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 作者:月关

    锦衣夜行第235部分阅读

    冲突,咱们要继续示弱,更加示弱,叫他纪大人无所顾忌地狂下去吧”

    俞士吉和尹钟岳起身,钦佩地道:“是谨遵大人吩咐”

    第731章 老谋深算

    秋雨如丝,秋风一起,便有阵阵寒意袭上心头。

    街头行人匆匆奔走在飘摇的风雨间,真有路上行人欲断魂的味道。

    一辆马车轻轻驰来,四马套辕,驶得又平又稳。

    你若一眼看去,并不觉得这车子有什么出奇,车子制造的很考究,但绝不繁华。车子又宽又大,但是用料和装饰极少。这在两淮富商云集的地方,实在算不得一辆多么显眼的车子。然而,就在这辆车里,坐着的却是两淮最大的盐商潘氏家主潘启仁。

    两淮盐场分布在江苏地段长江以北的黄河沿岸,淮河以北的叫淮北盐场,淮河以南的叫淮南盐场,是我国历史上最大的盐场,素有就有“自古煮盐之利,重于东南,而两淮为最”,“两淮盐税甲天下”之说。

    两淮盐场众多,富人也多,但若论起字号之悠久,家财之殷厚,则以潘家为首。据说潘家盐场早在宋朝初年就有了,这么多年下来,潘家的底蕴可想而知。因此,两淮富人多,而潘家,俨然是富人中的贵族,不管是格调品味,还是坐卧行走,都远不是那些暴发户可以比的。

    潘家家主的车子平实无华,因为潘家已经不需要用财富来装点门面。不过车里面虽也并不显得华丽,却是极宽敞极舒适的,那一桌一椅一榻一帘,都在岁月的侵蚀下,具有了一种岁月的沉淀,只要不是眼光太差的话,谁又会因为第一眼望去,不是金碧辉煌的色彩而看轻了它呢。

    潘启仁已年逾六旬,看起来却像是四十出头,保养的非常好。他身材颀长,容貌清瞿,一双眼睛非常有神,一部梳理得非常整齐的长髯,一袭青色的长衫,往这车中一坐,气势沉稳,却自有一种帝王般的威严。在这儿,他就是帝王,两淮盐商无数,其中不乏富可敌国者,这些人背后都左右着一股庞大的政治力量,而这些人的王,就是潘启仁。

    远远的看见主人的车子回来,两个门子就撑着伞跑出来,打开了大门,站在门边躬身迎候老爷进门,马车长躬直入,等车子进去,大门又砰然关紧。这只是一道侧门,而门扉之大,却比普通人家的正门还要宽广十分。门口两株迎客松,进了院子,笔直一条长道,两旁栽的却是齐刷刷的梧桐。

    车子一直驰到道尽头的长廊下停住,踏板放下,车门儿一开,潘启仁自车中缓缓走出,稳稳地立足地上。穿着长袍的一位潘家管事,斯文儒雅的却似一位绍兴师爷,轻轻撩着长袍的前裾迎上来,搀住潘老爷子。潘启仁的身子还非常好,并不需要人扶,而这管事也并不真的用力去搀,可这两人一抬臂一搭手,却是十分自然,丝毫没有做作的感觉。

    长廊两侧的滴水檐下,雨水如帘,“噗噗”地拍打着廊下肥大的芭蕉叶上,廊下悬挂的尚未点燃的两排灯笼,在风雨中轻轻摇动。管事一面“搀”着潘老爷子前行,一面禀报:“老爷,家里来了客人,三爷正在陪他说话。”

    “是什么人”

    “这人以前来过咱家的,是湖州沈文度。”

    “沈万三的儿子”

    潘启仁微微皱了皱眉,说道:“去见见吧”

    “是,老爷”管事立即搀着老爷子转了道,奔了中堂。

    像沈家这样敏感的身份,潘家不能沾,也没必要沾。潘家日趋没落之际,沈文度曾经找上潘家,想利用潘老爷子和父亲曾经有过合作的交情,借助潘家之力重新崛起,却被潘启仁断然拒绝了。

    所以潘老爷子一听儿子正在中堂接待沈文度,就立即意识到必有蹊跷,否则儿子绝不敢违拗自己的意志,与一个拒绝往来户交谈的。这事儿,恐怕最终还是要他亲自来处理,因此想都不想,就立即赶去。这样的世家,容不得行迟踏错,发现了问题,就得及早解决,他是家主,必须第一时间,掌握最直接的情报。

