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未央 作者:唐思

    第二十章

    “哼哼……哼哼……哼哼哼……”

    这是什么声音?

    我警惕的转头看着明雨,“喂,你这是笑啊还是哭啊?!”

    “哼哼……小叶子……想借钱啊?”

    “本来想借,可是看你笑成这样……我就不想了!”

    明雨一下收了笑,硬声道,“那你到底是借还是不借啊?”

    我狐疑的打量他,“怎么个借法啊!你肯定不会白借吧?”

    “嘿嘿!要不都说小叶子聪明呢!借一两还一两二钱,回去就得还,多一天就多加一钱!”

    “你怎么不去抢呢?!”

    明雨一甩头,翘着二郎腿,“就这个价,爱借不借!”

    我咬牙,“你这是趁火打劫!”

    “愿者上钩!”

    臭小子!这是看我走投无路、求救无门了!吃定我是非借不可了是不是!

    我这个气啊!怎么就让他敲了竹杠了呢!

    算了,小女子能屈能伸,好女不跟男斗,就让他得逞一回还能咋地!我犯不上跟个小屁孩儿较劲!

    吐了口气,“一口价,借五两,还五两五钱,回去就还,不干拉倒!”

    “成交!”

    看着他笑的那得意样,真想上去扁他一顿啊!!

    狠狠的瞪他一眼,伸手,“还不把钱拿来!”

    在明雨欢乐的、星元同情的、彭朔鄙夷的各路炯炯目光中,我悲愤的接过这笔高利贷,心中暗下决心,此仇不报非君子!

    大娘回来的很快,一进院儿就亲切的拉着我的手一通嘘寒问暖!简单的交代了两句,让儿媳妇招呼着彭朔三人,便拉着我钻进屋里私聊去了!

    “你这丫头如今可是出息了!我上次进府时听说到侯爷跟前当差了?!”

    见着大娘我心里高兴,便将一张脸笑成一朵花,“嗯!在侯爷跟前儿有几个月了!”

    “可还好?这在主子跟前可不比在外头,处处都马虎不得啊!”

    “嗯,我懂,我会小心侍候的,大娘不用担心!其实侯爷人满好的,从来不会无故打骂下人,我小心着不惹到他就没问题了!现在日子过的不知道有多舒坦!”

    大娘放心一笑,“那就好!”

    我抬头顺着敞开的窗户向院外看了看彭朔他们,见大娘的媳妇儿正洗了一小盆水果端去,热情的招呼他仨吃。彭朔显然是有些招架不住这热情,别扭的起身道谢,僵硬的在嫂子热切的目光下咬了一口他最不喜欢吃的苹果,微皱着眉头一下一顿的嚼着。

    我忍不住心里发笑,这小子有时候还挺可爱的嘛!

    嫂子又热情的说要留他们吃晚饭,也不管他们的推拒,笑呵呵的就钻进厨房忙活去了。

    收回目光,我笑道,“大娘好福气,一看嫂子就是个贤惠的,以前我在这的那段时间怎么没见过嫂子呢?”

    大娘也向外瞅了瞅,笑着说,“是啊,这媳妇儿我还真是挺满意的。上次你在这的时候她跟着我家你那哥哥去了京城。两口子在那边开了个铺子,做点儿小生意!唉,就是瞎折腾,不过倒也能挣下个吃穿,过日子还是够的!这次回来就是想接我过去,要给我养老呢!”

    “真的?大娘这回可是要享清福了啊!”

    大娘笑的合不拢嘴,口上却还说,“嗨!享什么清福啊!我还真是挺不爱去的,年纪大了,总想守着故土过日子!我这辈子就是个劳碌的命,让我整天呆着啥都不做,我还真呆不住!只是年纪大了,自己一个人也确实不方便,有个头疼脑热的身边也没个人,你哥哥嫂子都不放心!我一想,算了,他们既然有这份孝心也就顺着他们的意吧!”

    我也跟着笑“是这个理儿,老来从子,大娘就听哥哥的吧!想来只有把你放在跟前儿他才能放心啊!”

    大娘被我这话逗乐了,“呵呵呵……就你这丫头会说!难得你今天来了,就在大娘家吃个饭再走吧!现在时辰还早,你嫂子手脚麻利着呢,用不了一会儿饭就做得了!咱早点儿吃,太阳落山之前,保管让你们吃饱喝足的出大娘家的门儿,耽误不了你们回府交差的!”

    我当然也是不想这么快就回去,只是这事儿我却是不敢随意做主的,“大娘,我们四个人一块儿出来的,这事儿我还得跟他们商量一下!”

    “他们也是侯爷身边儿的人?!”

    “嗯,他们都是侯爷的贴身小厮。今天主要是侯爷让他们出来买些东西,我是借光跟出来的!”

    彭朔不愿暴露身份,我自然不敢乱说,也只有对大娘说谎了!

