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 作者:月关

    锦衣夜行第136部分阅读

    帝迅速起床,开始沐浴更衣,梳理发须,然后用早膳,饮茶,随后奉御太监开始侍候穿戴。

    与此同时,刻漏房还在工作,眼见时辰已到,他们立即一溜小跑儿地赶去午门通知,钟鼓司鸣钟,午门大开,文臣武将一左一右,鱼贯而入。后宫里,掌印太监秉笔太监亦步亦趋地随着坐在轿上,精神抖擞的永乐皇帝,走向奉天大殿。

    十二个身强体健的都知监太监前方引驾,锦衣卫伴驾,这时,奉天殿前,太监开始“鸣鞭”。御前侍卫宫女太监文武大臣如织机一般穿梭,为这座华丽的宫殿带来了生气。

    这里就像刻漏房里那具精密已极的时间机器,每一个环节,都一丝不苟地运作着,这是整个帝国的心脏,它运作的结果,将直接影响着整个大明帝国影响着万千黎民的命运。

    第一天上朝,对朱棣来说,是透着新鲜和生疏的,不过,他很快就适应了这样的生活节奏。

    新帝新政,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了,何况他虽登基,许多地方还没有归顺,军事政治经济,各个方面,都有许多事情需要他这个皇帝来拿主意,朱棣认真地听着臣子向他禀报各种各样的消息,随时做出批示。

    因为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今天的早朝似乎也过得特别快,很多大臣还没来得及说出他们想要请示的事情,早朝就已到了时间。

    今天阴天,似乎要下雨,朱棣一直忙碌到中午,才到偏殿用午餐。在太监们眼里,这个新皇帝是很威严也是很能干的,但是朱棣其实现在很难受。他在北方多年,喜欢吃面食,正当壮年,饭量也大,但是这顿饭,他只吃了一个馒头一块烹制的鲜美的羊肉,还有一点豆腐,便吩咐撤宴,到正心殿休息了。

    他一面喝着午茶,一面叫人去传太医,同时回想着早朝上所听到的有关这个帝国的种种问题,思考处理上是否还有什么不当,以及他打算对这个帝国注入的新的东西从什么角度锲入。与此同时,他还轻轻捶打着双腿,那里正酸痛难忍。

    他有风湿病,这是他早年征讨漠北元遗,与将士们一起摸爬滚打爬冰卧雪落下的毛病,因为今天阴天,所以骨头又酸又痛,但他在朝会上不能露出一点不耐和痛苦,每个臣子向他禀报时,他都得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他也确实在认真倾听。

    虽然他自信自己比那个愚腐的侄子更有能力,由他来治理天下,无论对国家对百姓,都将比朱允炆治理的更好,可是他先天不足,他差了一个道统,偏偏这道统是读书人最在乎的,是凌驾于国家和万千黎民的利益之上的,为了道统,他们可以牺牲这一切,包括他们自己的性命,在朝阳门外,已经有人证明了这一点。

    所以他要努力,不但要努力,要比朱允炆付出百倍的努力,还要创造辉煌的功绩。李世民不就是这样做的么他希望用自己创造的功业,得到天下士子的拥戴,要治理天下,终究要依靠他们。

    他更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后人承认他是个称职的皇帝,他现在已经位居九五,天下至尊,除了身后之名,已经没有什么是他想要追求而得不到的了,他得为此而努力。

    吃了太医送来的药,又午休片刻,身上的病痛稍缓,朱棣便振作精神,召集六部官员继续议事。

    首先是吏部,文选司和稽勋司官员向他提供了一长串的名单,昨日登基大典上,他任命和封赏的都是最高级别的官员,还有更多的任免等着他来决定,经过一番认真的询问,逐一敲定,最后他确定了晋升和奖励的名单。

    随后户部向他禀报国家人口田亩数字往年的收成,今年受兵灾以及因为兵灾而尚未及处理的各种旱涝灾害,朱棣认真倾听,下令免除因为战争和旱涝灾害影响到的山东河北河南甘肃等地半年的税赋。

    接着礼部向他禀报对建文帝后及太子的安葬礼仪详细安排,并促请皇帝尽快把燕王妃和世子从北平接过来,尽快封后及册立太子。

    然后是兵部汇报各地的驻军动向,包括盛庸的残部山东的铁铉凤阳中都的驻军,以及那位拥军四十万驻军淮安,迄今仍对朱棣率军攻入南京“一无所知”的梅殷梅驸马的情形,同时,还向他禀报了象山等沿海地区受到倭寇袭扰,象山卫千户易绍宗战死沙场的事迹。

