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 作者:月关

    锦衣夜行第15部分阅读

    ”

    夏浔微微一笑,柔声道:“好歹我也是个读过圣贤书的人,你愿以身涉险,杨某惭惜自身。你既愿意,我也愿意”

    第037章 夏浔探案

    这是一条幽仄狭长的小巷,虽不甚宽,却也行得一辆车子。小巷中没有铺设石板,因为昨夜下过雨,地面十分泥泞,行人杂乱的脚印仍然清晰地印在上面。夏浔看看两旁长着青苔的墙面,又看看那条狭长的小巷,说道:“地面已经被行人破坏了,可是如果歹人在巷中备有车辆,车辙不会全然不见,所以那妇人应该是被恐吓挟迫而行或者被抬走的。”

    “看出这些,有什么用么”

    现代人也许不觉得什么,那时候的人才明白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同一个当地的豪霸作对,对方很可能还有官府的袒护和支持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因此夏浔答应留下,令彭梓祺对他的恶感进一步减轻了,甚至有些淡淡的欢喜。可是听他夸夸其谈,讲这些没用的东西,还是忍不住自己的脾气。

    夏浔微微一笑,耐心地道:“这说明一件事,掳走唐家娘子的歹人,其居处其实并不远。”

    “哦”

    “第一,如果住处甚远,那么他们完全可以仗着唐家婆媳俩对蒲台县城还不熟悉,带着她们离居处近些时再掳走妇人,然后带着那婆婆东转西转,待到天明,那婆婆连媳妇是从什么地方被掳走的都说不清了,岂不更妙第二,这条巷子里可以停车,而对面大街上也是石板路,巷中纵有车辙,到了大路上也会全部消灭,有什么泥痕也会被雨水冲刷掉,因此如果路远,掳人的车子完全可以停在巷内,只有那歹人住得并不远,就在这东城区,才没必要动用车子,那样一旦被人看见反而不美。”

    “喔,似乎有道理。”彭梓祺的脸色开始变化。

    夏浔又道:“唐家贫穷,而掳人者雇车马使泼皮,花钱打点,所需不菲,所以掳人绝不会是为了财帛;唐家刚到蒲台,她儿子补锅锔碗磨刀为业,时常游走四方,婆媳二人又深居简出,短短时日当不致与人结怨,所以也不可能是为仇,那么,就只有谋色了。好色者纵然为了名声有所遮掩,日常之中总会传出些风流韵事,要找嫌疑人,这可以作为一条线索。”

    彭梓祺的目光开始有些惊讶,虽然她也隐隐猜出了些缘由,却无法说得这般有条理,眼前站着的“杨文轩”和她认知中的那个无行浪子似乎有着天壤之别,他脸上那种认真自信的神情很迷人。

    夏浔并没察觉她的心思,继续思索着说道:“唐家婆媳俩虽是以稳婆为业,因为刚来,知道的人不多,只能通过街坊邻居代为扬名,知道她们婆媳执业的人并不多,见过唐家小娘子的人就更少了,所以,那见色起意者,必是左近的住户,甚或在唐家婆媳俩曾经接生过的人家见到过唐家小娘子。

    这是一个小县城,那三个混混泼皮都是本地人,真凶既在蒲台县,那三个混混既为其所用,就断无不认得的道理,可他们居然有恃无恐,可见必有所恃,或者那幕后真凶是此地豪强,他们不敢得罪,宁愿顶缸入狱。或者真如你所说,那幕后之人有强硬的后台,可以交通官府,一俟风头过去就能把他们放出来。不管哪一样,都可以证明,这户人家甚有势力。”

    夏浔总结道:“因此,我们要找出那歹人,地点可以锁定在东城一带,此人一定甚有地位,非富即贵,而且在本县有些风流名声,这样的话,要找凶手是不是容易多了”

    彭梓祺嫣然道:“原来读过书的人,果然明白许多道理,我还以为你你唔,那么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夏浔眨眨眼道:“是你执意要留下的,想必你早已有了法子,我正想问问,你有什么办法”

    彭梓祺挺起了胸脯儿:“我肚子里可没有你这么多弯弯绕儿,我想的很简单,今晚我蒙面潜入县狱,找到那三个泼皮,一番严刑拷打,不怕他们不招”