    大娘盯着外面瞧了瞧,“难怪长得这么俊!行,那你就去吧!好好跟他们商量商量啊!”

    “嗯,好!”

    出了屋,笑着走了过去,伸手抢过彭朔又要放进嘴里咬一口的大苹果。

    “吃一口做做样子就行了,你还真想把这么大一苹果都啃了啊!不喜欢吃就别吃了,干嘛难为自己!”

    彭朔强咽下嘴里嚼了半天的果,不满的瞪了我一眼,“还不是你害的?!刚才明明看见你在屋里往外瞅,怎么不出来解救我?”

    我呵呵的笑出声来,也不辩解,只看着他道,“大娘要留咱们吃晚饭,你看咱吃是不吃啊?!”

    “你说呢?”

    “吃!”

    “哼!”

    哼就是同意喽!商量完毕。

    知道他是个好说话的,所以这商量也不过就是走走过程!

    刚想转身进屋,瞥眼看见了明雨,顺手将手里彭朔只咬了一口的苹果一把塞进他怀里,小声道,“侯爷赏你的,重于千金,一定要吃光哦!”

    说完我邪恶是笑了笑,抬头挺,走喽!

    嘿嘿!我刚才看见他已经吃了一个了,再让他吃一个,丫的撑不死他!!

    “臭丫头你故意的……”

    “咳……”

    侯爷一声咳,丫乖乖蹲墙角啃苹果画圈圈去了。

    哈哈哈哈……我这个乐啊!

    “大娘,我跟他们说好了,吃了晚饭再走!”

    大娘又把我拉到炕沿上坐着,“好,那就跟大娘再好好说会儿话吧!”

    “嗯,大娘,既然你都要跟嫂子去京城了,怎么还要往乡下跑呢?”

    大娘抬手抿了抿鬓角,叹息着道,“这是最后一趟了!干这行这么多年了,虽说是个让人瞧不起的行当,但我自认没做过一桩伤天害理的生意,没挣过一文丧尽天良的昧心钱!那些个指望着我能给自家孩子寻条出路的老乡们,我怎么也要去打个招呼,不然我走了也不安心啊!”

    我愣愣的看着大娘忘了反应,只心有戚戚然的轻声道,“以后的那些孩子们可是要受苦了,还有谁能像大娘这样照顾我们这些漂泊异乡、卖身为奴的孩子呢?!”

    “唉~!人各有命吧!这几年我也做的辛苦啊!同行之间都恨不得我早早滚蛋,背地里没少给我使坏下绊子,我也是真累了!儿子媳妇儿知道心疼我,劝着别做了,一片孝心我不能不领啊!罢了,这个行当又是这么个低贱的,人人瞧不起,不做就不做了吧!”大娘无奈的叹口气。

    我不自觉的蹙起眉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都或多或少的有着这个时代所赋予的无奈!人牙子是被列为贱籍的,不管你再怎么心存善念,一心一意为那些苦命的孩子想法子、谋出路!即便好事做尽,人人感激,但是只要你是个人牙子,就只凭这一点,就永远也得不到人们的尊重。即便他是从心底里感激你,却也一样瞧不起你,很奇怪不是吗?!

    这是我永远也不能理解的世界!这里的人被分成了三六九等,有明确的户籍等级,那些世家贵族永远的高高在上、目中无人,本不把那些贱籍奴籍的人当人看。甚至还听说,有些贵族对待底下的奴才连一匹马或一头牛都不如。更可怕的是,这些底层的人也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是等级底下的下等人,就是该供那些贵族差遣甚至打骂,自身就带着不可磨灭的奴。什么人人平等,什么人权,在他们看来本就是无稽之谈,有这种想法的人会招雷劈的!

    多可悲,想想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了十来年,不由得脊背一阵发麻。如果没有遇到大娘,没有进云庄,我现在会是过着怎样的生活呢?!真是想都不敢想。

    呆呆的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彭朔,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转头看过来,或许是我的表情令他不满,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能遇到他也是我的幸运吧?!至少他还没不把下人当人,对我也算是不错了!!

    我突然觉得我应该冲他笑一笑表示感谢,于是便那样做了。

    可能是我笑的太僵硬,就是那种笑的像哭似地!他的眉皱的更紧了!

    唉~!算了,还是别跟自己的脸较劲了,这会儿估计我做出什么表情都跟哭似地!

    收回目光,默默的从怀里掏出银票和银子放在炕上,“大娘,还得托你给我娘捎点银子回去,这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大娘帮我交给我娘,让她别舍不得用,只放那压箱底儿!拿这钱买上几亩良田,自己种不了可以租出去,置办下了终归算是份家业,以后留给小宝,也算他没白有我这么个姐姐!”

