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 作者:月关

    锦衣夜行第192部分阅读

    正在发生的鏖战,还是自己人对明军的一面倒屠杀么

    “枢密大人枢密大人怎么办”

    几员将领急急策马冲到哈尔巴拉面前,惊慌地道:“枢密大人,怎么办”

    能为将者,没有庸才,他们如此慌张,显然不全是因为自己落入了敌人的陷阱,而是由此想到了整个战局恐怕都已在对方的掌控之下,这才是最可怕的。

    哈尔巴拉方寸大乱,略一犹豫,便戟手西指,喝道:“向西突围”

    一名斥候拍马如飞,反手一抓,箭袋中只剩下一枝鸣镝了,他想也不想,拉弓开箭将这最后一支鸣镝射出去,便挥鞭如雨,只顾狂奔了。

    在他身后不远处,大队的明军呼啸而来,手中的火把被疾风吹成了一条线。

    “到了”前边不远,终于看到了自己的队伍,那个斥候欣喜若狂,他拔刀腰刀挥舞着狂呼:“明军来袭明军来袭明军来”

    “砰砰砰”

    一阵怵人的火铳声炸响,这是明军的马上铳,排枪打罢,那斥候呆了呆,只觉自己一只耳朵火辣辣的,似乎听不到声音了,在他前面,一些骑士落马了,一些马匹则受了惊吓,乱跳乱窜着。不过万幸的是,他的要害没有中枪,而且离自己的队伍也越来越近了。

    斥候兵又狠狠拍了一记马屁股,然后他就看见前边的战友们突然身子一震,齐刷刷地一片栽下马去,虽然有火光,却看不清楚,不知道他们怎么了,但是他马上就知道了,因为他的背上也中了几支劲弩,弩箭透体而入,深入肺腑,离着自己的队伍还有数丈距离,斥候兵眼前一黑,重重地跌下马去

    然后,明军的投枪和战斧掷出来了,再然后,火光下雪片般锋利的马刀,密集如林的长枪大矛都亮了出来,骏马风驰电掣般掠过,与鞑靼兵交战在一起。那个斥候兵的尸体被无数只碗口大的马蹄重重踏过,早已变成了一滩肉泥,明年这个时候,这片地方的野草一定长得特别茂密

    “渡河北撤”

    常年生活在杀戮之中的战士,即便是遇到了如此猛烈的袭击,也表现出了他们卓越的战斗素质。若换一支战斗意志不强的军队,在明军如此猛烈的攻势下,早就溃不成军,任人屠宰了。而土哈部落在如此不利的战斗形势下,后队约有一半的将士,依旧保持了比较完整的阵形和建制。

    斡赤斤土哈被生擒活捉了,但是他的队伍里还有一些中高级将领,眼见情形不妙,而饮马河南岸居然也火光冲宵,厮杀震天,寄望于哈尔巴拉的援救也是不可能得了,他们立即做出了决定:“渡流花河,北遁”

    往西往北,是他们的地盘,至于逃跑,他们从不以为耻,他们凶悍的战斗,亦或灵活地逃跑,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生存,只要有利于生存,那就是正确的,他们不会坚持无谓的牺牲,更不具备什么骑士风度,他们的生存哲学是从狼那儿学来的。

    与明军和蒙哥部战士直接交手的一部分鞑靼兵三五成群,配合作战,犹如陷入绝境的狼群一般殊死一搏,给自己的族人争取着机会,后半部人马则利用族人用生命给他们换来的机会,迅速渡河,泅向流花河北岸。

    混战的现场双方人马犬牙交错,鞑靼兵以命换命,总算给自己的族人争取到了机会,一部分鞑靼兵渡过了流花河,落荒而逃。留下来的士兵人数相差悬殊,很快就被蒙哥和明人的联军杀光了,未及稍事喘息,他们就按照预定计划,追着泅过流花河,掩杀土哈部的残兵去了。

    饮马河东岸,哈尔巴拉率领人马东挡西突,却被明军不惜代价,死死地留住,尽管明军也付出了重大牺牲,可是三个方面的阵地,始终岿然不动,饮马河北岸的战火越烧越小,喊杀声已不复与闻,队伍被渐渐压制到一起的哈尔巴拉被迫决定过河北撤。

    他虽无选择,过河已是唯一的道路,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尽管殊死一搏能予明人重创,可是全军覆灭者只能是他。