    夏浔茫然道:“然后呢”

    彭梓祺被他的表情也弄得茫然起来:“然后没有了呀。”

    夏浔摸摸鼻子,苦笑道:“果然很简单。”

    彭梓祺得意洋洋地道:“那当然。”

    夏浔问道:“潜进县狱很容易么”

    彭梓祺道:“州县衙门的牢狱都比较简陋,除了死囚和重刑犯的所在,看管非常宽松,要和狱中人通风报信,甚至潜入进去并不困难,在青州的时候我家”

    她忽然意识到说漏了嘴,忙吐了吐舌头,改口道:“凭我的身手,潜进看管如此稀松的地方,轻而易举。”

    夏浔道:“很好,你一番严刑拷打,歹徒乖乖招供,招出一个张大爷或者李老爷出来,接着呢,你怎么办”

    “接着接着”彭梓祺的脸蛋迅速红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夏浔道:“就算你用刑时一个狱卒都看不到,三个泼皮都老老实实招供,没有诬攀他人,然后你就亮出鬼眼神刀,冲进那位张大爷或者李老爷家,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面对一群土鸡瓦狗,杀他个七进七出,然后怀抱唐家小娘子凯旋而归”

    夏浔揶揄嘲笑的语气何等明显,彭梓祺脸蛋烫得已经能煎鸡蛋,那双漂亮的大眼睛越瞪越大,恨不得把夏浔给瞪死。

    夏浔还在喋喋不休:“以武犯禁,本身就是在破坏秩序,即便是没有得天下时鼓励你以武犯禁的人,一旦掌握了控制天下的权力,也绝不容许有人去破坏他立下的秩序规矩。何况,以武犯禁者就能保证自己的想法是好的,所做的事就一定是有益的么

    如果你找到了那歹人,冲进他家里时误伤了无辜怎么办如果你单枪匹马,没有找到唐家娘子,反而打草惊蛇,让那歹人把她移走,再也找不到人证怎么办如果官匪真的有所勾结,反而把你弄进大狱,办你个江洋大盗,砍你的头,怎么办如果你非常非常之幸运,这些问题全都没有发生,你顺顺利利地把人救出来了,难道官府就不治你个僭制逾法之罪到时候我挎个小篮子,到大牢里去给你彭大英雄探监不成”

    彭梓祺被他说得像一只进了锅的虾子,连耳朵根儿都红了,她凶巴巴地吼道:“说这么多废话,你口不干吗”

    “谢谢,我口不干。”

    彭梓祺脚尖动了动,很想踹他一脚,又强自忍住,没好气地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夏浔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我的办法很危险”

    彭梓祺马上找到了占据上风的感觉,冷笑道:“怎么,你怕了”

    夏浔微微摇头,指着自己的鼻子尖道:“我不危险。”又一指彭梓祺道:“是你危险”

    唐姚举挑着担子,兴冲冲地赶回蒲台县城。

    这一趟出去大有收获,遣置各地的许多教友都找到了,马老四还大老远地从卸石棚寨赶来,与他取得了联系,他今后就要在山东府安家落户了,有这么多教友分置各地,又及时取得了联系,假以时日他就可以在山东重开教坛,把他父亲祖传下的这一脉白莲香火传下去。

    不料他高高兴兴地刚回到家,就如晴天霹雳一般,听到了媳妇被人掳走的消息,唐姚举素知娘子端庄娴淑,谨守妇道,断无与人私奔的可能,摞下挑子就气吼吼地赶到知县衙门,敲起了鸣冤鼓。

    他一个无根无底的外来户,单县令对他可就不像对夏浔那么客气了,随意搪塞几句便赶他离开,唐姚举哪肯罢休,言语冲撞几句,单大老爷勃然大怒,擎出一支黑签抛下来,以咆哮公堂之罪,打了他四十大板,打得唐姚举屁股开花,站着进去,躺着出来。

    遣置蒲台县城的淮西人有百十来口,其中有十来户都是唐姚举香堂下的信徒弟子,听说唐家出事,他们都赶到唐家探问,这些人是陪着他一起去县衙公堂的,眼见单大老爷大发滛威,他们敢怒而不敢言,直等唐掌教受完了刑,这才忍怒扶他回家。

