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 作者:月关

    锦衣夜行第167部分阅读

    ,巢湖左近的风景名胜,处处都留下了两人并肩而行的身影。

    周瑜小乔墓前,茗儿漫声吟道:“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向往着那英雄美人的故事,茗儿的双眸放出迷醉的光,不解风情的夏浔却来大煞风景了:“咳我觉得吧,苏公坡这诗有些夸张了。赤壁之战的时候,周瑜都五十多岁了,算不上周郎,真要说是,那也是周老郎。小乔么,至少也四十多了,还初嫁除非她是二婚”

    茗儿又好气又好笑,白了他一眼道:“年轻英俊的周郎,妩媚多情的小乔和硝烟噬血的战场,多么令人向往呵。多好的意境,叫你这么一说真是的,不解风情的大笨牛”

    她嗔了一句,微微仰起头来,陶醉地道:“再说,追古怀今嘛。我想,苏大学士写这首诗时,想到的也未必就是小乔,或许这小乔只是他心中某个女人的影子,就像陆游的红酥手,黄藤酒所思所忆,别有所指,又或者,只是他的一个梦想和愿望”

    夏浔握住她的手,笑问道:“那么,茗儿心中的愿望,是什么呢”

    茗儿凝眸向他一睇,忽然温柔一笑,抽出手来,翩然退后三步,双袖鸟儿般向外一扬,又一卷,宛然一个古时仕女般盈盈拜下,剪水双眸轻轻地向上一扬,别样娇俏地道:“妾心君已知,唯盼凯旋归”

    此时,京里面有点乱。

    日本使节到京了,本来建文朝的时候他们已经来过,做过试探性的接触,这一次就是来正式重建朝贡贸易体系的,可是没想到这一次来,大明已经换了主人。

    不过朱棣虽然推翻了建文朝的许多内政,但是对外政,因为牵涉到许多其它国家,所以仍旧尽量保持着延续性,毕竟大明没有改朝换代,还是大明的旗号,如果换一个皇帝对外政策就做一次彻底的颠覆,否决前任的决定,那么对外也就谈不上威信了。

    不过因为日本人上次来的时候,只是希望重开朝贡贸易,为此做得一次试探性接触,并没有谈及诸多细节,这一次到来,就双方朝贡时间规模商品种类各个方面都需一一敲定,所以需要耗费一些时间。而朱棣已经下旨,由辅国公杨旭主导此次谈判,杨旭现在又在巢湖,礼部便使个拖字诀,同日本使节的谈判磋商一连多日也没多少进展。

    福州水师的指挥佥事赤忠也奉诏回京了,到京之后,见过了诸多同僚,然后又去拜访徐家。他是徐达带出来的兵,同徐家老三徐增寿交情莫逆。徐家的家主虽然是徐辉祖,可是徐辉祖实际上已经等于被软禁在家中,被剥夺了一切政治权利包括人身自由,赤忠理所当然要去拜访定国公徐景昌。

    赤忠与徐增寿是知交好友,算是徐景昌的长辈,徐景昌在他面前可不敢摆国公架子,隆重设宴款待一番,邀请了陈暄等父亲的袍泽好友一同赴宴,因为赤忠在京中没有住处,还把他安排在自己府上,只等夏浔归来。

    辅国公府已经建成了,这座府邸座落在西安门外大街,离皇城不远,庄严恢宏美伦美奂,不过刚刚建成的府邸还是个空架子,需要采办的东西太多,一时还不能搬进去住。每日里,谢谢和梓祺都要赶到辅国公府,对自己的新家置办采买,进行安排。

    拨付辅国公府的官奴也都由刑部大牢里释放出来了,做家奴总比做囚犯好上许多,再加上这几位女主人为人和气,并不苛待,这些官奴倒没遭什么罪,做事也肯卖力气。这些官奴有的原本就是在犯官家里做奴婢的,现在只是改了一个主人侍候,倒是轻车熟路。

    另外一些,则是原来人家的官少爷官小姐,陡然从人上人变成了侍候人,落差是大了些,但是在牢里蹲了这么久,这种心理落差就小多了。这些少爷小姐们都是识文断字满腹诗书的,比起普通的仆佣高明许多,所以安排的工作也就轻闲得多。待人接物端茶递水洒扫书房,由他们做来,整个公府的档次才算上来。

