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远川对她跟秦瑞成胡闹了一天的事非常生气。
    这还是乔桥后来发现的,因为男人就连生气也如此平和内敛,行为举止与平时无异,甚至那天回来,他还帮人事不省的乔桥做了身体清理。
    但所有的关切也仅仅到此为止了,早上吃饭,男人都有意无意地避开她的目光,明明休假在家,却几乎不跟乔桥交流,宁肯沉默也绝不开口说一个字。
    秦瑞成是无所谓,他巴不得周远川气得离家出走才好,可惜也没让他高兴上几天,当晚乔桥睡房的锁就被换了,换成了指纹加密码双重解锁的。
    谁的指纹?
    当然是睡房主人和别墅主人的,总之跟秦瑞成这个客人没关系。
    秦瑞成再也不能半夜爬乔桥床,恨得咬牙切齿,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况且周远川还有个警卫队,真惹毛了他一点好处都没有,秦瑞成只能默默咽下这口气。
    他老实了,乔桥却坐立难安。毕竟被人无视的感觉真真真真的太糟糕了!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早上她去厨房倒水,恰好周远川也在,这是男人躲了几天以后两人第一次面对面,乔桥生怕错过机会连忙讨好地打了个招呼,结果周远川咖啡都不要了,迅速上楼消失了……
    消失了……
    留乔桥一个人端着马克杯风中凌乱。
    偏偏他还是那种冰雪聪明的类型,生气也舍不得让你难堪,但正因为这样,乔桥心里被愧疚和后悔塞得满当当的,几乎到了不思茶饭的地步。
    忧郁得连彦阳都看不下去了。
    “好了。”彦阳抢过她手里的纸牌,皱着眉头,“不想打就不要打了,反正你也赢不了。”
    乔桥:“……我好不容易摸到一把好牌。”
    彦阳:“那要继续吗?”
    乔桥:“算了,没心情。”
    她单手撑着下巴,又开始唉声叹气。彦阳撇撇嘴,收拾着散了一地的纸牌,忽然开口道:“迟早的事。”
    乔桥:“啥?”
    “舅舅现在变得像个普通人了。”彦阳道,“你又那么蠢,迟早会惹恼舅舅的。”
    乔桥:“……难道周远川在你心里是神仙吗?”
    彦阳:“不是,但你没见过以前的舅舅,比现在冷漠多了。”
    “怎么会。”乔桥哼哼一声,“我第一次见你舅舅他就脾气超好的,还帮我对台词呢。”
    “是吗?”彦阳眼神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
    乔桥弹了下他的脑门:“天天瞎琢磨什么呢?大人的事不要掺和。”
    这次彦阳翻了个标准的白眼。
    彦阳:“真难受的话,就去承认错误好了。舅舅那么喜欢你,就算你把他数据烧了都会原谅的。”
    乔桥燃起希望:“确定吗?”
    彦阳叹气:“反正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原谅你。”
    乔桥:“你这跟没说有什么区别?他又不是你。”
    彦阳狠狠瞪她一眼:“但你别忘了,我是世界上为数不多跟他有血缘关系的人,我不仅继承了他的喜好,也了继承他的思维。”
    乔桥:“好吧,我信你一次,要是失败了,我就打你屁股泄愤。”
    彦阳:“那成功了怎么办?”
    乔桥不假思索:“随便你提要求咯。”
    彦阳弯起嘴角,露出小虎牙:“那就这么说定了。”
    乔桥没觉得这赌注有什么不妥,反正是个小孩子,无非想吃点喝点玩点,顶多破费些,问题不大。
    现在首要的问题,是安抚周远川。
    她左思右想,还是在走廊溜达了十几遍后敲响了周远川的房门。
    男人没有马上来开门,实际上以周远川的聪慧程度,不需要询问也知道外面的是谁。乔桥耐心地等着,就在她以为屋里人是不是没听见准备再敲一遍时,房门被打开了。
    周远川穿着一套浅蓝的丝质居家服,过于垂坠的面料显得他身子骨异常单薄,纤细的手腕隐在袖管里,露出来的皮肤雪一样白。他好像正在伏案工作,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极其薄,却恰好掩住了他的视线。
    她听见周远川沙哑着嗓子问:“有事吗?”
    乔桥张了张嘴,打好的腹稿忘了个干净:“也没什么——”
    “那我继续忙了。”男人说完就把门关上了,隔绝了一切交流。
    乔桥:……
    “周先生?”乔桥坚持不懈地继续敲,“能让我进去吗?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门里:“我要休息了。”
    乔桥:“用不了多久的,三十秒。”
    屋里静了一会儿,周远川再次把门打开了。这回乔桥学乖,第一件事就是往门里挤,男人也做不出硬堵着门不让进这种事,乔桥得以顺利进入房间。
    周远川睡的主卧她还是第一次来,屋里有一大一小两个连通的房间,大的那个摆着一张双人床,小的那个则被改成了简易书房,里面有书桌椅子和书架。睡房还算整洁,但小房间却乱成一团,到处散落着揉皱的草稿纸,纸篓也早满了。
    见屋里的情况全被乔桥看到了,周远川脸上闪过一丝无措,但他还是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咳。”乔桥尽量让自己表情正经点,“周先生……在解题吗?”