    哈尔巴拉本部的兵马也实施了断尾计划,留下一部分人与明军死战,其余人马趁机过河,可是河道漫长,明军一俟发现他的动机,上游和下游立即有明军也开始渡河,追击战仍在继续

    最早撤过流花河抵达北岸的土哈部落残兵只逃出了不到三十里,就迎面撞上了兀良哈三卫的精锐骑兵,兀良哈三卫现在和阿鲁台结了死仇,想不卖力气都不成,他们现在比明军更迫切地想要杀伤鞑靼的力量。以逸待劳的兀良哈士兵和鞑靼士兵一样都是蒙古人,所以用的冲锋战术也几乎相似。

    他们一丛丛的以十人为一队,四面八方摆阵冲锋,分路前进,突破攻击,用得正是成吉思汗时代传下来的骑战方法:“进如山桃皮丛,摆如海子样阵,攻如凿穿而战”。

    而落荒而来的鞑靼兵在对岸时还能保持比较完整的建制和队形,泅水过来后整个队伍都被打散了,尤其是他们惯穿皮甲,皮甲浸水之后又湿又硬沉重无比,这也阻碍了他们身体的灵活,两军甫一交战,饶是他们人多,还是马上就落了下风。

    兀良哈的战士从四面八方向散乱的鞑靼兵马凿穿而过,策骑冲突,反复地掩杀着,很快,蒙哥部的士兵和明军也从河那边追过来了,再后面,哈尔巴拉的人马被明军追着也在向这里艰难地跋涉,五花肉似的大乱战开始了

    哈尔巴拉是一个很老练的将领,如果不是尚未交战,他的计划就被蒙哥帖木儿向明军合盘托出,他不会败得如此凄惨,眼下他唯一要做的事,不再是尽歼明军了,而是如何尽可能地把自己的儿郎带出去。

    他知道向北向西是自己的地盘,可正因如此,早有准备的明军必然在那些方向陈以重兵,所以他集结残部之后,先向东佯动,在明军的层层堵截之中穿插迂回,引得所有的明军都往东追,然后又突然折返向西,意图混水摸鱼,跳出明军那叫人摸不着头脑的包围圈

    可惜,明军的乱战到了这一步已经缺少统一的指挥,到处都有散落的鞑靼兵,也到处都有明军的兵马,摸不清底细的哈尔巴拉见到小股的明军也不敢恋战,结果绕来绕去,失去了最好的时机,将一股股散乱的鞑靼兵吞噬掉的明军渐渐合拢成了大队,再次阴魂不散地追上来。

    “明军想要追到哪儿去难道他们要一直追到呼伦贝尔大草原么”

    伏在马背上狼狈逃窜的哈尔巴拉非常苦闷地想,忽然,越过一片坡地,前边突兀地出现了一支人马,哈尔巴拉精神大振:“是我们的人马接应上来了”

    可他定睛再一看,不由肝胆欲裂,那军容庄重严阵以待的队伍中矗立着两面巨大的旗幡,哈尔巴拉会说汉话,不认得汉字,可他却知道,那方块字就是汉人的字。

    两面信幡,一面写的是“总督辽东军务”,一面写的是“辅国公 杨”

    第589章 不一样的血色

    “投降不杀”

    随着雷鸣般的呼喝声,火铳弓弩一起指向哈尔巴拉的残军,火龙车和碗口铳旁边也凑上了火把。

    “投降不杀”

    还是用蒙古语齐齐喊出的震慑人心的声音,雪亮的枪尖前指,密集的枪尖汇成了波光鳞动的森林,前指四十五度角,士兵们还同时跨出了一步,脚步齐齐落地,地皮发出“嗵”地一声颤响,鞑靼残军发出了一阵马蚤动。

    “投降不杀”

    两翼的骑军一齐扬起了马刀,一手持缰,身形前倾,做出了冲锋的姿态。

    哈尔巴拉面色如土,大手握紧了那口已然卷刃的钢刀,几度欲举,手臂竟然有种乏力的感觉。

    左右的将领和兵士都慢慢转过头,注视着他们的枢密大人。

    哈尔巴拉的嘴唇颤抖了一下,也扭头看向自己的部下,每一个人都疲惫不堪也狼狈不堪,泅水渡河时太匆忙,大部分箭都沾了水,箭羽残落或走形,用不得了,这也是他们伤亡惨重的一个主要原因。对面,却是神完气足装备精良的明军主力。