    有人去张罗了金创药来,给他小心地敷上。一大堆人围着他,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有担心唐家娘子安危的,有咒骂知县老爷混帐的,却始终讨论不出个眉目来。唐姚举趴在炕头儿,想着媳妇黄氏已被掳走一夜,清白恐已难保,不由心如刀割,又想娘子向来贞烈,一旦受辱,恐怕是要寻短见的,更是激愤若狂。

    可他现在纵想豁出一死舍了老娘去与人拼命,都找不到仇家的影子。趴在炕上脸色铁青地沉吟半晌,唐姚举咬着牙,狠狠地说道:“王宏光杨彩,卸了门板,抬我出去。罗历,头前带路,咱们去见林老掌柜。”

    他点名的这三人也是同样迁移到蒲台县的淮西人,都在他香堂里担任一定职司,乃是他的心腹,一听他这么吩咐,罗历立即紧张起来:“掌教,你想借助林老掌柜的势力”

    唐姚举道:“不然又怎么办”

    罗历道:“掌教,那林老掌柜对咱们可没怀什么好心呐,上一次他登门拜访”

    唐姚举黯然道:“龙困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受犬欺今时不同往日,咱们是外来人,还没站住脚,你嫂子如今吉凶未卜,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抬我走”

    罗历无奈,只得恨恨地一跺脚,低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去卸门板”

    夏浔带着彭梓祺离开借宿的那户人家,找了一家客栈入住,放好行李来到前厅酒店,在墙角隐蔽处坐下,点了几样酒菜,刚刚落座,彭梓祺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有什么打算,快说来听听,救人如救火啊。”

    夏浔幽幽地道:“人是昨夜被掳走的,现在都大晌午了,若是有火,早烧光了”

    “你”彭梓祺有种拿起酒壶敲他脑袋的冲动,却听夏浔又道:“现在这个时辰,该发生的都已发生了,我们能做的,也不差在这一时半刻,沉住气,先吃点东西再说。不过,我要再说一遍,我这主意,你很危险。”

    彭梓祺柳眉一挑,毅然道:“你说,要我怎么做上刀山下火海,皱一皱眉头,我就不是好汉。”

    夏浔道:“上刀山下火海,那倒不必,只不过需要你冒险引那歹人自露马脚。”

    彭梓祺愕然道:“我我如何引那歹人出来”

    夏浔道:“那歹人只为唐家娘子有几分姿色,便不惜代价,做出如此行径来,显见是个好色如命之人,如果蒲台县里突然出现一个俊俏可爱的大姑娘,又是个外地赶来投亲靠友,却不幸没有找到亲戚,一旦失踪也无人理会的女孩儿,你说他会不会再度出手呢”

    “那还用说,窝边草他都吃了,会放过一个外地姑娘么不过,咱们上哪儿找一位俊俏可爱的姑娘家来就算找了来,一个寻常女儿家,一旦进了那狼窝滛窟,要是要是岂不害了人家”

    看着夏浔望着自己有些古怪的眼神,彭梓祺渐渐明白过来,迟迟疑疑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尖,期期艾艾地道:“你你不是不是说我吧”

    夏浔赶紧道:“我是说女扮男装女扮男装,不是不是,我是说男扮女装男扮女装”

    彭梓祺刚要发作,就听有人砰地一拍桌子,喝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蒲台县里竟然发生强掳民女的事来,当真叫人难以置信”

    夏浔和彭梓祺扭头一看,只见临窗刚刚坐下两人,说话的这人二十三四岁年纪,一身儒衫,脸庞方正,浓眉如墨,二目有神,虽是一身儒生打扮,但那气愤恼怒的样子却颇有几分刚毅果敢的气概。

    在他对面坐着的人也是一身儒衫,年纪与他相仿,国字脸,一字眉,清秀的面庞,气质儒雅,开口说道:“纪兄,眼下案情未明,也未必就是强掳民女,从堂上讯问的情况看,也难说不是那妇人不守妇道,在淮西有了相好,如今找上门来,勾她弃家私奔。”

    纪姓书生仰天大笑:“哈哈,贤宁啊贤宁,你为人太方正太天真了。那县太爷的一番鬼话,能骗得了你,却骗不过我纪纲”