    “日本”

    朱棣冷笑了一声,他现在还顾不上那些被他爹奚落为“观天坐井君臣语蛙”的东瀛矮子,他想了一下,说道:“命令沿海官兵,加强防卫,勿使倭寇再侵扰俺的臣民。着令陈暄率水师东向,增强沿海防御。易绍宗为国捐躯,忠勇可嘉,下旨,追升一级,赐葬象山玉泉山,赐刻碑表彰,赐其家钱粮,由其子袭继父职,从军效力。”

    “遵旨”

    茹瑺答应一声,又道:“淮安梅殷处,兵马四十万”

    朱棣又是一声冷笑,他早已洞悉梅殷的心思了。

    他率十五万大军南下,连南京城都占了,这位奉了建文帝之命北上淮安,就是为了阻止他南下的梅驸马居然对他的动向一无所知,对南京的情况一无所知,天下有这样自欺欺人的笑话吗

    这位梅驸马明显是爱惜羽毛,既不敢与他一战,又因为是皇考驾崩前,顾命榻前的亲信大臣,不好直接背叛建文,所以才装聋作哑,按兵不动,这让朱棣非常不屑。

    如果梅殷能领兵与之一战,或者见大势已去,干脆慷然投降,倒也不失为一条光明磊落的汉子,如今这样作为,朱棣从心眼里看不起。他想了想,唤道:“木恩”

    “奴婢在”

    木恩赶紧趋前拜见,木恩现在可不是一位御前小内侍了,朱棣入主皇宫之后,已经把他提擢为直殿监中官大太监,在宫里那也是位高权重的人物了。

    朱棣淡淡地道:“诏谕宁国公主,写封家书,请她的驸马爷回来”

    木恩赶紧道:“是”

    朱棣的性格和他老子非常相似,朱元璋就是这样的性格:“拧着干”

    朱元璋相中一块地方,你说那地方有湖,不适合建皇宫,他就把湖给填喽,反正不挪地方;你贪污军粮,他就用几千石粮食,把你活活压死;你贪污为学子们建造学舍的钱,他就砍你的头,埋在学舍门前必经之路上,让学子们日日践踏而过

    梅殷不就是想要他一道诏书再顺坡下驴么,当初宁王也玩过这种既当脿子又立牌坊的事,那时朱棣不能不予配合,可现在主动权掌握在他的手里,他自然不必委曲求全。朱棣偏不给那一道诏书,你想下坡,让你老婆给你一封家书,你爱下不下当初北军过淮安,你都不敢出兵交战,难道现在敢造反么

    木恩急急赶去“十王府”,向宁国公主转达皇上口谕,朱棣又向茹瑺询问了一下牧马司车驾司与武库司的情况,说道:“朕已令军器局火器匠人作坊,一概移交锦衣卫南镇抚司督管,你尽快安排交接。在三千营五军营之外,朕要单独组建一支纯以火器为主的京营部队神机营,这方面,你要会同五军都督府锦衣卫南镇工部一同办好。”

    茹瑺连忙躬身称是。

    朱棣又看向新任都御使陈瑛,吩咐道:“俺登基称帝后,没有大赦天下常言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可是如果因为俺做了皇帝,杀人j滛贪墨之罪大恶极的囚徒,都要因此沾光,那不是岂有此理吗不过,你们御使台要对刑部已判决的案件悬而未决的案件,认真梳理一下,确系轻案重判处理失当的,要予以纠正,贪污受贿却因士大夫身份而遭轻判不判的,重新审理,从重处罚”

    陈瑛赶紧道:“臣遵旨,臣还有两件事禀报陛下。”

    “你说。”

    陈瑛道:“建文旧臣,曾有多人奉命赴各地募兵,准备拱卫京师。其中黄观已募集万余兵马,乘兵船赶赴金陵,船至安庆罗刹矶,听说建文帝自焚,陛下已破金陵城,他便投江自尽了,其所募兵马,亦自散去。”

    朱棣脸上顿时一黑:“又一个,又是一个,死也不肯承认我的”

    陈瑛察颜观色,又道:“王叔英募兵归来,途中听说陛下继承大统,业已自尽身亡了。”

