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凤吟 作者:绿草蔓如丝

    不与离人遇

    林府。

    林书白坐在床边向身上套衣服,口中催促:“碧灵,快些,一会子误了请安的时辰了。”

    碧灵提着鞋过来,一边服侍他穿上,一边埋怨:“一大清早奴婢就一遍一遍的叫五爷起来,是五爷赖床,一刻捱一刻的,非等到临秋末晚了,又赶着催。”

    林书白笑着捏捏她粉白的面颊,玩世不恭的样子:“碧灵,爷就喜欢你这伶牙俐齿。”

    碧灵娇俏的拍打掉他的手,啐他道:“你老实些,整天这么着三不着两的没个正经,赶明儿哪家姑娘做了五,是那大度的,不跟你五爷计较,随便你红粉知己遍天下,倘或是个善妒气量小的,咱们这院子怕要整天腌在醋缸里了。”

    林书白笑骂:“胡说八道。”心中却思着碧灵的话,想到曲临波,一时心中黯然,笑容不觉淡了。自己被家法重责,卧床半月有余,曲临波一人深闺独处,不知该如何煎熬。

    碧灵低着头为林书白整理了衣裳,退一步左右看看,道:“成了,五爷去吧,可是在老爷那里用饭吗?”

    林书白一边整着袖口一边往外迈步:“鸟儿总算出笼了,这半个月憋得我发霉,今儿我不回来了,好好出去透个气儿。”

    “依我瞧,是野马又要脱缰了。”含笑的温润声音接口,林书尘缓步进来。

    林书白忙过来行礼,笑嘻嘻的道:“三哥。”

    林书尘温笑了道:“收拾好了?我们一同去给老爷请安。”

    兄弟二人即到了正房,十几个兄弟姊妹并几位嫂子均都到了,几房姨们也都坐在外间喝茶闲话,丫鬟婆子们更是站了一地,见他兄弟二人到来,打招呼的,见礼万福的,热闹成一片。正乱着,里间传出一声:“老爷来了,太太来了。”满屋子顿时都站起来,屏声静气,一时间厅上静得落针可闻。

    林茂庭携了夫人出来,坐到主位上,林夫人一眼看到望着他眉眼含笑的林书白,忙招招手道:“我的儿,你今儿如何来了?快到娘这儿来?”林书白忙上前跪下行礼:“给老爷太太请安,老爷太太福寿安康。”林茂庭在人前故作威严,拿起热茶喝了一口,眼皮都不曾抬一下,打鼻子里哼出一个“嗯”字。

    这边各人依次上来请安罢,林夫人拉着林书白,向厅上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道:“都散了吧,尘儿和五儿留在我这里用饭。”众人答应着去了。待人都走净,林夫人林书白的脸,心疼道:“你可大好了?今儿早起有没有上药?”

    林书白被问得脸红、林书尘一旁道:“太太瞧他那得意样子,定是全好了,儿子方在还说,这野马又要脱缰了。”

    林茂庭哼了一声,沉颜将小儿子上下一打量:“你小子,别又活跳了去给我惹事。”

    林书白本来受宠,并不十分惧怕父亲威严,闻言笑嘻嘻道:“儿子听娘说,男人娶了媳妇就定了,不知可有这说道没有。老爷怕儿子出去惹事,不如给儿子娶房媳妇回来,试试这偏方灵验不灵验。”

    毫无征兆的一席话说得林茂庭疑狐,林夫人已经笑着拿指头杵他额头:“小孩儿家不害臊,自己开口讨媳妇了。”

    林书尘坐在一旁别有深意的看弟弟一眼,忽然笑了道:“五弟可是有了心仪的姑娘?”

    自来做母亲的都对子女的婚姻大事特别在意,林夫人不禁眼睛一亮,拉着林书白的手道:“看上哪家姑娘了?”

    林书白刚要开口,林茂庭突然话道:“五儿,你想好了再说,若是看中了不三不四的女子,学萧小七的样儿,你趁早不要说出来讨不自在。”

    “老爷,儿子再胡闹,规矩还是会守的。”林书白忽然正了颜色:“儿子看中的是曲举人家的女儿。”

    林氏夫妻对望一眼,林夫人略略沉吟着道:“曲举人家……可是那位女红了得的曲家姑娘?”

    林书白喜道:“正是,连太太都知道她,可见儿子的眼光。”不禁眉飞色舞,洋洋得意起来。

    林书尘疑惑道:“姑娘家镇日在深闺中娇养,你是如何识得她的?”

    林书白笑脸一僵,见父亲询问的眼神也向自己望来,索抱了母亲肩膀摇晃撒娇:“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改日儿子细细讲给老爷太太听,只是太太,儿子对曲姑娘是真心的,您与老爷说说,便成全了儿子吧,儿子娶了她,以后保管不出去胡闹了,老爷让做什么儿便什么,真的,儿子保证……娘……”

    林夫人被他揉搓的无法,只看向林茂庭道:“老爷您看呢,这个曲姑娘我是有耳闻的,并没有不检点的言行传出来,只是他们家那位大公子似乎不很好,据说吃喝嫖赌都沾的。”

    林书白不高兴的嘟囔:“我娶他们家姑娘,又不娶他们家公子……”

    “放肆!”林茂庭沉脸喝一声,不悦的打量林书白:“轻嘴薄舌的,该打嘴。”

    林书尘怕小弟顶撞父亲,忙拉过他在身边,温和道:“这件事你提得突然,总要给老爷太太时间商量,婚姻大事总不能由着你说是便是,人家姑娘好好的在那里,又跑不掉,你就急这一时半刻的?”