    沈文度很得意,他走投无路之际,曾经投靠到潘家,想借助潘家的势力东山再起,结果他的合作建议却被潘老头子断然拒绝了,这让沈文度很是羞辱,如果他的父亲还活着,如果沈家还是当初的沈家,潘家敢不把他当成上宾相待而今羞颜开口相求,却被人拒绝

    所以,他攀上纪纲这棵大树以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潘家。他此番来,不只是想要狠狠搜刮一笔,出出这口恶气,同时也未尝没有炫耀之意,当初我在这里灰溜溜的离开,今天我就要在这里扬眉吐气,找回这个场子。

    潘三爷有三十多了,此刻陪着沈文度在客厅喝茶议事,心中很是焦灼。沈文度刚登门时,他本想接待一番便打发他离去,合作生意是不用想的,如果沈文度实在过不下去了,念着两家昔日一家香火之情,给他几百贯程仪也未尝不可,谁知道沈文度确实不是来谈生意的,而是来“讨饭”的,只不过他要的太多了点。

    沈文度狮子大开口,一开口就要两百万斤盐,潘三爷当然不会认为沈文度疯了,而且是穷疯了,他就知道沈文度这么说,必然有所恃,果不其然,他竟是代表锦衣卫都指挥使纪纲而来。潘三爷做不了主,既不敢做主拒绝他,也无法做主白白送他二百万斤盐,只好使个缓兵计拖着他,同时派人去找老爷子回来,却不想找人的还没回来,老爷子自己倒是从外边赶回来了。

    “世伯,我知道这事儿得您点头,一直就等着您回来呢”

    沈文度悠然笑道:“二百万斤,您看,怎么样”

    潘启仁神色沉稳,丝毫没有儿子刚刚听到沈文度所言时大吃一惊的模样,他眼皮都不眨一下,直接说道:“世侄,既然是纪大人开了口,老夫自无不允的道理。不过,你也知道我大明的盐法,这盐场产的盐,都是有定数的。老夫把这两百万斤盐叫世侄提走,库里纵然还有些却也不多了,都转运盐使司盐课提举司那边,我要如何应对呢世侄既然是奉纪大人之命而来,这个难处,纪大人总该替老朽解决了吧”

    沈文度大笑,颇有一种小人得志的轻狂:“世伯,我就知道,光凭纪大人这个名字,唬不住你呵呵呵,说不定世伯心中,还以为我沈文度狐假虎威,假冒纪大人之名上门讹诈吧”

    潘老爷子微笑道:“世侄言重了,只是两百万斤,不是个小数目。世侄叫老夫拿这批盐出来,老夫的确拿得起,可这盐拿出去,就算换不回白花花的银子,也该物有所值吧”

    “什么才叫值”

    “要消灾,而不是惹祸”

    “好,好好好”

    沈文度又笑起来,他得意洋洋地瞟一眼潘启仁,往怀中一摸,摸出两样东西,轻轻放在桌上,往潘启仁手边一推,傲然说道:“世伯,你也清楚,锦衣卫是直接替皇上做事的,这事情做得多做得大做得隐秘,需要花钱的地方就多,靠着户部拨的那些银子,不够

    这事儿,不能再跟户部要钱,所以,皇上下了手令,要从盐场拨盐过去,由小侄出面经营,所获一概济资军需所用,这件事世伯知道就好,须知祸由口出,毕竟是不好明言的事儿,若叫盐使司提举司的御使知道了,上书苦谏,驳了皇上脸面,这事儿就不好办了。”

    “这个么,老夫自然晓得”

    潘启仁拿起那枚腰牌看了看,确实是锦衣卫高级武官的象牙腰牌,再拿过那张纸轻轻展开,这竟是永乐皇帝给锦衣卫都指挥使纪纲的一道手令,所言与沈文度所说确实一般无二,底下还有永乐皇帝的小印。

    “世侄,这道手令”

    沈文度不悦道:“世伯,纪大人的面子,难道还不够大么你要是想要这道手令,那小侄就给您留下,可要是纪大人那儿不高兴了,世伯,小侄可替您担待不起小侄就不信,以顾家在两淮盐场泰山北斗的地位,这批盐拨出来,顾家就没有自己的法子向盐使司交待”

    潘启仁呵呵地笑了:“世侄的难处,老夫自然也是知道的。好,既然这是皇上的旨意,我哪能不答应这批盐,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