    第038章 女扮女装去钓鱼

    对面坐的书生不以为然地道:“纪兄,你这人啊,就是性喜多疑。为官者,心中当秉持一个公字,本就不可看一方言辞切切,形貌可怜,便感情用事,若是断案如此简单,岂非公堂上谁说的可怜谁哭得厉害,谁便打赢官司了你看县尊老爷,已将三个泼皮拘押起来,又命三班六房的衙役皂隶们满城寻索,处断不可谓不公。画影图形,缉捕天下,并非一件小事,没有凭据之前,仅凭那唐婆婆一面之言,岂可擅动国器”

    纪姓书生哂然道:“荒谬那唐家妇人若果然有j夫,她丈夫不在家,婆婆年老行动不便,日常采买都是她来出头,如果她与j夫私奔,选个什么时辰不好行走,偏要选在雨夜,还要大动干弋,又是雇人又是雇车的把她婆婆也引出来夜间宵禁,四城紧闭,她又往何处逃这么多不合情理之处,你还相信有私奔的可能么”

    高姓书生憬然道:“哎呀,我怎么没有想到纪兄这番话大有道理,不若我等去拜见县尊,把纪兄这番见解相告,以助县尊大人破案吧。”

    “可别”

    纪姓书生拦住他道:“贤宁啊,你也太过方正了,岂不知人心险恶。堂上那位姓杨的书生,可比你高明多了,为兄冷眼旁观,县太爷那番话,那位姓杨的书生也是绝计不信的,可他在堂上就不曾说过只字片语。能考中进士,外放一县的人物,会像你高贤弟一般不谙世事人情么那些当官儿的哪个不是人精”

    他端起酒来,冷冷笑道:“只怕他不是不知道,而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高贤弟,这浦台县的水深的很,你这么天真的人,还是不要乱趟的好,一个不慎,咱们兄弟都得栽进去。”

    高姓书生胀红着脸道:“你说县尊大人有意枉纵凶手这怎么可能县尊老爷十年寒窗,受得是孔孟教化学得是道德文章,如今为国当差,食朝廷俸禄,怎么可能干出纵枉歹徒的事来”

    纪姓书生一仰脖将杯中酒饮尽,不屑道:“要是学过道德文章的人,就一定知书达礼,当今皇上也用不着峻法惩贪了,胡惟庸想出个剥皮塞草的刑罚来,各级官吏但有贪污超过六十贯的,剥其皮,充草以实,仍留原衙,新官上任,都要去看看前任的草人,以为效尤,这等令人触目心惊的教训,该可遏阻贪污了吧,可你看那贪官前仆后继,因此禁绝了么

    初生之儿,便知吮母之孚仭剑仙值芮乐靥淇薹魅矗诵员径褚玻ㄖ形遥恢腥硕选5赖挛恼拢窠袒淇山倘耍床豢赡苁沟萌巳讼蛏疲心墙蛔粕破栈笳撸袢障蛏疲魅障蚨瘢翁煜拢ㄓ蟹m摇br >

    这一下可就说到“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以及“以法治国”还是“以儒教化”两个争议极大的命题了,高姓书生不由勃然变色,沉声道:“我看那单大人一身正气,绝不像个贪污受贿贪赃枉法的贪官。纪兄啊,你就是因为愤世嫉俗,常作惊人之言,才被县学开除出革,怎么就不知悔改呢”

    这句话把那纪姓书生激怒了,他好不容易考中诸生,却因常作惊人之语,甚至对至圣先师的训导也常有不同见解,被教谕训导们斥之为妄自邪说,开革削籍,这件事一直是他心中的痛,如今被好友揭开伤疤,不由勃然大怒,两只眼睛都红了,他瞪着高姓书生,恶狠狠地道:“贤宁既这么说,可敢与为兄一赌”

    高姓书生诧然道:“赌什么”

    纪姓书生道:“我来想办法,抓出那强掳民女的j人来,若果证实他与县太爷有所勾结”

    高姓书生追问道:“那便怎样”

    纪姓书生道:“你便站在街头,大呼三声:人性本善,狗屁不通如何”

    高姓书生倏然变色,人性本善可是亚圣孟子说的,身为儒家弟子,又是县学诸生,他岂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举。

    纪姓书生见他迟疑,不禁仰天大笑:“哈哈,你不用说了,你的迟疑,已经证明人性本善狗屁不通啦,哈哈哈”