    林书白心中腹诽,可不是着急么,再不快些,怕你们孙子都要抱上了,还不急?火上房子了。

    林茂庭喝口茶,将茶碗放到桌上,威严的咳一声:“按说你也到了成亲的年纪,既然你提起来了,我与你娘少不得替你心,不过你也不要急,这两日我先让人去查访查访,若是曲家各方面都相当,再定去提亲的事。”

    林书白一听,喜得眉开眼笑,跪在地上磕头道:“儿子谢老爷太太。”

    了却这一件大事,这一日林书白过得从没有过的舒心惬意。及至到了晚上,他去曲府打探消息,好不容易通过曲临波的贴身丫头柳儿,趁着月黑风高,里应外合,进了内宅,一路来到曲临波的绣房。柳儿先留林书白在院外墙角躲避,自己先进了院子,只见一座不大的院落,两间致的屋舍,房内漆黑。柳儿疑惑的小声道:“姑娘这是睡下了?”站在院子里前后左右仔细看看,并不见第二人,便出去引着林书白进来。刚走到房门口,忽听里面“咣当”一声凳子翻到的声音。柳儿一推门,正见迎面一个人影在半空中悬荡,顿时惊得两眼发直,喉头发紧,一声尖叫憋在嗓子里却没有喊出来。林书白也一眼看到里面情形,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涨得斗大,轻声低叫:“临波——”冲进去一把将人抱下来。

    曲临波原是一心寻死,早将所有人都打发出去,却不想半路被人救下,因着天黑,也不知道救自己的人是谁,边咳着边流泪边挣扎:“放开我……别管我……让我死吧……”

    林书白一时间痛到锥心,回头喝柳儿:“关门!”打横将曲临波抱起,疾步进内室,将她安放在床上。

    柳儿点了灯进来。晕黄的灯光明灭,映着床上弱女面色惨白,泪雨潸然。方才事发突然,这时缓过一阵,林书白方觉整个身子都在簌簌发抖,那种刻骨的恐惧难以言表,他颤抖着拿衣袖去擦曲临波脸上的泪珠,一向带着笑的薄唇此刻也失尽血色:“临波,临波……是我……五哥哥……临波……”

    柳儿站在一旁哭道:“五爷求您带了我们家姑娘走吧,大姑娘再在这个家中一日,定要被逼死了。”

    林书白猛转头,灼灼的目光盯着柳儿:“怎么回事?”

    柳儿哭着道:“还不是我们家大爷,镇日家在外不做好事,挥霍家财,老爷太太为了给大爷日后找个依靠,强逼大姑娘嫁人,大姑娘心中有了五爷,死活不肯就范,大爷知道了,这些日子隔三差五就来寻大姑娘的晦气,指桑骂槐的,我们姑娘稍有微词,他便要打要杀,闹得不成样子。今儿下午大爷又来,说是赌钱输了,进来就翻箱倒柜的,将大姑娘的首饰搜罗了个遍,连姑娘刚绣好一副仙鹤图都一并抢夺走了,我们姑娘在这个家里素来忍气吞声,可也不是这个忍法,又加上五爷您一走便没了消息,大姑娘大概觉得没了指望,索起了轻生的念头了。”

    林书白听得咬牙切齿,转头见曲临波闭着双眼,泪水沿着眼角滑落,细腻白皙的脖颈上一道浅淡紫痕,孱弱苍白如纸扎的人。心中绞痛,一把握了她的手,触手冰冷。

    曲临波用力挣脱了,缓缓翻身向里,无声落泪。

    林书白俯身将她搂在怀中,不顾她的挣扎紧紧抱住:“临波,我不来不是我负你,事出有因,容我以后再跟你解释,如今我只告诉你一件事,我已经向家父提了我们的事,也就这几日,家父便会来为我提亲,我林府虽比不上清宁城首富萧家,好歹也算朱门富户,你父母亲没有不应的理儿,临波,你信我。”

    曲临波缓缓睁开泪眼,凝望着林书白,忽然极具讽刺苍白的苦笑:“我信你?我怎么信你?”

    林书白涩然,片刻道:“总之,你曲临波是我的,不管是谁,都不能把你从我手里夺走。”

    “无论是谁……”曲临波泪光莹然,伸手轻轻抚林书白的面颊:“连萧沐笙也不能么?”

    “你说谁?”林书白如遭雷击,呆愣当场。

    “清宁城首富萧家,萧七爷。”

    林书白抱着曲临波愣怔半响,忽然失声而笑:“临波你说什么?”

    “我说……”曲临波难以抑制哽咽:“欲来给我提亲的,是萧家,萧沐笙。”

    这次林书白真笑了,笑得开怀,笑得不能自己,良久,擦着笑出来的眼泪道:“你个傻瓜,早知道要给你提亲的是萧府,我何必着急。”见曲临波秀目微瞪,不解而愠怒,林书白忙解释:“那个萧七爷早有心上人,他那个痴情子,也是不肯委屈人家姑娘的,如今他拼力抗争,不知被他那个迂腐兄长捶楚几次,亦不肯放手,你这萧七***位置定是坐不成的,还是耐心等候几日,委屈委屈做我的五夫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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