    朱棣蓦地握紧了拳头,他忽然觉得酸痛的双膝更加难受了,难受得让他只想躺下来。

    陈瑛道:“还有汤宗,汤宗扮成百姓意欲逃出京城,已经被抓住了。陛下顺天应命,承继大统,已为天下之主,可是这些效死建文者,食古不化,专与陛下为敌,臣以为,未死者当诛,已死者亦不应饶过,当夷其族”

    这汤宗就是得了建文帝授意,率先向朝廷“告发”燕王谋反的原北平官员,陈瑛当时也在北平当官,就是因为被汤宗告发,说他与燕王府走动密切,所以被贬官发配广西,陈瑛此人睚眦必报,如今既然抓住了汤宗,他岂肯放过。

    朱棣默然半晌,说道:“朕初举义,不过欲诛j臣方黄齐泰数辈,余者但有归顺之意,皆可宥而用之。”

    “陛下”

    朱棣摆摆手:“他们都是尽忠于皇考的,故而忠于建文,朕并不恨他们忠于建文,只恨那心怀险恶导诱建文变乱祖宗遗法的j佞”

    陈瑛刚刚做上都御使的位子,很有点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味道,而且都察院是干什么的就是纠察百官的,如果能多做几件大事,他在朝中的地位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自然也就不同凡响了。可是,前番在朝阳门外,此番在正心殿中,一连两次向朱棣进言,想把株连搞得大些,都被朱棣拒绝,陈瑛不觉有些丧气。

    陈瑛唯唯两声,并未退下,朱棣问道:“还有甚么事吗”

    陈瑛咽了口唾沫,说道:“还有宁波知府王琎,赶造战船,欲进京勤王,闻陛下已登大宝,其部下自行溃散,且有军士绑了他进京来献与陛下,不知对此人当如何处置”

    朱棣自一早晨起来的满腔热忱,被这几瓢冷水都泼凉了,他黯然摆摆手,吩咐道:“罢他的官,遣回故里去吧”

    陈瑛一怔,万没想到朱棣的处罚竟然这么轻,不禁有些嗒然若失,他唯唯答应两声,刚要退到一边,朱棣忽道:“对了,这里有几份奏折”

    朱棣从案上拿出几份奏折,递与陈瑛,原本凝重的脸色总算有了些笑模样:“这是景清冯万顺石允常徐安赵清周绪几人递上的请罪奏折,除了那首恶三人,肯认罪的,俺都要宽宥的,你与刑部商议一下,近日递个释免他们的奏折,让他们出狱吧。尤其是景清,俺在北平的时候,他曾做过俺的参议,此人品性清廉,办事干练,让他官复原职,入朝做事吧。”

    “还有”

    虽然被黄观王叔英和那位宁波知府王琎的事情给打击了一下,不过一想起这些名列j佞榜,却已肯向他俯首认罪的大臣,朱棣的心情又好了起来:“在押人犯中,卓敬练子宁,这也是极难得的贤士能臣,你们都察院也不要一味的只知抓人,去狱中说服一下,如果能说服他们为俺所用,那就是你的大功一件。”

    陈瑛更加不快,只得怏怏答应一声,退到了一边。

    这时,因为有事刚刚赶到的刑部侍郎急匆匆走进来向皇上行礼,因为刑部尚书暴昭也是j佞榜一员,已经下了大狱,刑部暂由侍郎主持事务。

    朱棣见他满头大汗,好像是跑进宫来的,便道:“有什么事”

    刑部侍郎廖恩躬身道:“启禀陛下,盛庸率其残部来降”

    “盛庸”

    殿下众臣齐齐一惊,这可是第三任的讨逆大将军,朱棣自起兵以来,只在两个人手下吃过大亏,一个是平安,一个就是盛庸,平安已经降了,现在北平任职,可那时朱棣还未得天下呀,这个盛庸眼见大势已去,才率众来降,皇帝会怎么处治他呢

    朱棣刚刚有了点笑模样的脸上,已是阴云密布,目中隐隐地泛着杀气:“盛庸带他来见朕”

    旁边马上出去传旨,不一会儿,宫中禁卫便押着五花大绑的盛庸来到正心殿,一见朱棣,盛庸卟嗵跪倒,叩头道:“罪臣盛庸,见过陛下”