    高姓书生胀红着脸,咬一咬牙,正要接受他的赌注,坐在墙角的彭梓祺忍不住问道:“看你如此笃定,莫非你有办法”

    纪高二人聊得兴起,此时又非饭时,而夏浔和彭梓祺又是先住了店,从后门进来的,一进门就坐在了墙角,两人竟未注意,这时听到有人说话,方才悟到自己二人说话有些肆无忌惮,待仔细一看,他们马上认出这两人就是制住三个泼皮救下唐婆婆的杨彭二人,不由又惊又喜。

    方才许多人到衙门口围观,这两位书生也曾跟去,是以认得他们模样,二人连忙离开座位,高姓书生遥遥一揖,说道:“原来是仗义救人的杨公子彭公子,失礼失礼。”

    纪姓书生则豪爽的多,大笑起身道:“相逢即是有缘,两位兄台还请移座,咱们共谋一醉如何”

    他这一说,高姓书生忙也出言相请,夏浔盛情难却,彭梓祺更想知道纪姓书生是否有比夏浔更高明的好主意,二人便移了酒菜过去,两桌人并坐一桌,相互揖礼,通报身份。

    原来这纪姓书生叫纪纲,高姓书生叫高贤宁,都是临邑人氏,两人曾同是县学的诸生,交情深厚。纪纲被县学开除后,两人的交情并没有因此断了,后来高贤宁想离开家乡游学一番,一则好友情深,不忍相离,二来这纪纲自幼习武,一身拳脚功夫极为了得,有他相伴,路上也安全,于是便约他同行。

    二人在山东各州府县游学访问,昨日逛到了蒲台县,被大雨留客,今早恰好看见夏浔和彭梓祺护着那唐婆婆去县衙,二人闲来无事,跟了去把整个过程都看在眼里。

    夏浔隐约记得以前看武侠小说,似乎明朝初年有个锦衣卫指挥使就叫纪纲,可这名字实在普通,天下同名同姓者比比皆是,夏浔只知那位纪指挥使十分霸道威风,却并不了解他的生平,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人,怎么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秀才能和那个权倾天下的纪纲有什么关联,因此虽觉姓名熟悉,却也没有多想。

    彼此通报姓名,一俟落座,彭梓祺便迫不及待地问道:“纪兄,你有什么好办法,能捉住那歹人”

    “这个”纪纲有些犹豫。

    彭梓祺道:“不瞒纪兄,我们也恨那歹人实在猖狂,方才正在商议办法,如果纪兄有好办法,说不定咱们可以联起手来,为地方除此一害。”

    她轻轻一拍掌中刀,傲然道:“论学识,小弟不及各位,可若论武功,小弟自信可以助一臂力。”

    纪纲略一沉吟,爽快地道:“方才我的确想了个法子,只是要做起来,还有许多难处。”

    彭梓祺忙道:“纪兄请讲,我们一起商量一下。”

    纪纲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那歹人强掳民女,十之八九,是谋其色。既然如此,要引他入彀,就须投其所好,攻击短处。我的意思,可往其他府县,使重金聘一位青楼中才貌双全的姑娘,扮作投亲靠友的村姑,到这蒲台县里招摇过市,那歹人只要见了,自然生了邪念,只要他一出手”

    彭梓祺吃了一惊:“怎么他的法子与杨文轩一个模样”

    彭梓祺定了定神,说道:“此事十分凶险,那姑娘岂肯答应”

    纪纲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况且,此事如此重大,岂可实言相告之”

    彭梓祺有些不悦地道:“这样的话,不就是利用她了万一有个闪失”

    纪纲不以为然地道:“彭兄弟,婆婆妈妈,如何做得大事那样的女子,做的本就是皮肉生意,有个闪失呵呵,她又能失了甚么东西”

    夏浔缓缓开口道:“引蛇出动容易,如何捉贼捉赃”

    纪纲微笑道:“杨兄所虑甚是,所以欲行此计,最最紧要处不是引蛇出洞,而是如何拿贼擒赃。故而,若行此计的话,我须先赶去青州核桃园见一个人,得此人相助,这一计方才可行。”

    夏浔纳罕地道:“青州核桃园那里有什么了得的人物”