    朝廷忙朝廷的事,家庭忙家庭的事,浙东事件也在延续着动荡,朱高炽一派对朱高煦一派势力的趁胜反击一直在进行,双方互相攻讦追究责任的奏章天天不断,而此时朱棣已经把目光投到了东北,懒得理会这场狗咬狗的闹剧了。

    自北元分裂成鞑靼和瓦剌之后,两个新王朝的建立,同样需要一段时间的内部清理安定,这段时间,他们无暇南顾,现在两国立国已经三四年了,内部已经稳定下来,对大明北方边域又开始跃跃欲试,做出诸多试探性接触了。当然,这种接触并不是善意的,而是想要发动掠夺战争的前奏。

    朱棣接到边军的奏报之后,敏锐地发觉了鞑靼和瓦剌的军事动向,他一面调兵遣将加强边防进行防御,一面试图进行反击压制。他称帝之后,随他一同南下的宁王被改封到了南昌去了,大宁已经没有藩王,而辽东的辽王早在建文帝的时候就被改封到了荆州,北方显得空虚了些,他需要在那里重新建制,以流官代替藩王,守住这方国土。

    明初,许多纳入大明版图的领土,实际上还只是名义上的国土,当地部族拥有极大的自主权,地方上都是由土司酋长这些土官进行管理的,他们就是地方上的土皇帝,对部族拥有绝对的控制力,朝廷的约束力不是很强。

    比如北方,当时有归顺大明的蒙古女真吉里迷尼夫赫人苦夷阿伊努人达斡尔等各族百姓,宁王和辽王在的时候,对这些部族也只是实行羁縻政策,他们只是名义上的臣服,甚至连听调不听宣都做不到。

    朱棣需要加强对这里的控制,对蒙古人,他把随他靖难立下大功的朵颜三卫分封在那里,设立三个卫所,以夷治夷。切断辽东和鞑靼的直接接触,而对辽东诸部族,他也想加强控制,一直到奴儿干地区,统统建立卫所,由流官和当地部族首领共同治理。

    这些举措是切实可行的,在那种交通通讯不便利的年代,要加强对这些民族聚居区的管理而不致引起强烈反弹,这是最好的办法。实际上几百年后的今天,我们依旧是这么干的,想把当地氏族领袖抛到一边,像控制中原地区一样,那是根本做不到的事情,只能在脑子里yy一番。

    可即便如此,难度也是相当大的,军事部署的调整军事统帅们的安排对地方氏族领袖的安抚,牵扯了他很大的精力,这个时候,他对由于争嫡而引起的浙东丑闻自然无暇多顾。这件事既已交给了夏浔,那么无论夏浔成功还是失败,在夏浔做出结果之前,朱棣是不会指手划脚,做出过多干预的。

    可是偏偏这时候,浙东又闹出一桩轰动朝野的大事,朱棣也不得不暂时摞下辽东的事,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眼皮子底下

    第509章 风云

    王宇侠李天痕一行人得了夏浔的嘱托,立即离开金陵,火速赶往观海卫,结果到了那儿的时候,并没能马上把自己被俘的兄弟们解救出来。他们手中有五军都督府的免罪判决,可以证明他们的无辜,却不可能直接命令观海卫放人。

    观海卫都司常曦文不在,他陪同浙东水师都指挥使洛宇出海了。

    双屿卫现在由太仓卫的官兵镇守着,浙东都指挥使洛宇不太放心,会同五军都督府派来浙东督察剿倭事宜的都督佥事萧梦,由观海卫都司常曦文陪同,往双屿岛视察去了,他们只比王宇侠等人早走了半天。

    王宇侠等人无奈,只得暂且在观海卫附近住了下来。双屿岛如今情形如何,他们也牵挂的很,可是夏浔那番嘱托他们没有忘记。洛宇等人就算再如何丧心病狂,也不敢对双屿岛的百姓大兴屠戮,屠杀一帮平民,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可是如果被俘的双屿卫官兵一被释放,激愤之下惹出事端,那就让双屿岛陷入被动了。

