以确保其生存与振作。其三,招战士。补充兵员,以防止不期而来的战争。其四,明功赏。对既往立功的将士给以爵位彰显,并实际赏赐。

    如果不是后来的商鞅大变法,秦孝公的新政完全可以被视作一次变法。至少,它与齐威王的吏治变法比较,没有什么差距,甚或要更为全面深刻一些。后来的燕昭王、齐襄王等,都是因为仅仅如此这般的作为,成为了一时明君。我们要强调的是,秦孝公的初期新政,充分说明了当时秦国的领袖层已经有了强烈的变法欲望。这种欲望,不是凭空生出的个人主张,而是现实危难激发的深刻的社会需求。否则,无论后来商鞅的个人才具如何特出,秦国社会都不可能承受如此前无古人的剧烈变革震荡。

    秦孝公的第二个大作为,是向天下发出“求贤令”,宣示浓烈的强国愿望。

    从黄帝时期开始,中国远古政治中就产生了悠久的求贤传统。梦贤、访贤、遇贤、思贤、任贤、选贤、尊贤的传说故事与现实故事,不绝于中国史书。春秋战国之世,国家竞争剧烈化,对优秀人才的需求大为紧迫,各国君主都在或强或弱地强调着、彰显着自己对贤士的渴求。尤其是战国时代,无论各国实际使用人才的程度如何,都在高调宣扬“尊贤”。这一方面的思想与现实,《墨子》的《尚贤篇》有集中的论述。

    战国君主中,大有实际不用贤士的君主,但几乎没有一个敢于在行动上、语言上不尊贤的君主。也就是说,各国至少都要在舆论上显示自己是重视人才的。譬如魏惠王,也称梁惠王,就是一个很喜欢大作“尚贤”文章,而实际上却很忌惮贤士的典型。所以,在那样的时代,国君“求贤”,并不是令人惊讶的举措。

    但是,以“求贤令”这种特定方式搜求人才,却实在是空前之举。

    什么是求贤令?就是向天下各国都发出文告,宣示自己搜求人才的决心,宣示自己的强国愿望,诚恳邀请列国士子进入秦国建功立业。关于这一“求贤令”的下达与发放范围,《史记·秦本纪》的记载是:“下令国中。”也就是说,这是对国内的文告。但是,商鞅能在魏国看到求贤令而进入秦国,这说明,它虽然在性质上是国内文告,但其发放范围却是面对天下诸侯的。这一方式本身,就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创举。

    所谓创举,不仅仅在于它第一个开创了这种搜求人才的方式,更为根本的,是其思维方式的突破。它打破了此前两千余年有针对性的个体求贤的经验主义传统,第一次以文告征召的方式,最大限度地向社会普遍地搜求人才。此后两千余年,直到当代社会,这种面对社会征召政治人才的方式,依然是最主要、最通行的方式。由此可以看出,秦孝公嬴渠梁,一开始就显示出不同凡响的大政治家的创造性政治才华。

    对于这篇引发历史裂变的千古雄文,我们全文录之如下:

    昔我穆公,自岐雍之间,修德行武,东平晋乱,以河为界;西霸戎狄,广地千里;天子致伯,诸侯毕贺,为后世开业,甚光美!会往者,厉、躁、简公、出子之不宁,国家内忧,未遑外事;三晋攻夺我先君河西地,诸侯卑秦,丑莫大焉!献公即位,镇抚边境,徙治栎阳,且欲东伐,复穆公之故地,修穆公之政令。寡人思念先君之意,常痛于心!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

    这则求贤令,是一篇极富精神力度的空前文告。至少,它的几个基本方面,是此前任何一个大国君主的文告都不敢涉及的。

    其一,它集中回忆了春秋秦国在秦穆公时期的功业高度。政治上东平晋国之乱,确立了秦国的天下影响力。疆域上确立了东部以黄河为界,西部兼并戎狄12国,成为地广千里的大国。这是此前秦国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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