    纪纲笑道:“啊,我倒忘了,杨兄和彭兄就是青州人呀,呵呵,你们可曾听说过核桃园崔家么”

    夏浔隐约觉着这个名字有点耳熟,还没等他想起来,彭梓祺已“啊”地一声轻呼,失声道:“青州核桃园崔家,我知道了,纪兄说的想必是崔迪崔老太公家”

    纪纲道:“正是,原来彭兄弟也听说过崔家。纪某与崔家有些亲戚关系,崔家这一辈儿长房长子崔元烈,那是纪某的远房表弟。”

    “崔元烈”

    这一下夏浔也想起来了,崔元烈可不就是那日街头骑驴,与朱家少爷撞车,后来又与朱家小姐情投意合眉来眼去的那个少年书生吗,他还曾邀请那崔元烈过府拜访,这才几天的功夫他就离开青州了,也不知崔元烈有没有去过。

    纪纲道:“这山东地面上,权势最大的三家,是齐王鲁王和孔圣人家,再接下来,就是核桃园崔家了。”

    夏浔暗吃一惊,有些不敢置信。记得那崔元烈曾向他介绍过自家的身世,似乎他的爹爹只是个没有功名的乡绅地主,爷爷也只做过八品的府学教谕,哪有什么权势了

    纪纲道:“崔太公这辈子最高只做过八品的府学教谕,官儿的确不大,可是崔太公就算见到了三公六卿当朝一品,那也是平起平坐的人物,这位老太公,手里头可有当今皇上亲手所赐的白金文绮龙头拐杖,皇上下过特旨,崔老太公出入着一品服色,享一品仪仗,只是这位老太公一向谨慎自省,从不仗势炫耀,所以知者不多。”

    夏浔动容道:“这位崔老太爷到底什么身份,竟蒙皇上如此恩宠”

    纪纲笑道:“倒也没有甚么,只是当今皇上昔年还做放牛娃儿的时候,曾经流落到山东地面,当时就是在青州府核桃园给崔家放牛,那时候崔老太公还是崔家的小少爷,他对皇上非常友好,从无打骂,还时常揣些吃食周济皇上,后来皇上坐了天下,知恩图报,对崔家的封赏自然极重了。”

    纪纲不无艳羡地说完,又道:“纪某与这位远房表弟只打过一两回交道,却知他为人素来耿直,若他知道此地发生的事情,必肯相助的。我这表弟是崔老太公的心头肉命根子,只要他肯相助,必能请动老太公的龙头拐杖,有此物在身,蒲台知县纵然受了那歹人再多好处,也不敢公然偏袒,事情一旦张扬开来,他也就保不得那人了。”

    彭梓祺蹙起眉头道:“这个办法自然是妥当的,可是先去其他州府择一女子再往青州去请崔公子,来来回回,也不知需要几日功夫,待那歹人被捉,恐怕唐家小娘子早已经”

    纪纲淡淡地道:“身居险境,图谋大事,自然要谋而后动,务求一击必中,我们能除一害,避免再有人为其所害,已是功德无量。至于那位唐家娘子,明知救不得,怎求尽善尽美”

    夏浔瞟了他一眼,心道:“谋者无心,是个狠角色”

    彭梓祺不忿地道:“女儿家名节是何等样大事岂可如此轻描淡写,但有一线希望,我们就不该袖手旁观的。再说,若让一不知真相的女子牵连进来,纵然是个青楼女子,手段也不光明。这样吧,诱引歹人现身的人,我来想办法。青州那边却须纪兄马上着手了,咱们能多抢一天时间也是好的。”

    纪纲诧异地道:“彭兄弟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彭梓祺红着脸蛋道:“我我男扮女装,不行么”

    纪纲和高贤宁齐刷刷地看向彭梓祺,弯弯的眉,大大的眼,直直的鼻梁,小巧的嘴巴,白嫩的皮肤,比女孩子还要精致,还要可人,这时羞晕满晕,婉若两瓣桃花,这样的美貌少年要是换上女装

    “行当然行”纪纲和高贤宁立即点头如捣蒜。

    夏浔摸了摸鼻子,慢吞吞地道:“青州核桃园,也不必去了,高兄纪兄若肯相助,在这蒲台县里,咱们就能借来足够的力量以抗知县,如此咱们是不是可以马上执行钓鱼大计了呢”