    因此,两相权衡之下,他们还是留在了观海卫附近。直到第三天上午,朝廷要求释放双屿岛将士并命令洛宇纪文贺等一行人的命令才送抵观海卫。

    见了朝廷的行文,观海卫留守的将领不敢怠慢,马上释放双屿卫的官兵,发还武器和战舰,那些桀傲不驯的双屿卫将士一俟领到武器,确有激愤狂怒者马上就要实施报复,他们被关押期间没少受折磨侮辱,如果振臂一呼,这些原本就不大在乎国法军纪的士兵很有可能群起响应,从而由受诬陷变成真正的哗变。

    幸好夏浔有先见之明,双屿岛三当家的王宇侠在此,这些人一被释放,他立即赶来接收,并且把他们暂且纳入了自己的管辖之下,在他的强力压制下,才没有把马蚤乱演变成暴乱。

    在王宇侠的再三解释和强横压制下,总算把这支满怀怨恨意欲造反的队伍收拢了起来。次日,战舰和武器人员全部交接外毕,他们登上自己的战舰,准备返回双屿岛,刚刚开了水师大寨的门,他们的舰队还没出去,观海卫视察双屿岛的战舰便回来了,而且带来了一支庞大的舰队,太仓卫的战船和将士都被他们带回来了。

    回来的战舰还带回一个惊人的消息:浙东水师都指挥使洛宇和太仓卫都司纪文贺双双毙命双屿岛。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受邀陪同视察的五军都督府佥事萧梦才果断地接过指挥权,把观海太仓两支舰队的人马全部带了回来。朝廷赶来颁旨的官员闻讯目瞪口呆,只好把萧梦等一干知情者带回京师,追查之事草草了结。

    不过这个消息却也不无好处,至少那些满腔愤怒的双屿卫官兵闻讯后,怒意大减,不再有人嚷嚷着反了朝廷,再做海盗了。

    消息传回金陵,立即在朝野再度激起一片轩然大波。

    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据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萧梦报告,他奉五军都督府命令,一直在浙东督察剿匪事宜。事发前两日,洛宇突然邀请他一同视察双屿岛,双屿卫自“造反”之后,双屿岛就被太仓卫的官兵控制了,洛宇还一直没有到岛上去过,有些放心不下。

    对此,萧梦自然没有异议,他奉命来浙东,本来就是视察,无权左右水师将领的行动。由于浙东水师名为水师,实则诸卫大多都是戍守在陆地上,真正拥有海船的只有观海太仓两卫,此刻太仓卫镇守着双屿岛,他们只能动用观海卫的战舰,所以两人率亲兵赶到了观海卫,由观海卫都指挥常曦文陪同,赶往双屿岛。

    他们到了双屿之后,受到太仓卫指挥纪文贺的热情款待,当晚还吃了些酒,然后就分别睡下了。等到次日清晨起来,始终不见洛宇和纪文贺动静,一开始还以为是吃醉了酒起来晚了,所以无人在意,直到日上三竿依旧不见二人起床,萧梦便与诸将去寻找二人。

    结果他们发现纪文贺的卧室空空如野,又赶到洛宇住处,却发现洛宇和纪文贺早已气绝身亡。两个人死得很蹊跷,洛宇手中攥着一把匕首,深深地刺在纪文贺的心口,纪文贺的腰刀却横在洛宇的颈下,看那样子,好像是洛宇对他突然袭击,纪文贺垂死之际暴起反击,以致二人同归于尽。

    当时,萧梦带着太仓卫观海卫十多名中高级将领,他们亲眼目睹了这一切,这些人都是人证,可以证明萧梦所言。至于为何发生这样的事,所有的将领都莫名其妙。

    而今,结合已经审明的“通倭案”,自然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洛宇就是栽脏陷害同僚的主谋,事发之后,他在京中的耳目立即送回了消息,洛宇得知消息,起了杀人灭口之心,于是借口视察双屿,还拉上萧梦做掩护,赶到双屿岛。随后,他秘密约见纪文贺,趁其不备,想把这个知情人干掉,却不料纪文贺垂死挣扎,把他也干掉了。

    如果接合“通倭案”的审结情况,发生在双屿岛的这桩离奇杀人案,显然只有这么解释才合理。之所以引起轩然大波,是因为这样的事在大明军中闻所未闻,从未有此先例,以致朱棣也不得不表示充分的关注。

    与此同时,朱高煦一派的武将都对这一推断表示赞同,希望就此结案,而朱高炽一派的人自然不肯罢休,他们坚持认为这是有人策划的一场谋杀,目的是杀人灭口,保护真正的幕后主谋,希望皇帝继续查下去,让案情真正大白于天下。