    久久,不闻一语,盛庸的脸色渐渐白了,又过许久,才听朱棣冷冷一哼,盛庸身子一颤,就听朱棣问道:“朕来问你,济南城下诈降,以千斤闸欲取朕性命,是谁的主意”

    盛庸不敢抬头,俯首道:“陛下,诈降计是山东布政铁铉的主意”

    “好,这也罢了,兵不厌诈,朕不见责。”

    “啪”

    龙书案猛地一拍,满殿的文武齐齐打了个哆嗦,一齐躬下身去,就听朱棣森然问道:“那么,济南城头,竖太祖灵位以之为盾牌,以臣子之身而辱君上视俺皇考在天之灵为木偶傀戏的,又是哪个”

    这句话杀气腾腾,盛庸大气也不敢喘,只是低低地道:“回奏陛下,这也是铁布政的主意”

    “此言当真”

    “罪臣既然来降,岂能欺瞒陛下,此事,当初奏捷于朝廷时,罪臣不敢夺人之功,亦曾写得明白,朝中诸位大人,应该是知道的。”

    朱棣冷冷地瞟了眼殿上众臣,兵部吏部礼部的几位官员一齐躬身道:“陛下,臣等职司所在,当日是见过报功奏折的,这两件事,的确是铁铉所为。”

    朱棣听了颜色稍霁,抬手道:“既然如此,你起来吧,与他松绑”

    “是,是”盛庸暗暗松了口气,左右锦衣侍卫放开手,让他站了起来,为他解去绳缚。

    朱棣道:“两军作战,各显本领,胜败,俺不怪你。可俺是皇考之子,尔等是先帝之臣,战场之上,侮辱君父灵位,视之如傀儡木戏,无论是为子还是为臣,如此不敬,绝不可赦”

    盛庸颤声道:“是,是”

    朱棣瞟了他一眼,说道:“你不必惶恐,此事既不是你的主张,且你已然来降,前罪一笔勾销,官复原职吧。不日,梅殷将从淮安回来,如今山东未定,淮安须得大将镇守,介时你便与安平侯李远,共赴淮安镇守,淮安久困兵革之地,卿宜辑兵养民,以称朕意。”

    盛庸大喜,连忙抱拳躬身道:“臣,领旨,谢恩”

    朱棣抬头看看天色,眼看着都要黄昏了,便摆摆手道:“好了,朕累了,你们都下去吧”

    众臣连忙躬身退下,等到他们都出去了,朱棣沉默片刻,对刚刚传旨回来的木恩道:“传解缙胡靖李贯吴溥来见见朕”

    “奴婢领旨”

    木恩转身刚要走,朱棣又唤住了他:“慢着,杨旭在哪儿,怎么早朝之后,朕就没看见他了。”

    木恩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回禀皇上,奴婢刚刚去十王府传旨时,听怀庆公主说,辅国公杨旭去王驸马府吃酒去了。”

    朱棣笑骂道:“老子累死累活一整天了,他倒自在,封了国公,便只想享清福了么不成,去把他给俺叫来”

    木恩笑着行了一礼,刚要转身离去,朱棣又道:“还有锦衣卫南北镇抚纪纲刘玉珏,叫他们一起来”

    刘玉珏正在荒废已久的南镇抚司组建他的班底。他的人,从锦衣卫的旧人中转移过来一批,永乐皇帝登基之后,宫中侍卫换了许多燕山卫的人,替换下来的天威将军们没有去处,便被刘玉珏要过来了。此外,则是夏浔从飞龙密谍中给他划拨过来的一些人。

    刘玉珏容颜俊美如处子,看着就无甚威严,以前他又是罗佥事面前的小跟班,所以锦衣旧人都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锦衣南衙封门已久,里边到处是灰土垃圾,刘玉珏的人马都是现成接收的,人到的齐全,一早他便吩咐众人先清扫公署。

    不料,锦衣旧人,尤其是刚刚从宫里替换出来的那两个卫指挥,一向安逸惯了,他们原来的职位又在刘玉珏之上,所以对他的吩咐根本不以为然。

    刘玉珏忙着去锦衣卫衙门向他的旧识好友兼上司纪纲交接事务,待到傍晚回到南镇,就见那两个卫指挥负责的地片儿纹丝没动。两位大爷躲在树下乘着阴凉,正在谈天说地,他们手下那班人也是高谈阔论,懒懒散散的坐了一片。