    “成,给老夫三天时间筹备,三天之后,你来提盐”

    沈文度大喜,抓回腰牌和永乐皇帝写给纪纲的手令,小心地揣回怀中,兴冲冲地道:“那就不打扰了,小侄告辞,三日之后,再来拜见世伯”

    潘启仁随之站起,笑道:“天正下着雨,世侄又难得来我顾家一趟,哪能就这么走呢,留下吃顿便饭吧”

    沈文度心中冷笑:“现在知道巴结我了么”

    他道:“不了不了,多谢世伯,小侄手头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这就告辞了。世伯留步,世兄留步”

    潘启仁站在滴水檐下,一手负手腰后,一手捋着胡须,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的雨雾,不一会儿送沈文度离开的潘三爷快步赶了回来,挥手摒退给他打着伞的家仆,向潘启仁道:“父亲,咱这就答应他了两百万斤盐呐,他他一句话就要走了我刚才送他出去,听他言下之意,似乎似乎还不只这一回,以后没准儿还要上门索盐的,这要何时是个头”

    “凡事沉住气,你这般急躁,又能解决甚么问题”

    潘老爷子不悦地瞪了儿子一眼,转身回了客厅,潘三爷忙也随了进来。

    “明儿一早,你到转运盐使司盐课提举司走一遭,该交付的盐,得拖一拖了。”

    “这”

    潘三爷道:“父亲,各地持盐引赶来盐场凭引取盐的大小商贾可不少哇,这一拖不知得拖到什么时候,他们”

    “咱们只对盐使司提举司有个交待就成了,这件事,不需要咱们操心”

    “是”

    潘三爷垂手听候训示,心中有些嘀咕。大明施行的盐法是开中法,源自宋朝的折中法。因为往边疆运粮,路途遥远,耗费严重,是一项极大的负担,这中间还牵涉到监督问题。因此朝廷施以此法,叫商人自行往边疆运粮,以充军需。运到之后,按照粮米的数量发给盐引,再凭盐引到盐场领盐,出售食盐牟利。

    如此一来,借盐商之力输粮于边,不会对官府现在体制有任何牵动,只需向盐商出让出部分利润,粮饷的运输就可由商人独自完成,官府不必再有任何人力物力方面的投入,可以坐享其成。同时,通过开中法,有效调动商贾,利用民间资本解决军需运输,不仅减轻了民众的徭役负担,而且可以促进边地经济生秀。

    因此,这些等着取盐的各地盐商,也就形形色色,其中不乏在各地很有势力的大米商大盐商,这些人也是很有势力的,所以潘三爷有些犯嘀咕。

    潘老爷子又道:“还有,要人盯着沈文度,他绝不会只找咱们一家,等他找过几家盐商之后,想办法把他的那张手令取过来,手段务必要巧妙,不能叫他知道被窃,而是损毁”

    潘三爷吃惊地道:“父亲,那是皇上的手令,咱们咱们取那个啊”

    潘三爷说到一半,脸色就变了,不敢置信地道:“父亲,你是说”

    潘老爷子沉沉地道:“转运盐使司盐课提举司都有都察院御使坐镇,而都察院,是陈瑛的地盘。如果皇上真下过这样的手令,你以为纪纲会大费周折,绕过这两个盐法衙门,直接向咱们施压哼沈文度会直接找盐使司提举司,就像沈文度向咱潘家示威一样,向陈瑛示威”

    潘三爷急道:“既然如此,咱们不该把盐给他呀,那可是两百万斤呐”

    潘老爷子摇摇头,喟然道:“皇上的手令可以是假的,纪纲派来的这个人,却不是假的,咱们得罪不起呀到了咱们顾家今时今日的地位,哪怕是伤筋动骨,只要不是生死存亡,还能豁出来与这样一位了不得的权臣拼个鱼死网破”

    潘三爷垂手道:“是只是既然如此,咱们咱们还偷那手令做什么”

    潘老爷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摇头叹道:“老三呐,比起你大哥二哥,你的历练实在是太少了。去做事吧,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潘三爷惭然道:“是,儿子这就去安排”

    杨家后花园,石榴树下,夏浔躺在一张逍遥椅上,正看着前方花丛中玩耍的几个女儿。陪着她们的,是西琳和让娜两个龟兹美人儿。金发碧眼的两个女人,在杨家已经是司空见惯的存在了,小孩子们并不怕她们,而且相处的极好。