    可是中立派的文武官员们已经不愿意让这桩丑闻继续败坏朝廷的名声,不想继续追查下去了,他们纷纷出面,赞同二皇子朱高煦的人做出的结论,认为此案已然真相大白,无须继续查证下去。中立派官员的支持,使得本来稍占上风的大殿下一派暂时失去了优势,政局又进入了僵持平衡阶段。

    洛宇刺杀纪文贺,自然是萧梦一手导演的把戏。按照朱高煦和丘福的打算,是打算让萧梦把杀人罪责推到双屿岛百姓身上的,但是萧梦接到指令之后,却擅自对这个计划做了一些修改。原因只有一个,为了更好地保护自己。

    他一直奉命在浙东巡察,通倭案是他一手策划,通番案也有他推波助澜,如果把洛宇和纪文贺之死推到双屿卫百姓身上,固然也能达到杀人灭口的目的,可是怎么就那么巧,偏偏这边“通倭案”真相大白的时候,两个冒功栽脏的将领就突然被人杀死了如果有人不依不饶,继续追查下去,难说不会把他拉进去,成为更高层次官员的替罪羊。

    可是经他稍做改动,变成洛宇蓄意谋杀纪文贺,虽然让案子变得更加难看,让朝廷蒙受了更大的丑闻,却能更好地保护他自己。由此可以证明,洛宇就是主谋,因为事发,心存一线侥幸,想要杀掉他的同谋纪文贺,从而推诿责任,结果两人同归于尽。

    他的目的虽然是为了保护自己,客观上却令得整个案件具备了就此终结的理论依据,并且争取到了中立派官员的支持,因此回京后不但没有受到丘福的责备,还得到了朱高煦的赞扬。

    他们当然不知道,在他们背后,还有一只看不见的魔掌在推动他们的斗争升级,而纪文贺就是这第三方势力的一员。事情到了这一步,第三方力量担心把他们也牵扯进去,彻底暴露在阳光之下,这才鼓动中立派官员对他们进行声援,希望就此中止对浙东水师丑闻的继续追查。

    夏浔就是在这个时候回到金陵的。

    “少爷,夫人都不在家,都去布置咱家的新宅子了,小荻去看过,好大的宅院,特别的壮观,门口那两只大石狮子,把两个小荻摞起来都没那么高,里边院子套院子,小荻才转了半圈就迷路了。祺夫人说,还要在后院的水池里面放养”

    “小荻啊,你等会儿再说。”

    肖管事狠狠瞪了眼女儿,打断了她的话,捧着一大摞请柬向夏浔汇报:“老爷,这是这些天收到的请柬。王驸马已经派人来过三回了,打听老爷回京的日子,请您过府一叙。解缙大学士送过两回请柬,请您回京后过府饮宴。都察院的佥都御使吴有道老爷亲自来过四回了,他说”

    “哦吴有道来过么”

    夏浔止住脚步,侧着头微微一笑,轻轻地笑笑,从肖管事手中接过了拜帖,都察院是陈瑛的地盘,吴有道是陈瑛最大的一股竞争力量,如果是吴有道有意示好,这根橄榄枝可得接过来,栽培好了,那就是他杨旭在朝廷的喉舌。

    会做的不如会说的,会说的不如会吹的,他现在也需要培养自己的吹鼓手了。

    肖管事继续汇报:“定国公府也送过信儿来,说是福州赤忠将军已经到京了,现在就住在定国公府,请国公回京之后”

    他刚说到这儿,一个家仆匆匆跑来,禀报道:“国公,都察院黄真御使求见”

    夏浔失笑道:“黄真么,这厮倒长了一只狗鼻子,请他书房稍坐,我马上就去”

    第510章 上兵伐谋

    “国公,哎呀呀,国公,您可回来了”

    夏浔刚刚迈进书房的门,规规矩矩坐在椅上的黄真就一跃而起,颠着屁股冲到他的面前。

    步子不能迈得太大,却也不能太小,在这有限的空间里,要有充分的腾挪动作,叫上司看清楚你是一溜儿小跑迎上来的,却又不能原地踏步。脸上的笑容要亲切中透着卑微,卑微中透着欢喜,明明表达的就是谄媚的意思,可又不能表现的太明显。