    刘玉珏二话不说,马上对那两个卫指挥吩咐道:“打明儿起,你们两个不用来了,南镇抚用不起你们这样的大爷。”

    两个卫指挥一怔,他们本也料到刘玉珏会有责难,但是刘玉珏年纪轻资历浅,想要树立权威最好的手段估计也就是明里训斥两句,暗里拉拢一番,许他们两个重要些的职位以巩固自己,想不到刘玉珏竟然当众做出这样的安排,两人勃然大怒,跳起来厉声道:“姓刘的,你说甚么老子在锦衣卫辛辛苦苦打熬半生,你说不用就不用了,你想让老子去哪儿”

    刘玉珏淡淡一笑,背负双手,微微扬起了那张俊俏的面孔:“没有职位,自然就是散职,在家候着吧,哪儿有了缺,或许会有人用你。如果你们想求本镇抚帮忙,我倒可以帮你们活动活动,在孝陵卫给你们安排个地方”

    那个年近四旬的卫指挥怒不可遏,劈胸就向刘玉珏抓来:“你个小兔崽子”

    刘玉珏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一抹寒光在眸中一闪而过。

    对罗佥事,他是依附和服从,对夏浔,他是信赖和亲近,他的柔弱,也只在罗克敌和夏浔面前,如果别人也觉得他好欺负,那就错了,大错特错

    “有好戏看了”

    锦衣卫们呼啦啦地围了过来

    ps:以上所引朱棣对建文旧臣处理,均属史实,人物事迹,非本人捏造,有兴趣的朋友,可去公众版看看相关资料,正文里不多做赘述了。

    第414章 南北镇抚

    一见那个卫指挥探手向自己胸前抓来,刘玉珏傲立不动,目中却有一道寒光倏然闪过。

    那个卫指挥大剌剌的,手指刚刚触到刘玉珏的胸口,刘玉珏纤白如玉的一双手掌便突然动了,他左手一托右手一扼,干净俐落的一个擒拿动作,那卫指挥惨叫一声,整个人便顺势跪了下去。

    刘玉珏确实没用多大劲儿,这一招更多的是一股巧劲儿,他只是在一个关键点上使力,拿捏住了对方的手腕,而对方来不及反应,仍旧用足了力气杵向前来,自己把自己的手腕给扼断了。

    这一招巧妙的擒拿手法,是夏浔教给他的,但是能运用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时机角度力度拿捏的这么稳,这几年他定是没少下功夫。

    那卫指挥痛得冷汗淋漓,他真不敢相信,这个长得像个俊俏大姑娘说话神气也像个大姑娘的镇抚大人居然如此心狠手辣,一言不合居然下得了如此毒手。

    另一个卫指挥一见老友落得这般下场,怒火攻心,“呛”地一声拔出了绣春刀,指向刘玉珏胸口,厉声道:“你敢下毒手”

    刘玉珏用行动回答了他,右腿倏地踢起,官靴的靴尖吻上了被他擒住的那个卫指挥的下巴,把他一脚踢了出去。那个卫指挥身高体胖,怕不有一百八十斤上下,居然被刘玉珏看似轻描淡写的一脚给踢得飞出去一丈多远。离得近的人清楚地听到“咔嚓”一声,下颌骨恐怕是全碎了,那卫指挥一声没吭,已经晕了过去。

    在场的锦衣卫不乏技击高手,这些曾经的御前侍卫可不是随王伴驾的一个摆设,虽然他们只是打打旗子走走仪仗,可是他们当初能入选锦衣卫,除了身世这个必要条件,高明的武功也是一个,而且当了宫中侍卫之后,不当值时的训练强度也超过其它所有的卫所官兵,包括京营精锐,尤其注重个人技击的训练。

    他们当然看得出,这一脚踢出去之前刘玉珏有个向外扬手的动作,有藉这个卫指挥吃痛主动后撤的取巧动作,可是镇抚大人这一脚的力量仍旧惊人,这还是在他轻描淡写的一击之下,这位镇抚大人的腿部爆发力如果他全力施为,那将是何等惊人

    一时间,众人对这个貌若处子的镇抚大人刮目相看,竟然没有人敢跟着鼓噪了。

    刘玉珏面对胸前那口锋利的钢刀不以为然,向他淡淡一笑道:“本镇抚已经下手了,不是么”