    哈尔巴拉清楚地知道,如果再打下去,自己的人马将全部葬送在这儿,可是要投降么

    “诺敏”

    哈尔巴拉忽然唤了一声,手下一员大将立即提马上前。

    哈尔巴拉注视着前方,头也不回地吩咐道:“从现在起,我们的全部人马都交给你了。”

    “枢密大人”

    哈尔巴拉的嘴唇嚅动了几下,轻轻地道:“要活下去,你带人降了吧”

    诺敏惊诧地看着他,哈尔巴拉提马上前,一拨马头,返身看着凌乱不整的阵容,注视片刻,突然一提马缰,举起卷刃的长刀,从腔子里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马刺一磕马腹,单枪匹马向明军的阵营疾冲过去。

    他的百十个亲兵立即提马相随,纷纷举起了手中的刀枪。

    夏浔端立在战车之上,轻轻叹息一声,把手向下一挥,令旗挥动,前军一排火铳“砰砰”地喷吐出硝烟,弹丸在火光中激射而出。

    哈尔巴拉强壮的身躯猛地震动了几下,胸襟上似乎弹起几团血雾,可他的双眼却锐利如鹰隼,手中的刀扬得更高了,他身后的护卫也都低吼起来,臀部离开马鞍,手中刀枪高举,身形前倾,仿佛择人而噬的虎狼,做出了冲击的姿态。

    “砰砰砰”

    “嗖嗖嗖”

    火铳声和弩箭声不绝于耳,百十人的队伍,在密集的枪弹和弩箭的攒射下,就像被割倒的麦子般,一丛丛地倒下去。

    哈尔巴拉身上又被攒射了数十支羽箭,其中一箭力道极大,直贯面门,带得他的身子向后一仰,身子跌下马去,脚还挂在马镫上,拖着他的身子又向前奔出十多米,那匹马也因箭矢和枪弹中得太多,悲嘶一声,跌跪在地上。

    边军所用的箭是狼牙箭,黄杨木杆,狼牙箭簇,可穿三层皮甲,利箭横空,嗖嗖声不绝于耳,哈尔巴拉的亲兵依旧不管不顾地前冲,不断被箭矢击中,翻身滚落马鞍。

    他们摆明了是要送死,明军这边的三排火铳手已经停止装弹轮番射击,箭矢射出去还可以回收,火药和枪弹消耗了也就消耗了,面对这样的敌人,他们已无需浪费。

    一百多个鞑靼骑兵,冲到明军阵前的只有区区五人,五人人人身上中箭,一时仍未气绝,他们圆睁怒目,手举长刀,眼看着冲到明军阵前,一个个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喔噢入”

    “呼”

    两条火龙突然喷吐出来,一左一右,将这五个骑士连人带马完全笼罩其中,火油喷溅到他们身上,立即把人和马都引燃了。马身上燃起烈火,不再由着骑士驾驭了,它们开始跳跃着奔跑着,原地乱转起来。奔跑跳跃的动作带起了风,令得身上的火势更烈。

    五匹火马五个火人,就在两军阵前翻腾,嘶叫着,慢慢的,马不跳了,人也不叫了,在上出现几堆焦黑的东西,还在冒着烟和火。两个阵营静悄悄的,一言不发。

    诺敏噙着热泪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直到五个火人完全寂然不动,这才翻身下马,缓缓走前几步,“呛啷”一声拔出佩刀,大喝道:“下马弃械投降”

    十四万人齐解甲

    沉默中,鞑靼骑士一一下马,走到前边,将刀枪弃置于地,再回到队列中去,叮当声不绝,地面上很快就堆起了几座兵刃的小山。

    诺敏长吸一口气,将刀口倒转,朝向自己,双手捧在手中,高高举过头顶,向着对面一步步走去。

    明军闪开了,分开一条兵道,兵士们壁立如山,诺敏高举着佩刀,低下头颅,向前夏浔的战车一步步走近

    “呜”

    一支利箭怪啸着飞来,如恶鬼夜泣,狠辣之极。

    这一箭之快,只在空中带出一道淡淡的虚影,肉眼难辨,丁宇左臂扣紧了骑盾,整个身子伏在马背上,将盾牌护住了身侧要害,紧随其后的一个明军士兵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另一个骑兵因为在交战中盾牌已经被对方的长刀劈碎,便飞快地做了一个镫里藏身的动作。