    夏浔只看了一眼,就觉得黄真这老家伙近来大有长进,至少这拍马屁的功夫虽未出神入化,比起以前也强了许多了。

    “下官一直盼着国公还朝呢,大概是心有灵犀吧,估摸着国公快回来了,下官冒昧地登府一问,嘿,果然就回来了。”

    黄真跑上前,搀了夏浔一条手臂,好像搀老太爷似的把他搀进去,这马屁功夫把夏浔拍得浑身好不自在。他在椅上坐了,对黄真笑道:“好了好了,我的黄大人,你也坐吧,这么急着找我,什么事呀”

    黄真近来确实比较得意,他把自己的前程压在夏浔的身上,算是捞偏门成功了,于是便成功地进入了吴有道一班人的眼线。宰相不得与言官交从过密,这不只是自古以来官场上的规矩,也是为君者的忌惮,所以解缙等一班大学士和尚书侍郎们都不愿同言官们走得太近,当然,这里边也有陈瑛对自己的地盘看得太严的缘故。

    所以吴有道一班人一直就是孤军奋战,等到陈瑛率先破坏规矩,同丘福走得甚近之后,吴有道等人便也想攀上一棵大树,而黄真这个独行侠一直为辅国公摇旗呐喊,而且经常出入辅国公府的事一经落入他们的眼睛,自然就得出了黄真是辅国公的人这一结论。

    吴有道几次三番登门,都没接触到夏浔,便打起了黄真的主意。黄真在同僚间不再受人排挤,还有一群人对他表示出了充分的尊重,老家伙现在真的是有种焕发青春的感觉,连走道儿都觉得浑身都是力气,而他这一切都依赖于夏浔,所以一见夏浔难免有点忘形。

    黄真扶着夏浔坐下,自己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了半个屁股,笑眯眯地道:“国公就是下官的主心骨儿啊,国公不在京里,下官想做点儿事儿,可就拿捏不定了。眼下见了国公,还没有所请教呢,下官就觉着这心里头特别的踏实”

    夏浔对他的马屁实在是有点吃不消了,连忙笑道:“打住打住,呵呵,黄大人呐,到底有什么事,你直说就是了,如果本国公能帮你拿拿主意呢,自然是会表达一下自己的意见。”

    “是是”

    黄真把袍裾撩了一下,身子微微前倾,带着点卖弄地道:“国公,您这些日子不在京里,可知浙东水师栽脏陷害的最新进展”

    夏浔端起茶杯,轻轻抹着水面上的茶叶,不置可否地道:“唔,听说过一些,怎么”

    黄真坐直了身子,义愤填膺地道:“国公,浙东水师丧心病狂啊他们为了推卸罪责,陷害同僚,这还不算,还要拖国公您下水,害得国公您吃了许多苦头。而今,案情一旦真相大白,洛宇和纪文贺立即双双毙命,甚么自相残杀,哼哼,怎么可能,这分明是有人故意布局,用洛宇充当替死鬼”

    “哦”

    夏浔抬起眼皮,撩了他一眼,问道:“那么,黄大人有何打算呀”

    黄真不由自主地又倾了身子,神秘地道:“国公,现在许多官员都众口一词,认为洛宇就是栽脏陷害案的主谋,主张就此结案,朝中大学士和几位尚书侍郎人单力孤,难以应付。我都察院中一班同僚,打算一起上书朝廷,请求皇上严查此案,不管幕后涉及何人,一概严查到底,决不辜息,以平双屿军民之愤怒,以雪辅国公之冤屈,我们已经联络了三十多位御使,只是不知国公意下如何。只要您点头,明日早朝,我们的奏疏就可以递上去”

    夏浔诧异地瞟了黄真一眼:“这厮什么时候也有资格拉帮结派了”

    仔细一想,夏浔便有所领悟了,黄真一向参与不到什么派系里去,固然有他性格上的缺陷,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没有自己明确的政治诉求,就像以前的自己一样,与所有人无害,也就与所有人无用。当自己旗帜鲜明地站在某一政治派系一边的时候,就有人像黄真一般,站到自己旗帜下来。