    第039章 八仙过海

    “太白居酒家”是蒲台县最大的一家酒楼,坐落在蒲台县东城最繁华的街市上,高达三层的大酒楼,气派恢宏。蒲台县城墙高有三丈三,站在“太白居”顶楼上却可以把城外的山水景色一览无余,可见这幢楼是如何的高大宏伟。

    太白居酒楼场面大气派大菜肴口味好,价钱又公道,每日里来来往往的食客川流不息,座无虚席,生意红火的很。太白居酒楼的东主叫林羽七,今年刚三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前年冬天,太白居的老东家林老爷子哮喘病发作,一口痰火堵住了喉咙,救治不及,就此驾鹤西去,林羽七便接掌了家业,林老爷子是个做事低调的人,而林羽七不同,他年轻,年轻人总是志向更高,也更有想法,自从他接掌了太白居酒楼,在他的经营之下,太白居的生意更加红火,林家的声名地位在蒲台县也越来越高,称得上有字号的大爷了。

    林家的宅子就在太白居酒楼的后进院落里,不过另外开的有门。整个建筑横跨两条大街,左大街就是太白居酒楼的门脸入口,右大街朱门白墙双狮踞坐,就是林家人出入的门户。

    夏浔和纪纲等人正在客栈自带的小酒店里商议大事的时候,唐姚举让王宏光和杨彩抬着,罗历头前带路,已来到了林府门前,罗历回头看了一眼,唐姚举向他点点头,咬着牙在门板上坐了起来,罗历叹一口气,举步升阶,扣响了门上的铜环。

    “谁呀”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门缝,一个家人探出头来看了看他们,懒洋洋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罗历沉声道:“我们要见你们老掌柜的。”

    那家丁漫不经心地瞟了他一眼,说道:“找错人了,这里没有什么老掌柜的。”说着伸手就要关门。

    “慢”罗历一把撑住门户,那手臂铁铸的一般,家丁竟没推动,不由变色道:“怎么着,上我们林家来找是非老子只要一声吼,就能唤出十几条壮汉,外加七八条恶狗,就凭你们仨儿够噻牙缝的么哼”

    唐姚举忍痛道:“罗历,不要多说废话,报堂口。”

    罗历忍了忍怒气,漫声道:“淤泥源自混沌启。”

    那家丁一怔,下意识地应道:“白莲一现盛世举。”

    罗历打了个手势,那家丁神色一缓,问道:“兄弟自何处来”

    “淮西。”

    家丁脸色微微一变道:“白莲开处千万朵,不知生就哪一枝”

    两人一边说着,手上也不断地变幻着手势,仿佛密宗僧人在练大手印一道,罗历手结莲花,沉声说道:“在家不敢言父名,出外不敢言师姓,既然兄弟问起,不敢有所隐晦,敝掌教姓唐。”

    那家丁又看看他们,把大门打开,向里面急急一招手,王宏光和杨彩便抬着唐姚举闪进了院去,待罗历也闪进大门,那家丁又警觉地往门外看看,赶紧掩上了房门。

    “唐某见过林老掌柜”

    一见林羽七从后堂走出来,唐姚举便勉强站起,颤巍巍地拱手见礼。

    林羽七并不老,但“老掌柜”并不是指他的年纪,而是北派明教中对堂口老大的称呼,南派明教则称堂口老大为掌教。白莲教分支众多,还有些教派称首领为“祖师”“师父”“大师兄”“掌教元帅”等等,不一而足,而南北明教则是白莲教中最大的两个支派。

    林羽七连忙抢步上前把他扶起,惊疑不定地道:“唐掌教莫要多礼,你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唐姚举重重叹了口气,黯然道:“一言难尽,兄弟此来,是来向老掌柜求助的。”

    林羽七连忙扶他到椅边,扯过另外几张椅上的软垫,都垫在一起让他坐下,说道:“唐兄别急,大家一脉所传,同气连枝,如有用得到兄弟的地方,唐兄只管开口。”

    唐姚举便把自己外出做买卖,雨夜有人登门,假托家中有人生产,诱走了他的娘子,县太爷处断不公,他击鼓鸣冤反被痛打四十大棍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说道:“老掌柜的,这歹人分明就是蒲台县中人,可兄弟两眼茫茫,无处寻他,拙荆自昨夜被掳走,迄今全无消息,兄弟五内俱焚啊。”