    箭是冲着丁宇来的,箭簇斜斜射在骑盾的铁皮面上,擦出一溜火星,飞得不知去向,丁宇挺身坐定,恶狠狠咒骂一声,双腿一磕马腹,骤然加快了动作,大声喝道:“给老子追上去他们的箭不多了”

    丁宇正在追击鞑靼的一伙逃兵。

    他的使命是歼灭哈尔巴拉派去“保护”蒙哥部落的一个千人队,带着蒙哥部落回转开原,任务看来挺轻松的,一开始也的确很轻松,以他一个卫的兵力,对付鞑靼的一个千人队易如反掌。

    鞑靼的千人队很快被击溃了,一些人被杀死一些人弃械投降或被生擒活捉,剩下的敌军则四散而逃。鞑靼的那个千夫长领着一百多人单独逃走了。丁宇本没在意,他要对付的不是这几只小虾米,只要把人救走,那就万事大吉。

    但是被解救出来的蒙哥部落的人却向他拼命地大喊大叫,丁宇的蒙语不熟练,他还没听明白,旁边的蒙哥部落向导便脸色大变,告诉他说,蒙哥的母亲和他最宠爱的一个妻子被那个鞑靼千夫长给掳走了。

    丁宇一听勃然大怒,他觉得诸将之中,自己的差使是最轻松的,结果对蒙哥头领最重要的两个人物居然在他眼皮底下被掳走,回去在部堂大人面前如何交待

    这丁宇也是一个亡命之徒,立即交待自己的副将带着蒙哥部落全族拔营赶赴开原,自己则率领三百人,追着那鞑靼千夫长下去了。

    那鞑靼千夫长先走了一阵,不过因为带着两个妇人,拖慢了脚程,终于还是被丁宇给追上了,仗着骑射上的优势,鞑靼人和丁宇的追兵始终保持着距离,可丁宇发了狠劲,算是跟他耗上了。两拨人,一伙逃,一伙追,折腾了半天一夜,如今已是次日上午,鞑靼人随身携带的箭矢几乎全用光了,双方已发生过几次小规模的搏斗。

    “这些明人死死地咬住咱们不放”

    一个鞑靼兵气喘吁吁地道:“千夫长大人,要不然,咱们把那女人放了吧”

    “不成蒙哥部落丢了,如果连他的老娘和女人都不能带走,见了枢密大人,你让我如何交待”

    扭头看看明军越追越近,那千夫长把牙一咬,喝道:“你领两个人,带着她们继续走,其他的兄弟,随我杀”

    说罢一拨马头,向丁宇的追兵反冲过去。

    “来得好”

    丁宇也早累得疲惫不堪了,一见对方拨马反击,不由得精神大振,立即迎上去,两人冲得最快,比手下的兵丁快了三个马身,二马将近,丁宇振臂一扬,手中的骑盾脱手飞出,划着一道弧线,砸向鞑靼千夫长的马头,右手握紧了战刀,刀举过顶,臀部离鞍,咆哮一声便劈了下去。

    那鞑靼千夫长没想到对方这明军凶悍如厮,连骑盾都不要了,马头被砸个正着,战马吃痛,希聿聿一声长嘶,人立而起。马身这一人立,倒是让他堪堪避过了丁宇的一刀,可丁宇这一刀就结结实实地劈在了马头上。

    拖刀,硕大的一颗马头被劈开,滚烫的马血四溅,喷了那鞑靼千夫长一头一脸,连眼睛都迷了,战马轰然倒地,那鞑靼千夫长滚落马鞍,扬手一刀,斩向丁宇的马腿,马腿被斫断,丁宇也摔到马上,两个人便抡刀战在一起。

    这时候,双方的手下也一拥而至,纷纷欲援救自己的主将,结果双方战在一起。

    丁宇若在马上,未必是这鞑靼千夫长的对手,可是到了地上,他那闪转腾挪的武术功夫就占了便宜,再说那千夫长眼睛被马血迷了,睁眼望去,眼前的一切都蒙着一层血色,多少影响了视力,就更加不济了。

    丁宇运刀如飞,如有神助,一面大喝着:“去几个人,把蒙哥的老娘给我劫回来你奶奶个熊铿铿铿”

    一连三刀,那千夫长手中兵器不及丁宇的兵器精良,第三刀下去,那千夫长挥刀格架,竟被丁宇一刀把手中兵刃劈断,大骇之下再想躲闪却已来不及了,丁宇一刀劈断了他的掌中刀,自己也立不足不稳向前跌去,却趁着跌势,掌中刀旋转如轮,“噗”地一刀将那千夫长一条右腿硬生生地砍了下来