    说罢一转身,竟把背部卖给了他,摆明了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那卫指挥当着众多旧部,羞刀难入鞘,一咬牙,便向刘玉珏刺来,不过对方毕竟是他上司,这一刀他还是留了力气,估计只想给刘玉珏一点轻伤,刮破点皮儿,叫刘玉珏难堪一下,自己也就有台阶下了。

    可他手中刀刚刚递出,斜刺里又是一道刀光闪过,“噗”地一声血光四溅,这个指挥一声惨叫,一条手臂连着紧握的绣春刀一齐落在地上,疼得他满地打滚,一时遍地都是怵目惊心的血迹。

    旁边陈东缓缓收刀,自腰间抽出一块雪白的手帕,若无其事地拭起刀上血迹来。

    众人大哗,都用怪异的目光看着他,惊骇莫名。同僚间偶有冲突而已,他竟然直接就把别人一条手臂而砍了,而且还是一个卫指挥

    另一边叶安厉声道:“这几年,你们是不是安逸日子过惯了不要忘了,我们锦衣卫也是大明一卫,是大明军人我们是军中之军,天子近卫我们南镇,更是执掌本卫军法的所在,由得你们胡来以下犯上者,军法从事,就是杀他的头也不为过,何况是断他一臂”

    刘玉珏背负双手,昂然道:“这两个人,以下犯上,夺其军籍,送进咱们的大狱,关起来从今天起,咱们南镇抚就算开张了”

    叶安一愣,他本以为这两个不开眼的卫指挥一个扼断了手腕,一个连手臂都斩断了,刘玉珏会就此罢手,没想到他会这么狠,若是关进大狱,想再出来可就难了南镇抚开张头一天,没想到竟是把本卫本衙的人给关进去了。

    一愣之后,叶安连忙抱拳道:“卑职遵命”

    方才,陈东叶安这两个千户也在人群中看热闹来着,当然,他们是不会让刘玉珏太难堪的,因为刘玉珏固然是刚刚上位,他们两个又何尝不是,他们三人是休戚相关,一损俱损的,别人如果不把刘玉珏放在眼里,就同样不会把他们这两个贴刑千户放在眼里。

    不过,对刘玉珏位居他们之上,他们同样有点不服,所以本想看刘玉珏出点小丑,再出面相助,帮他稳固局面,可是方才刘玉珏双手往背后一负,转过身去时,那双眼睛已经如闪电一般在他们两个身上刺了一下。他们的心思没有逃过刘玉珏的耳目,刘玉珏看出来了。

    刘玉珏这冷冷一瞥,隐隐竟有几分罗克敌的神韵,陈东和叶安心头一跳,哪里还敢等着看他笑话,刚才陈东出手如此狠辣,其实也有故意下重手,向这位新任镇抚请罪,想不到他们自以为已经极其严厉的惩罚,刘玉珏尤嫌不够。

    这小子,跟在罗大人身边混了几年,居然这么狠了

    两个人心里嘀咕着,可是没敢说出来。

    就在这时,南镇抚大门口出现了一个小内侍,高声嚷道:“皇上口谕,宣南镇抚刘玉珏觐见”

    刘玉珏连忙拱手道:“臣马上入宫有劳公公了。”

    这时候,满院子的锦衣卫才突然醒起,锦衣卫已经不是这几年日渐凋零散散漫漫的闲职衙门了,镇抚大人那是天子近臣,随时可以面谒天颜的,你跟人家斗资历你拿什么跟人家斗再望向那位卫指挥时,大家眼中便带了几分怜悯白痴的意味。

    陈东喝道:“没听到大人吩咐么把他们抓进大狱”

    旁边呆若木鸡的锦衣卫突然惊醒过来,忙不迭拖起两个已经残废的卫指挥,那些跟着两个卫指挥一整天优哉游哉什么都没干的锦衣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哪敢就这么回家,立即拿出吃奶的劲儿来,认真打扫起他们负责的地段来。

    刘玉珏出了衙门口,也不由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虽然故作镇定冷酷,可是他的心里其实也有点紧张,但他必须这么做。五年前,他从济南千里迢迢到了这里,为的是锻炼坚强的臂膀,撑起刘氏的门户。

    五年中,罗大人教了他许多东西,如今杨大哥又给了他一个机会,这南镇抚,从此就是他的天下他早料定会有人不服,也早下定决心要有所牺牲,非如此,不能安他的天下,立他的威风,现在他做到了,他相信明天再次走进南镇抚司的大门时,他就会成为这里真真正正的主人。