    而这个势力结构就像一座金字塔,投奔到自己门下的人,自然也可以召集比他更低一层次的人向他靠拢,并且结交拥有同一政治目的的朋友。再想到吴有道四次登门,夏浔就知道黄真所谓的联系了三十多位御使恐怕是往他自己脸上贴金,实际情况应该是吴有道带着他那一派系的三十多个御使想投奔自己门下,而以黄真为桥梁。

    夏浔微笑了一下,说道:“哦,你那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可是吴有道一班人”

    黄真老脸微微一红,说道:“是,对于国公蒙受的冤屈,吴大人及一班御使都深为不平,他们一向仰慕国公,眼下朝中有j人藏污纳垢,他们都愿随国公一起,惩处j恶,澄清庙堂”

    夏浔没理会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他沉思了片刻,放下茶杯,凝视着黄真,问道:“我问你几句话,你认真答我。”

    黄真连忙拱手道:“国公请垂询”

    夏浔问道:“黄大人,你认为,本国公领众御使,促请朝廷继续追查浙东水师陷害同僚之疑案,比起诸位大学士以及各部尚书侍郎们的力量和影响如何呢”

    “这”

    黄真脸色有些赧然,迟疑不予作答。

    夏浔又道:“黄大人,你也知道,皇上有易储之心,朝中文武为此各有拥戴。浙东水师的案子翻来覆去,迭起变化,未尝不是两派势力暗中角逐造成的结果。如今洛宇一省长官纪文贺一军之帅,已然双双丧命海岛,再继续查下去,将要查到什么人身上呢你说皇上会任由百官挟此事逞私欲,互相攻讦,弄得朝堂之上乌烟瘴气么”

    “这个”

    黄真捻着胡须,眨巴着眼睛看着夏浔,有些摸不准他的心意了。

    夏浔笑笑,说道:“当然,如果能继续查下去,我是说,能够揪出更大的国之蠹虫,那么即便不合君意,也该继续追查下去。可是,你以为在洛宇已然身死,皇帝又有息事之心的情况下,还能掌握什么证据,足以让我们扳倒比洛宇职阶更高的官员么”

    “是,国公说的是,下官有些莽撞了。”

    黄真一腔热忱,被夏浔当头一盆冷水,不免有些灰心丧气。

    夏浔心道:“吴有道有此表示,这就是对我的投名状了。倒不可拒绝,寒了他们的心。黄真已是拴死在自己这棵树上了,好不容易他想主动做些事,这份热忱,也不可冷却”

    想到这里,夏浔心思一转,又道:“不过,你来得倒是正好,我正有几桩大事,想请你黄御使和吴御使等诸位大人帮忙呢。”

    黄真精神一振,连忙道:“国公请讲,下官洗耳恭听。”

    夏浔道:“这第一桩事,请你找几位御使出面,弹劾一下俞家水师的李逸风,指他水师懈怠,操演不精,不称剿倭之职。”

    黄真听了微微有些奇怪。

    夏浔又道:“再使几名御使,弹劾福州赤忠将军,意思大致相同,措辞你们去想。呵呵,你们一枝生花妙笔,倒是不必我来说得太细。”

    黄真愕然道:“国公,这这两路人马,不是国公亲自向皇上举荐的么,怎么又要弹劾他们”

    夏浔微笑道:“叫你去做,只管去做。弹劾的如何凶狠都没关系,本国公自有定计。”

    黄真唯唯喏喏地答应了,夏浔又道:“两位殿下争嫡,浙东水师疑案就成了战场,打得难解难分,你们各位大人就不要再往里边掺和了,剩下的人,统统只做一件事,上书谏议朝廷,以倭寇袭我海疆马蚤扰百姓为由,取消对日朝贡贸易,又或者十年一贡二十年一贡,以此作为对日本国剿匪不力之惩罚,声势造得越大越好”

    夏浔说到这里,笑了一声道:“陈瑛一班人,在浙东水师案里搅和得不轻,你们这时能站出来关注国家大事,这般识大体重大局,皇上一定会很高兴的。”

    黄真已经隐隐明白了夏浔的用意,连忙把夏浔的指示记在心头,两人又对坐闲聊片刻,黄真便兴冲冲地告辞,返回都察院安排去了。

    夏浔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说道:“出来吧”