    带着两个妇人逃跑的三个鞑子兵被明军劫住了,当明军带着那两个妇人回到厮杀地点的时候,丁宇踩着断了一条腿,流血流得已经脸色惨白的那个鞑子千夫长,兴冲冲地道:“人救回来了”

    一个明军牵着一匹枣红马走到他身边,说道:“都司大人,这女人只怕不大妙”

    另一匹马上载得是一个花甲老妇,这个士兵牵的马上却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看模样很是俏丽,只是那脸色惨白如纸,勉勉强强坐在马上,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丁宇目光往下一落,只见那马身上一片湿湿的颜色,滴到脚边草地上竟然是殷红色的,那女人袍裾下摆已经湿透,尽贴在身上,仔细看竟是一片血渍。

    丁宇不由大骇,惊道:“这娘们哪里中了刀”

    第590章 皆大欢喜

    大捷的消息传开,整个辽东为之震动,辽东诸族中有些刺儿头,突然也变得异常乖巧起来。

    朝鲜那边也很快得到了消息,原本比较强势的抗议声突然微弱下去,依附于朝鲜的沿海女真部落加紧了与古舟的接触,以前是古舟主动同他们联系,还要带点儿上好的茶叶丝绸瓷器啥的当见面礼,大捷的消息一传开,主客之势马上就倒转过来了。

    这一点,从古舟家里的情形就能看出来。

    高丽参貂皮鹿茸一类的礼物堆得到处都是,还有一堆的朝鲜族女真族的女人,都是人家送的。每天古舟从外面一回来,跪拜脱鞋的福身行礼的,莺莺燕燕群雌粥粥,把个古舟服侍得就跟老太爷似的。可有一样不好,眼瞅着古舟那黑眼圈儿一天比一天严重,说不得这大补之物,家里头就得天天炖着。

    夏浔这边则在忙着战争善后之事,安置俘虏抚恤将士向朝廷报功请赏,诸如此类,把夏浔忙得脚打后脑勺。

    对掳来的大小部落比较好办,全部按照上一次对乌古部落的安置方法和政策,实际上他们裹挟了大批的部落百姓回来的时候,就有知机的汉民跑来幕府挂号,等着领佃户回家了。

    对俘虏的安置却不同,这些人清一色都是健壮有力的大汉,家室又没有带在身边,纵然把他们散置出去也叫人放心不下,对这些俘虏,夏浔命人全部押往关内去了。皇上不是正充实北京人口呢么,叫他们去关内吧,交给北京的尚书侍郎们安排去。

    蒙哥的部落是归附,与掳来的部落待遇不能一样,夏浔把他们安排到了裴伊实特穆尔的部落和泰宁卫中间的一块空旷地带,这里靠近设立在朵颜卫的贸易运输线,他们也能很快受到感染,并参与其中,并且他们在外线,一旦鞑靼来袭时,他们也是一道屏障。

    至于他们现在的主业,依旧是游牧,他们不是掳来的百姓,夏浔不能强迫他们改事农耕,不过等到农耕的优势体现出来时,他们自会做出明智的选择。眼下嘛,他们就驻扎在那儿,外面有大片的草场,原本属于鞑靼人的地盘,这时候就看你本事了,兀良哈三卫和蒙哥部落,由着你们去吃,能占多大地方占多大地方,占的越多越好。

    蒙哥的老娘还没有回来,他那个被掳走的妻子正是敏敏特穆尔,为此,夏浔还特意请裴伊实特穆尔和蒙哥帖木儿过府饮宴,安抚了一番。他的爱将丁宇也是下落不明,估计也是凶多吉少了,夏浔心中十分遗憾,却又无法派出大队人马满草原的去找,只能在报功奏折上把他着重地提一提,以表心意了。

    说到这封报功奏章,可不太好写。

    因为朝廷中有一部分大臣依旧倾向于对鞑靼和瓦剌采用怀柔手段。他们建议永乐皇帝对鞑靼和瓦剌的几大势力首脑分别封王,以分化离间他们之间的关系,通过他们之间的互相制衡,达到大明朝廷对他们的控制,反对以武力强行打压,造成紧张关系。