    他知道,仍旧会有人不服,甚至有人怀恨,但是不招人妒是庸才,他根本没指望所有的人对他心服口服衷心拥戴,他们只要知道怕知道服从,那就够了。

    南镇抚的天下,需要两条人命立威,如果是一个更大的天下呢

    纪纲此时也在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忙着组建他的班底,天都晚了,他还没走,干劲十足。

    他手里旧人不多,准确地说,他现在手头根本没有几个人。

    燕王称帝了,杨旭受封为右柱国辅国公,子孙世袭,一等公爵,飞龙秘谍也解散了,那些人都留给了他锦衣卫,但他一个没要,全部转手送给了刘玉珏,他接收了一部分从宫中调出来的锦衣卫,但是更主要的力量,他打算自己打造,他要打造自己的班底自己的天下。

    眼下,他没有甚么不满足的,他曾为皇上牵马坠镫,是天子近臣,辅国公是他的老上司和旧相识,南镇抚虽是悬在锦衣卫内部的一把刀,可他不仅是北镇抚,同时还是督管南北镇抚的锦衣卫指挥使,况且南镇抚的刘玉珏又是他昔日好友,他觉得一片广阔的天地已经为他打开了,而且没有什么是能掣肘他的。锦衣卫昔日的威风,他也知道,他希望,自己也有机会成为那个满朝为之侧目的大人物。

    他已经开始在军户中招募身家清白的余丁了,他要一手打造一支完全听命于他的队伍,这是他的野心,而皇帝也正需要他这样的野心,一个因循守旧谨小慎微的人,显然是很难尽到他该尽的责任。对这一点,他自认为看的很清楚。

    纪纲正忙着,忽然接到皇帝的口谕,他也马上抛下手头的事务,急急进宫了。

    “莫非皇上打算对j佞榜上的建文旧臣动手了”

    一念及此,走在路上的纪纲就像嗅到了血的鲨鱼,登时兴奋起来。

    一个翰林,他要经常为皇上写些锦绣文章那才称职;一个学士,他想经常提些治国方略那才称职;一位将军,他要临战能胜不战练兵,那才称职;一个御使,他要经常弹劾百官,纠察错误,那才称职;因为这就是他们的职责。

    那么锦衣卫的职责是什么纪纲骨子里是嗜血的,他清楚,他的价值就体现在杀戳上。

    锦衣卫仅仅是为了杀戮而存在么

    纪纲坚定地认为:是的

    第415章 国事家事与情事

    解缙胡靖等人接到旨意急忙入宫,经会极门到了内书房,经过通政司交由御览的奏章,都是经过内书房分门别类进行整理的。木恩引着他们进了一处偏殿,就见永乐皇帝站在殿中,正翻阅着几分奏章,旁边桌上地上堆积如山,高高摞着的都是奏章。

    解缙几人赶紧上前见驾,朱棣指着那些奏章道:“这里是建文四年来的全部奏章,以后几天,你们就到这儿来,逐本进行审阅,凡涉及军事农业商业政治的,都留下,现在还需要用到的或者应该让朕知道的,都捡其简要,誊抄下来,给朕看看”

    解缙等人连忙称是。

    朱棣看看他们,笑道:“这些奏章里面,还有许多是骂朕的,都烧了吧。唔,里边应该也有你们写的吧”

    解缙胡靖吴溥等几位大才子都面有愧色,无言以对。本来嘛,他们就是耍笔杆子的,建文与燕王为敌的时候,他们吃的是建文的饭,还能不卖卖力气,为之摇旗呐喊

    朱棣笑了笑道:“好了,往事已矣,以后只要忠心为朝廷做事就是了”

    李贯得意地瞟了其他几人一眼,上前道:“皇上,这些奏章中,绝对没有臣辱骂皇上的,臣忠心于皇上,从未辱骂皇上谗言取媚于建文。”

    他这么一说,解缙等人更加不自在了,不想朱棣竟也有些不悦,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道:“那时你是建文的臣子,你没写算是甚么忠朕所憎恶的,从来都不是忠于建文的臣子,臣事君以忠,没有错朕憎恶的,是那居心叵测蛊惑建文破坏祖宗法制的j佞。”