    林羽七只是沉吟,唐姚举忍耐不住,问道:“老掌柜的,此事很为难么”

    林羽七脸上阴晴不定,半晌方道:“不瞒唐兄,其实这几年,我蒲台县以及邻近府县,先后发生过几次良家女子被人掳走的事情了,最后全都成了无头公案,丢失人口的人家要么贫穷不堪告不起状,要么家里人丁不旺拖不起官司,事情最后都不了了之。

    兄弟当初就觉得事有蹊跷,不过事不关己,我也料到那幕后之人必定是个有头有脸的权势人物,为免冲突一直吩咐门下弟子有意避让。没想到,如今这事儿竟落到你的头上,这个人恐怕不好得罪啊,尤其是他在官府方面一定很有背景。兄弟有家有业,又有这么多坛下弟子在这里混口食,一举一动,不能不小心”

    唐姚举早估计到幕后真凶的势力不会小,明教南北两支说是同源,其实也不过是在朝廷的打击下有些同病相怜罢了,说回几十年前,南北明教还是生死仇敌呢,要林羽七为了他这个不相干的南宗弟子抛家舍业,他当然不肯答应。

    不过唐姚举心中也早有决定,一听他这么说,唐姚举双手一撑扶手,双腿一屈,便跪到了地上,说道:“老掌柜”

    林羽七大吃一惊,赶紧闪身避开,急道:“唐掌教,你这是做甚么”

    唐姚举惨然道:“我也知道,此事难为了老掌柜,老掌柜要为我一个外乡人担上偌大风险,就算贵坛的弟兄们也不会答应的。我”

    他一咬,俯身下去,沉声道:“我愿意答应老掌柜前番提过的那件事,率本坛本坛所有北迁弟子,投入老掌柜的门下。”

    林羽七手足无措地道:“这这唐掌教,你这不是让林某做了小人吗,林某不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只是”

    唐姚举毅然道:“我知道,老掌柜把持着这么大一份家业,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该以贵堂口为重,不能意气用事,坏了规矩。唐某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若连自己的娘子都护不得,还有什么脸面开坛授徒唐某自愿率本坛所有兄弟投入老掌柜门下,大家成了一家人,老掌柜帮我就理所当然了。”

    “好”

    林羽七把牙一咬,上前扶起唐姚举,真诚地道:“唐兄,那兄弟就答应你了,不管这人什么背景,多大的势力,我林羽七都要跟他碰一碰,自己兄弟,自然是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

    蒲台县北黄河岸边,驻扎有一支卫所官军,这是一个千户所,千户所的主将姓杜名龙。杜千户四十出头,正当壮年。这位千户大人打了半辈子仗,凭着骁勇善战悍不畏死,累积军功而升为千户,成为这处千户所的驻营将领。

    杜千户这官儿当得轻松,往北去有宁王和燕王这两头猛虎把守着大明的北大门,蒙古人只要露露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胖揍,山东距关外虽近,可蒙古人根本没胆子过来,所以他这个卫所除了兼理一下黄河道的日常琐事,基本上是没甚么大事可做的。

    杜千户每日除了练练兵,再也没有别的事做,对他这种打了一辈子仗的人来,真是闲得两膀难受,可他又不敢擅离军营去找乐子,只好每日与军中较技高手搏斗为乐,这杜千户是个好勇斗狠的角色,又兼一身武功,每日比武较技,便渐渐成了他唯一的娱乐活动,一些较技高手渐渐被他提拔起来,拉到自己身边做了亲兵,以便陪他消遣时光。

    这一天,杜千户接连击败六个技击高手,心怀大畅,他得意洋洋地回到自己住处,光着膀子赤着双脚往炕上一坐,摸出自己私藏的半坛美酒,正要美美地喝上一碗,忽然有人来报,说是有位姓杨的诸生老爷求见千户大人。

    明初时候,武将在朝堂上的实际力量,要比文臣大得多,但朱元璋虽然重武,却也绝不轻文,明初文治三十年,为整个大明江山奠定了厚实的基础,正是他文武并用的结果,所以文臣武将,还少有相鄙相薄的风气。

    夏浔有诸生功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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