    上一次夏浔出兵大捷,端了乌古部落,出兵的理由是很充分的:鞑靼先行袭边,朝廷出兵,是还以颜色而已,这一次就需要一个说得通的理由才成。要不然,那些御使言官可不管你是不是振了国威保了边民,弄不好还要弹劾你擅启边衅,不听王命,劳师远征给你罗织一堆的罪状。

    这些人是既可爱又可恨,主持正义时宁死不屈的模样挺可爱,食古不化时的德性也挺操蛋的。

    好在夏浔现在身边有好几个笔杆子,黄真张熙童都可大用,至于少云峰少御使,虽是因为他的一封弹劾奏章,才把夏浔这个祸害招到辽东来,可他思想比较陈腐,在夏浔身边有了得力的人手之后,少御使基本上就靠边站了。

    不过夏浔用人是人尽其才的,少云峰这人刚正不阿,清正廉洁不贪财物,现在辽东经济蓬勃发展,随之也衍生了一些腐败事件,正好叫他去专门督管这方面的事情,少云峰得其所哉,倒也不觉寂寞。

    黄真和张熙童两个人一肚子坏水儿,他们凑到一块儿琢磨了小半天,一封洋洋洒洒精彩纷呈的奏章便炮制出来了:

    “鞑靼太师阿鲁台派其子阿卜只阿蛊惑兀良哈三卫反叛朝廷,兀良哈三卫首领深明大义,严辞拒绝,阿卜只阿恼羞成怒,遂对兀良哈三卫发动攻击。适逢定辽中卫都司丁宇将军奉杨旭总督之命巡视三卫,拔刀参战,勇不可当,临阵斩杀敌酋阿卜只阿。

    阿鲁台闻讯后再发大兵,以枢密副院哈尔巴拉为统帅斡赤斤土哈蒙哥帖木儿为将领,发兵南侵,辽东总督杨旭秘密会晤蒙哥帖木儿,晓以大义,使其幡然悔悟,临阵易帜。辽东英勇之师遂里应外合,大败鞑靼,得良马七万余匹俘获敌兵四万五千余人。天朝大军所至,沿途部落仰慕天朝威武,纷纷归顺,随从迁附辽东的大小部落计有九个,分别是”

    这份奏章写出来,竟是一个面面俱到的欢喜局面,夏浔看罢大悦,把那拟好的长达千行的报功名单往后边一附,便报往关内去了。

    呼伦贝尔。

    一个更大的噩耗传到了阿鲁台的面前。

    阿鲁台虽贵为太师,实际上也不算太老,再加上他身体强壮,保养得宜,皮肤红润,非常精神。可丧子之痛未去,又传来斡赤斤土哈万户和枢密副院哈尔巴拉一遭生擒一遭战死的消息,连番打击之下,阿鲁台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

    “你仔细地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败得这么彻底”

    阿鲁台的声音嘶哑,低沉着嗓音说,全未注意到乌兰图娅悄悄进了帐子,正泪眼迷离地站在不远处。

    “是太师。照理说,咱们是不会吃这样一个大败仗的,错就错在,那蒙哥帖木儿早就被明人收买了,这样一个j细,而且又是一路兵马的统帅,事先将哈尔巴拉大人的行动计划向明人合盘托出,又临阵倒戈,我军才终遭败绩。”

    那人又道:“哈尔巴拉大人发觉不妙,率军杀出重重包围,却在科尔沁右旗驻牧之地边缘,遇到了以逸待劳的辽东总督杨旭。我禁卫军被兀良哈三卫缠住,无法接应,逃出来的人马兵疲马困,已经无力再逃。这时候,为了部属免遭杀戮,哈尔巴拉大人不得不命令他们放下了刀枪”

    他沉默片刻,接着说道:“哈尔巴拉大人不肯为明军所俘,他他率近身死卫,冲向明军阵营,被明军以火枪和乱箭,活活射死”

    身后的乌兰图娅急忙掩住了口,才没有发出声音,可那泪水已像断了线的珍珠,噼呖啪啦地掉下来。

    那人继续禀报道:“如今,零散逃回的族中勇士,已逾八千四百多人”

    阿鲁台精神一振,说道:“我就说嘛,虽然明人使计行j,害我们自投罗网,可草原茫茫,四通八达,想要全歼我军,不是那么容易的,逃回来八千多人了长生天保佑,这都是我族中精锐啊”

    对面那人微微露出苦涩之意,顿了一顿才道:“太师,得以逃回的,大多是被明人故意纵放的”

    阿鲁台一怔,愕然道:“怎么”