    周远川:“没有。”
    ……屋里都这样了还嘴硬。
    她随便捡起一张纸,刚要摊开看,就被人飞快抽走了。
    周远川:“字写得不好看。”
    乔桥顺手从地上又捡了一个:“你还要拿走吗?”
    这回周远川不动了,毕竟满地都是纸团,抢也抢不过来。他干脆别过脸,好像这样就能缓解被窥探内心的难堪一般。
    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写的全是各种复杂的公式,但几乎每个公式上都会被划上一个长长的删除线,有的甚至删了改改了删,字迹也潦草得看不出笔画,远及不上乔桥记忆中那个规整端正的字体。
    怪不得不让看,确实有点拿不出手。
    她认真审视了一番,最后竟然在纸张右下角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小小的两个字藏在一段扭曲的公式里,能看得出写它们的人心情似乎不太好,笔画重得把纸张都划破了。
    乔桥有点想笑,她以为周远川工作起来永远都心无旁骛,没想到也会偷偷开小差。
    “上面有我的名字。”乔桥妥帖地把废纸折叠收好,“我就留下收藏了。”
    周远川愣了愣,一点肉眼可见的淡淡的红瞬间爬上他的脸颊,但又因为男人的皮肤过于透亮,仿佛都能看到表皮下因肾上腺素而曲张的血管。
    他动了动嘴唇:“那张不行。”
    乔桥:“为什么?我看上面的公式都被划掉了啊。”
    周远川:“那也有用,物理是个试错的学科。”
    乔桥看着这一地的纸团,啧啧道:“那这题一定很难吧?”
    男人微微抿唇:“陈景润证明1+2时,草稿纸堆满了一个房间。”
    乔桥沉默片刻:“我知道这么问很蠢……但为什么1+2还要证明?”
    周远川:“这其实是一个定理,任何充分大的偶数都——”
    乔桥:“算了算了,我不想听了。”
    周远川一点没有生气的意思,好脾气地点头:“我不说了。”
    这也是乔桥喜欢周远川的原因,就算这些东西在他看来简单得堪称常识,他也不会露出一点不耐烦的神情,只要她问,就会耐心解答。
    两人面对面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周远川先开口:“回去吧。”
    乔桥:“对不起。”
    男人笑着摇摇头:“你没必要道歉,选择跟谁在一起是你的自由。”
    他顿了顿,叹口气:“应该道歉的人是我,我不是有意要无视你,只不过承认自己比秦瑞成差需要一点时间,我还没遇到过这么挫败的事。”
    诶?这是想到哪儿去了,根本不挨着呀。
    她连声否认:“没有不可能不存在,你们不是一个类型。”
    周远川笑容很淡:“但你更喜欢他那种类型,对不对?”
    乔桥很想说自己不是,因为秦瑞成压根就没有给过她选择的机会,男人以一种霸道而暴烈的方式强行介入她的生活,从不需要在意她的想法。或许在别人看来是乔桥选了他,但只有她自己清楚其中水分有多大。
    在感情这方面,她一直被秦瑞成牵着鼻子走,毫无还手之力。
    “所以我其实很羡慕他。”周远川垂下眼睛,看着自己过分纤细的手指关节,“我所拥有的东西都是看不到摸不着的,他拥有的却能轻易吸引你。”
    乔桥瞬间明白了周远川这几天为什么要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解题,是自尊心受不了想要在擅长的领域找补回来吗?
    但……似乎也因为心绪波动太大,没有完成。
    难怪浑身散发着‘丧’的气息。
    “不会的。”乔桥心中燃起一种莫名的使命感,她牵起男人的手,认真道,“周先生在我心里,一直特别特别厉害。”
    怕对方不信,又自揭短处地补充:“你也知道我学习一般般啦……高中还暗恋过班上成绩最好的男生,我一直很佩服头脑聪明的人啊。”
    周远川愣了片刻:“真的吗?”
    “当然!”乔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们要是早点认识就好了,考试就不用求爷爷告奶奶找人给我传纸条了,你可以给我补课啊——”
    话音未落,她就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男人的声音在耳侧响起:“一定有机会的。”
    周远川身上常有的那股淡淡的纸香和沐浴液混合后的味道把她弄得晕头转向,竟然有点飘飘然了。
    被人需要的感觉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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