    李贯没想到拍马屁拍到了马脚上,面红耳赤,一时说不出话来。

    朱棣语气一缓,说道:“事建文,忠建文,天经地义,没甚么了不起的,你们几个,不必为此耿耿于怀。今后事朕,自然要忠于朕,往昔有什么作为,不必担心,也无需矫饰。”

    解缙几人听了不由松了口气,这时小内侍来报,锦衣卫南北镇抚已经到了,现在谨身殿候驾。谨身殿就是正心殿,建文登基后听方孝孺的话,改成了正心殿,如今又被朱棣给改了回去。

    朱棣听了,便向解缙等人摆摆手,朝谨身殿走去。解缙几人恭送皇上离去,看看离锁宫的时间还早,几人便抓紧时间,整理起奏章来。那些奏章五花八门,由于自打朱允炆登基,就开始削藩,没几个月朱棣就开始靖难,所以奏章中有相当多的都是针对朱棣的。

    那些奏章把朱棣骂得那叫一个狠,其中许多大臣如今仍在朝中为官,已然做了朱棣的臣子,如果朱棣以此为凭,逐一缉拿,不知多少大臣遭殃,要受屠门之祸,可是如今朱棣叫他们把这些奏章都烧了,几个人不由松了口气,一俟发现这样的奏章,赶紧做上记号放到一边,以备集中销毁。

    纪纲和刘玉珏正候在谨身殿里,他们本是旧识好友,如今又同朝为臣同在一个衙门,又是上司与下属的关系,一见面也着实地透着亲热,二人闲聊了一阵,门口有人唱道:“皇上驾到”

    二人赶紧掸袍站定,一见朱棣进来,立即趋前拜见,朱棣摆摆手,转到御案后坐下,笑眯眯地先看了刘玉珏一眼。纪纲他是极熟悉的了,而刘玉珏却是受了夏浔的举荐,才成为南镇抚,只在任命当天,由夏浔引着来见过他一次,那时朱棣手头事务极多,也没顾上和他说几句话,这时才细细地问了问履历,以及接手南镇抚之后的事情。

    随后又转向纪纲,说道:“纪纲,朕知道你今日刚刚上任,许多事情还来不及去做,不过你得打起精神,尽快着手了。”

    纪纲躬身道:“是”

    朱棣道:“缉拿j党的事,现在是由刑部在做,你这边刚刚开始组建,缺少人手,朕就不给你压太多的担子了,不过你得加快脚步,如今朕刚刚坐了天下,文武百官真心臣服假意曲从暗动手脚的,什么样的都有,你得注意打探不法事,这是锦衣卫的职责。

    还有,战乱初平,京师里百姓们生活如何,米面油盐等日常必需之物价格几何,较之洪武年间是高是低还有,朕听说,战乱之后,宝钞在民间日益难以流通,已经有人违例以金银交易,你要给朕打听一下,如今一贯宝钞价值几何,民间不愿使用宝钞都有哪些原因,这些都是朕迫切需要知道的。”

    纪纲一一记在心里,连声称是。

    朱棣又对刘玉珏道:“南镇负责本卫的法纪,只这一件事,未免太轻松了些。辅国公向朕建议,把火器匠人火器作坊,移交给南镇抚监管。这些,本来是工部和兵部的事情,可是婆婆多了,媳妇儿难免受气,这两个衙门互相扯皮,有碍我大明火器的研发。而这火器,当列为朝廷机密,管理的衙门口儿多了,也就谈不到保密。

    朕靖难四年,深知火器的厉害,打算尽快在五军营三千营之外,再建一支纯以火器为主的精锐京营神机营,这就需要大量质量上乘杀伤力更大的火器,你们要尽快对火器匠人进行登记,接管匠作营的火器作坊,制订奖惩措施,鼓励匠人制作质量更优品质更高的火器,这件事,尤在你们对本卫的军纪督察之上,切勿怠乎大意。”

    刘玉珏赶紧躬身道:“臣遵旨。”

    朱棣是知道飞龙秘谍为了便于匿踪,托身于南镇抚之下的,这件事他连自己的亲信纪纲都没有告诉,不过为了配合夏浔,刘玉珏却是知情人之一,所以他若有深意地瞟了刘玉珏一眼,缓缓捋着胡须,又道:“你刚刚接掌南镇,资历浅了些,不管是接掌匠作,还是一些事情需要与工部兵部合作,恐怕都不容易,遇到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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