    那人道:“但凡伤残严重者,明军既不杀也不俘,尽皆释放了,有些士兵为了能够回来与家人团聚,甚至甚至自残肢体以求脱身,明军也不阻止,残废者皆可自行离去,概不阻拦。所以得以回来的,十之七八都是都是残疾。”

    “什么他们这是”

    阿鲁台突然回过味儿来,狠狠一捶桌子,怒喝道:“杨旭好生歹毒杀人不见血杀人不见血啊”

    对面那人脸上苦意更重:“明军回师时,因我东线已无可战之人,明军撤退时从容不迫,沿途但见我们的部落,不分大小,牛马浮财男女老幼,一概掳走,如今如今东线草原,荒野千里,几乎不见人影儿了”

    阿鲁台颓然往后一坐,怔怔半晌,才摆摆手道:“你退下吧”

    那人向阿鲁台深深一弯腰,缓缓退了出去。

    “义父”

    耳畔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阿鲁台回头一看,微微吃惊道:“图娅,你几时进来的”

    乌兰图娅定定地看着他,一字字道:“义父,我要报仇我要杀了杨旭”

    阿鲁台脸上掠过痛苦之色,说道:“图娅,你以为我不想报仇么可是瓦剌对我们虎视眈眈,近来接连吃了几场败仗,大片草原被瓦剌抢走,我不能图娅啊,我们现在没有能力复仇汉人有句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个仇我会记着,早晚我们会报的,但不是现在”

    乌兰图娅摇摇头,说道:“报仇,不一定要明刀明枪这一次,如果明人不用j计,我阿爸不会死我们未必会打败仗他们可以用计,我们也可以”

    阿鲁台一双花白的浓眉深深地拧了起来:“图娅,你想做什么”

    乌兰图娅的眼睛闪闪发亮,呓语一般地说着:“一定有办法的我一定会为阿爸为阿卜报仇一定会”

    第591章 原上相逢

    天底下,一碧茫茫,起伏的小丘蜿蜒的河流几丛的小树,使得这草原并不显得空旷,羊群一会儿上了小丘,一会儿又走到河边,仿佛一团蒲公英的种子,随着微风起起落落。

    这里的小丘起伏并不突兀,极其柔美的线条,就似丰腴圆润的妇人的身子,跌宕起伏,延伸远去。

    绿草与野花丛中,散落着几座不大的毡帐,这是牧人外出放牧,临时搭建以供歇宿的地方。远处,矫健的牧马人骑着昂首腾飞的骏马,手中挥动着套马杆,尽展豪放与彪悍的气概。

    了了特穆尔骑在一匹雄健的枣红马上,这匹马鼻腔肥大前胸宽阔,有力的长腿下面长着硕大的马蹄,这种马跑得最快,而且耐力持久,如果让它撒开四蹄纵情地飞驰,马的肚皮几乎能贴着草尖。

    她骑着枣红马跑到一群马前,翻身跳了下来,枣红马立即亲昵地伸出舌头,舔着她的掌背,了了捋了捋骏马的鬃毛,把缰绳甩到马鞍上,快步向前走去,那枣红马便温驯地跟在她的后面。

    “阮小九,你下来”

    一个牧马人翻身从马上跃下,跑到她面前,规规矩矩地道:“了了姑娘”

    这阮小九是个汉人,特穆尔部落现在经商务农做工跑运输的族人越来越多,这些方面获得的利益已经远远超过牧马,以致于青壮族人全都跑去从事更有前途的职业了,族中现在的牛羊马匹反而没有足够的人手去放牧了。

    而阮小九是开原城的一个汉人,原本是给人打短工的,如今就被特穆尔部落的人雇来,替他们放马了。这就是过渡阶段的一种融合,牧人自己跑去从事其它的行业,族中负责放牧的人越来越少,现有的牛羊马匹又不可能骤然减少,于是反过来就雇佣一些无产无业的汉人帮他们放牧了。

    不过这些汉人无论是骑术,还是放牧的知识都不算是一个合格的牧人,作为族长的女儿,了了特穆尔只好承担起教授他们放牧的知识。

    “阮小九,你放几帮马呀”

    “四帮”

    阮小九嘿嘿地笑:“喏,了了姑娘你看,这一帮三十九匹,那一帮二十八匹,前边坡上那一帮十六匹,还有,远处河边上那一帮,是十一匹。”

    了了笑了笑,赞道:“不错嘛,才二十来天吧,就能一个人看四帮马,好样的。”