    书架后面是屏风,屏风后面隔壁出一个小空间,单置了一张罗汉床,本来是供夏浔小憩的地方,这时从后边应声走出一人,正是左丹。左丹向夏浔长施一礼,疑惑地道:“国公,增加几十名御使的弹劾,纵然不能伤敌根基,总也能让他们手忙脚乱一番,咱们为什么要弃而不用呢”

    夏浔笑道:“这些事,大皇子的人不是正在做么好钢得用在刀刃上,这些御使的作用,难道只是用来让二殿下和丘福他们更加狼狈,叫咱们看个笑话么现在进攻不能扩大战果,反而会令敌人更加团结;按兵不动,叫他们摸不清虚实,他们心虚之下就会自断手足,这与瓦解敌人军心,岂非用处更大”

    夏浔神色一正,又道:“好了,这事无需你来关心。东海剿倭是标,东瀛剿寇是本,要想治本,最终一战必在日本本土,我的战场不在这里,而在那里,我要你在那里做的部署和安排,怎么样了”

    第511章 寝中私语

    梓祺和谢谢兴高采烈地从国公府回来了,张罗了一天,很累,可是因为布置的是自己的家,眼看着那家一点点有了样子,心里很高兴很满足,当她们听说相公业已回府的时候就更加高兴了。

    不过夏浔此时仍在书房忙碌,灯光下,可以看见他和那个神秘随从左凡的剪影映在窗上,两个人在桌前指指点点,不时地交谈着,于是两位娘子很默契地没有去打扰他,等到左丹接了新的指示离去以后,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候了。

    夏浔缓步走出书房折向后院,一过角门儿,就看见梓祺和谢谢正等在那里。频繁的离别和重逢,她们已开始习惯于把惊喜和兴奋藏在心里,只是微笑着望着夏浔,夏浔走过去,轻轻揽住谢谢的腰肢,三人便很自然地并肩而行了。

    两个女人和他说了许多话,都是关于他们的新家的,那个地方直到现在,夏浔甚至没有时间去仔细看一看。说完了新家,又说起孩子,谢谢轻轻抚摸着她越来越沉重的肚子,对他诉说着初为人母的每一次新奇的感觉,倾诉每一次胎动的对新生命的感动,那种初为人母的幸福,梓祺就在一旁微笑着倾听分享。

    一切的一切,就像和风煦雨,滋润着他的心河,这就是生活的幸福。

    “等倭寇事了,或许就不用经常外出了,到时我再多陪陪你们,陪陪孩子,咱们不只要逛遍金陵的山水名胜,还要走出去,也像其他的豪门世家一样,在各地盖几座别庄下院,一有时间全家人就去住住。到时候,咱在慈姥山下先盖幢别墅,面临长江,风景优美”

    夏浔也对她们抒发着自己的展望,三个人边走边说,有意放慢了脚步,可庭院再长,总有走完的时候,接下来就是一桌丰盛的酒宴,一家人在席上继续谈笑。

    晚上,夏浔宿在梓祺房里,烫完了脚,躺到床上时夜色已经深了,收拾已毕的梓祺在梳妆台前卸下妆饰,换好柔软的丝袍,轻轻上榻,偎依在他的身旁,当初那个英气勃勃的少女,已被岁月改变成了一个珠圆玉润妩媚动人的少妇。

    成婚已久,已经不像年轻时那般需索无度,也不会只一挨着她的身子,某个部位便立即不受控制地蓬勃而起,不过两个人同床共榻的时候,还是会爱抚着她柔腴动人的身子,家长里短的唠上一番,这才一起进入梦乡。无论是梓祺还是谢谢,也都喜欢他的这种温存和体贴,爱情不能没有性,但是维系爱情的绝不只有性。

    “这些天,我特意找了京城里的名医,给我开了几服药,据说吃了这药再好好调理一下,就容易生孕呢。”

    梓祺拥着夏浔,温柔地说。夏浔以为她是暗示自己想要了,低声一笑,便握住了她胸前一团粉润饱满,轻轻揉搓着,那柔嫩的脂肉面团儿似的在掌中变幻着形状,他便低头向她粉嫩的唇上吻去,梓祺嗔怪地推开他道:“现在可不行,人家说了呢,调理期间不能行房事,你刚回来,一路也累了,好好歇歇乏儿。”

    “嗯,那就先歇歇”