    大娘点头,“嗯,有钱就该买地,这是正理儿,难得你这丫头有这份见识!我会给你娘带回去的,也会替你报平安。不过你在郡主府的事儿就最好别告诉她了,上次我去也没跟她说这事儿,只说你在一家大户里当丫头。郡主府最忌讳府里的奴才在外头借着府上名义招摇过市了!要知道这郡主府里门头儿大,就是一般的奴才,说出去那也是了不得的体面事儿,更何况你如今是在侯爷身边做事,就更不一般了,恐怕走出去连县太爷都要上前巴结!还是别跟你娘说了,省得她自觉腰板硬了,嘴上再没个把门的,净给你惹事儿!”

    这个我倒还真没想过,不过大娘既然这么说,我自然是没意见的。倒不是真担心小娘会做什么狗仗人势的事儿,她应该不是这样的人。我只是觉得,这事儿确实没有说给她知道的必要。

    “嗯,我听大娘的!”

    大娘笑了笑,然后看了看那张银票,轻蹙眉头道,“一百两啊?你现在的月银这么多了吗?”

    我一阵汗颜,“呵呵!没有,现在每月一两……呃……这些多半的侯爷随手赏的。”

    我可不敢说是跟侯爷赌钱赢得。

    大娘狐疑的看了我一眼,看的我无限心虚!赶紧转移话题,“大娘,这里还有五两,是小叶孝敬您的!”

    大娘推着我递上前的手,“傻孩子,这钱你得来的也不容易,给我干什么!大娘虽算不上富贵,但也还是不缺银子使的!你心意大娘领了,银子却是不收的,快拿回去!”

    “大娘,你听我说,我是真心当你是亲人的,就跟我娘一样,我知道大娘不缺银子,所以这不也没多给吗!就是个意思,大娘你就别推了,就当我祝贺大娘即将乔迁之喜,做侄女的给您送红包了!”

    大娘笑了笑,“好,既是你一片心意,大娘就收下了,就当先存在我着,等到你出嫁的时候,大娘多多的陪送你一份嫁妆也就是了!”

    我囧了,“大娘!我才多大啊?!您想太远了吧?!”

    大娘脸色一正,“哪里远了?!你还当自己是小孩儿呢?!过了年就十三了吧?!那还不就是三五年的事儿,这一眨巴眼的工夫就到了。郡主府对待下人向来宽厚,到了年纪的都随自己的意愿或是配了府里的家丁小厮,或是赎身出府。有了郡主府这么层干系,到哪也都吃得开,以后的日子总归是错不了的。”大娘笑了笑接着说,“到时候大娘早早的就帮你留意着,像咱们小叶这样乖巧懂事的好姑娘,一定要找个知冷知热、踏实肯干、忠厚可靠的好小伙儿!”

    容我先汗一个!

    “大娘,这事儿……真不急!”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你这孩子,什么事儿都是这样没个数,可真让人不放心。大娘这眼看着过了年儿就要去京城了,以后想见上一面都难,就更谈不上照顾了,你这样大大咧咧的子可怎么整啊?!”

    大娘伸手捋了捋我耳边的碎发,语重心长道,“叶啊!这人啊,一辈子是个什么命,老天都是安排好了的!有的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有的生下来连张被子都裹不上,富贵贫贱都是命!守着自己的命,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该想事儿别想,不该做的梦别做,踏踏实实的做好自己的本分才是正经!大娘是过来人,总归懂的要比你们多些。听大娘的话,本本分分的做几年丫头,到了年纪就赎身出来,找个老实的男人,结婚生子过日子!苦点儿累点儿的都没什么,最重要的就是图个心里踏实。那些个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不是咱们这样的人该想的,看看也就罢了,可万万不能贪图!不然就怕是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把自己都搭里头了!大娘说的……你可懂?!”

    我愣愣的怔在那里。

    大娘是在告诫我吗?!是了!我现在是彭朔的贴身丫头,占了这么个位子,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来说,是该告诫告诫的。

    只是,我却不是真的只有十几岁,这些我自然是懂的!怎会不懂?!怎敢不懂?!在这样一个世道、摊上这样一个身份怎能不懂?!大娘是怕我存了什么非分之想吧!是啊!想想也是,主子身边的贴身侍女,年纪又相仿,整日里混在一起,时日久了被收了房、拽上床,似乎是再合理不过了,没人会觉得不妥。

    主子觉得理所应当,丫头觉得荣幸之至,别人没准儿还会羡艳眼红。

    可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同房丫头!呵!多讽刺的一个词汇啊!同房丫头?!!连妾都不算!我……又怎么会让自己沦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呢?!

    最重要的是——我对彭朔那小屁孩儿,确实没有神马猥琐的想法啊啊啊!!

    无力的笑了笑,抬眼认真的看着大娘,一字一句道,“大娘!你放心,小叶虽不聪明,但好在还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就只是一只麻雀,能有个草垛絮窝就很开心了,那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事儿从来都是不想的。我就等着再过个三五年,赎了身、出了府,大娘给找个好婆家,过踏实日子。”

    的确,就应该这样,……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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