    她往前走了几步,看看那四帮马,说道:“你瞧见没有,河边这一帮,只有一匹儿马公马,虽看这一帮马群最少,可你得格外注意。一帮马里头,如果有两三匹儿马,你就不用操心了,它们会在外围照顾着整个马群,不让它们乱跑乱动。

    可这一群就一匹儿马,就不是它看着马群,而是带着马群了,你要一不留神,它撒起欢儿来,就不一定把它的马群给领到哪儿去了。”

    “哦,这样啊,我还觉着那帮马最少,不用太操心呢,所以才特别看顾着这群最多的,多谢了了姑娘指教,我明白了”

    阮小九笑嘻嘻地点头,一双眼睛从侧面偷偷地看着了了姑娘那红菱似的小嘴吧嗒吧嗒,诱人地动着。

    远处,负责看顾另外几帮马的一个牧马人摇头失笑:“小九这小子,又故意找辙,勾搭人家了了姑娘说话了。”

    这个牧马人也是汉人,叫郑思安。自从有一户牧民家开始雇佣流戍开原的汉人替他放牧以来,苦于家中没有多余壮丁的许多牧人家纷纷仿效,雇佣了许多汉人帮忙。

    这些汉人都是因为各种罪行被流戍辽东的普通犯人,无产无业,以帮人打短工为业,正好雇来做事。这些因为各种犯罪行为而被流戍的罪犯性情品格自然谈不上高尚,不过对上了性格彪悍喜欢好勇斗狠的游牧部落,他们做事倒也不敢偷j耍滑,更不敢恶客欺主。

    不过我们看着放牧很有诗意,可是一天到晚只是跟畜牲打交道,实际上是非常枯燥的,难得了了姑娘这么俊俏的一个女子跑到这儿来指点他们放牧,他们自然要想法设法的与人家搭讪,多聊几句了。关于头马的规矩,老郑早跟阮小九说过了,他岂能不懂,故意出些岔子,撩拨人家大姑娘和他说话而已。

    “咄咄,去”忽见别人帮中的一匹公马靠近了自己的马群,郑思安立即挥起了鞭子将它驱赶开。

    养马的规矩是多,牧草饮水喂盐还有,儿马不允许任何其它帮的公马靠近自己的马帮,一旦靠近了,儿马就会跳出来与对方厮咬起来;自己马帮中的任何一匹母马如果跑到别人的马帮里去,它就很难再归队了,因为儿马绝不原谅这种背叛自己的母马,它若回来,儿马是会驱逐它离开的。

    还有就是,小儿马长大了,就会和老儿马争夺地盘,牧马人就得看着,等一方落败了,就得把它套走,骟了之后去拉车,若再把它留在马群中,那就不得宁日了。如此种种,很多规矩,所以牧马人看似悠闲,每天需要应付的事情实也不少。

    了了是个粗枝大叶的姑娘,浑未注意阮小九的一双贼眼尽在自己鼓腾腾的胸脯上留连,她很认真地讲解了一番,一扭头捕捉到阮小九有些猥亵的目光,这才发觉他别有用心,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倏地扬起鞭子,喝道:“找抽是不”

    阮小九一见她扬起鞭子,脖子顿时一缩,赶紧道:“哪有,哪有,我确实不明白,嘿嘿,多谢了了姑娘指点”

    了了哼了一声,收回了鞭子。要么真抽,要么别抽,草原人的鞭子,讲法也多着呢,若是轻轻抽他一下,那就不是惩罚,而是向自己心爱的男人示爱了,了了哪能让鞭子落在他的肩上,她气鼓鼓地走开,也不踩镫,直接伸手一按马背,纵身跳了上去,身形一弯又一纵,便漂漂亮亮地立在了马背上,呼哨一声,那枣红马便跑开了。

    阮小九摸摸肩膀,又流里流气地一笑。他当然不以为人家了了姑娘能看上他,不过要是被她抽上一鞭,起码也能想入非非一下,可惜了,人家这鞭子,终究是吝于落下,贱皮子呀

    了了踩在马背上,在草原上风驰电掣般地奔跑了一阵,刚刚跑到一片草坡高处,忽然咦地一声,猛地止住了骏马,她手搭凉蓬往远处看看了,立即按住了腰间的佩刀。

    远处,正有百余骑快马向这边疾奔而来,了了的第一反应就是有敌袭,但她随即省悟到,这一带已经没有鞑靼的人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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