    夏浔已经起了欲望,却不能违逆娇妻的意愿,他轻轻抚摸着梓祺柔软的长发,梓祺仿佛一只猫儿似的,温驯地躺在他的怀里,享受着他的温存,呼吸渐渐平稳悠长起来,好像睡着了,夏浔轻轻拉过被子,给梓祺掩到肩头,又给她摆正了枕头,让她睡的更舒服一些。

    自己却枕着手臂,各种思绪充溢心头,虽然有些乏,却了无倦意。争到剿倭的兵权,这是一个机遇,同时也是一份凶险,在别人包括家人面前,他总是很乐观,其实心中何尝不是如履薄冰

    翻来覆去的过了许久,他忽然发觉有点异样,低头一看,不禁吓了一跳,梓祺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怎么还不睡”

    梓祺向他娇俏地皱皱鼻子:“还问我呢,你咋不睡要是真的想要,人家给你”

    夏浔哑然失笑,在她鼻头上刮了一下,说道:“想哪儿去了,你当我是个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么,只要美人在抱,不纵情欢娱一番便无法睡觉”

    “不是么”

    梓祺乌溜溜的眼珠微微一转,忽然侧了身子,用手支着下巴,仔细看着夏浔,突然说道:“要不,你把小荻收房吧,那丫头年纪也老大不小的了,你总拖着人家也不是办法。”

    “嗯收什么房”夏浔吓了一跳,就开始装傻。

    梓祺撇嘴道:“少装佯儿啦,我们又不是瞎子,还看不见么小获从小就跟着你,又和我们一起共过患难的,我也疼她。眼瞅着都成大姑娘了,既然你有那个意思,何必还拖着呢。”

    夏浔失笑道:“我的梓祺这么大方呀,很有妇德喔。”

    “去”梓祺打掉了他放肆的大手,嗔怪道:“狗屁的妇德,都是你们男人编出来的鬼话,哄我们这些傻女人的。”

    她往夏浔怀里偎了偎,舒服地抱住他,幽幽地道:“谁叫这天下就是这样的呢,再说,我把小荻当妹子一样疼。咱们眼看就要搬家了,总不成让她带着丫环身份过去,新居那边的下人都知道她是丫环出身的如夫人,心里头会看不起她。”

    夏浔轻轻拍着她的肩膀道:“嗯,过些日子吧,马上就得准备去浙东了,操心的事情多啊”

    梓祺道:“前几天去宫里给皇后娘娘问安,娘娘偏头痛发作,一时没出来,各家的夫人们便坐在一块儿聊天,那些命妇们听说我和谢谢是国公夫人,一开始还巴结的很,后来知道我们的出身,就很是不屑了。

    谢谢还好些,好歹挂着一个陈郡谢氏的身份,我就不同了。哼这些女人狗眼看人低,我还瞧不上她们的作派呢,真是气人。要论身份,等我有了孩子,一出生就是国公之子,比她们高贵着呢,爹妈给的,又不是自己的本事,狂个什么劲儿”

    絮絮地发泄了一阵,向男人诉说了自己的委曲,梓祺忽又扬起双眸,问道:“不是因为这个,你怎么翻来覆去的”

    夏浔出神了片刻,轻轻地道:“小时候,我听过一个故事,说有一个员外请了个掌柜,这掌柜的很会理财,帮员外赚了很多钱,所以很受员外的宠信和尊重。可是这掌柜的脾气也越来越大,饮食住宿特别挑剔,稍不如意就发脾气。

    有一回,他睡不着觉,总说被褥不舒服,有东西硌着,把伙计和员外都吵起来了,可被窝里什么都没有啊,大家伙儿打着灯笼仔细找了半天,才在被窝里找到三根头发,老掌柜的这才睡得踏实。员外很生气,嫌老掌柜的太矫情,不久就找个借口把他辞了。

    可是换了个掌柜却没原来那个掌柜的会赚钱,员外无奈,就去乡下,到那老掌柜的老家去找他。员外到了乡下,发现村头树下放着个陶罐,里边盛着半罐粗劣的食物。旁边还睡着一个老汉,头枕着一块土蛤喇,睡得特别香。

    员外仔细一看,才认出这老汉就是老掌柜的,员外把他唤醒,恳请他跟自己回去,两个人就和好如初了,后来员外喝多了酒,跟这老掌柜的交心,便说起了当初辞退他的原因,问他为何被褥中有三根柔软的头发都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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