    现如今,两个女孩儿都已经真正的成年了,成熟妩媚,好像两枚汁鲜味美的蜜桃儿。她们的肌肤奶白如玉,却又不似西方人一般粗糙,身体的发育,却远比汉人女孩儿更有立体感,那一袭裙子穿在她们的身上,完美地勾勒出她们傲人的体态,腰身束得极细,以致臀部的曲线即便是在裙摆下,也显得异常夸张的凸翘,仿佛两只细腰肥臀的蜂后。

    两只蜂后,领着几只快乐的小蜜蜂在花丛里飞来飞去,当她们弯腰闪躲蹦跳时,那蛮腰的灵动肥臀的饱满酥胸的摇曳便会把那叫男人为之迷醉的春光呈现出来。

    只不过,现场只有两个男人,一个是躺在逍遥椅上的夏浔,一个是戴裕彬,戴裕彬不敢看,夏浔是也不敢看。

    因为他的眼神只要和西琳让娜两个女孩儿碰上,就会看到一抹幽怨。是啊,如果说以前她们试图取媚于夏浔,主要目的还是想要一个依靠,现在身心彻底成熟的她们,却是更想要一个男人了。而杨府里,除了夏浔一人,还有谁敢碰她们呢

    所以她们就像被锁在深宫,被一群太监环绕着的女子,只能用那炽烈而幽怨的眼神儿,时不时的瞟夏浔一眼,同时也会恨恨地瞪一眼站在夏浔身边的“大太监”,要不是这个家伙,她们应该有机会接近主人的吧。

    戴公公啊戴裕彬目不斜视地对夏浔禀报道:“已经依照国公吩咐安排下去了,很快皇上就能收到消息。”

    夏浔“嗯”了一声,道:“那就成了,你依旧主要负责盯着纪纲那边的消息,这事儿不能松懈”

    戴裕彬答应一声,又犹豫道:“纪纲最近越来越嚣张了,已经到了目中无人的地步,咱们现在掌握的罪证,只要发动足够的力量,还不足以搞垮他么,国公是不是太慎重了些”

    夏浔道:“得到一点什么就抖搂一点什么,那是小孩子告状一本变天账,记着所有人的问题,今天风光无限的,不一定没有问题,或者没人发现他的问题,只是因为官场这盘棋还需要这枚棋子,所以问题是不成其为问题的,此时冒动,可能伤己。只有当这枚棋子成了废棋时,它的问题才会成为杀人刀呵呵,下棋,要有耐心”

    刚说到这儿,一阵风吹过,头顶树上,一枚成熟的石榴忽然掉了下来,夏浔一张手,那枚石榴就稳稳地落在他的掌心,这一幕恰被思浔看见,登时雀跃道:“我吃,爹爹,给我吃”然后就跑过来。

    夏浔微笑着把石榴递向女儿,又对戴裕彬道:“果实在成熟以前,大多是味道苦涩的,何不等到成熟再品尝它呢”

    追着思浔跑到近前的西琳姑娘恰好听到这句话,一双海水蓝的大眼睛更加幽怨地瞟了夏浔一眼,心道:“人家已经成熟了呀,主人为什么还不品尝呢”

    第732章 圣战

    亦失哈宣抚奴儿干取得了极大的成绩,由于辽东日渐兴旺,而鞑靼连吃败仗日渐萎靡,奴儿干地区诸部首领对亦失哈毕恭毕敬,表露出了愿意归附天朝的意思,亦失哈抓住这个机会,趁热打铁,盛情邀请奴儿干地区诸首领朝觐天子。

    经过一番筹备,把剌答哈古驴等奴儿干地区几个大部落的首领千里迢迢赶向京师,消息传来,朱棣大喜,而追本溯源,这份功劳离不开夏浔经略辽东的功绩,而且可以确定,这正是经略辽东,辐射奴儿干的成果,朱棣不免又想起了在大报恩寺与夏浔的一番争执。

    夏浔与他当面表述自己对安南的不同意见,朱棣虽然气恼,却也不会因此怨责夏浔,朱棣不是个容不得不同意见的人,不管是在他靖难期间,还是他做了皇帝之后,他始终允许不同意见发出的声音,如果是个唯唯喏喏,只知听命行事,从无自己看法的人,绝不会被他派出去独挡一面。

    朱棣一旦有了决定,必然乾纲独断,而他乾纲独断的决定,恰恰是在他听取各种不同意见之后,反复推敲斟酌这些人的意见,不断完善补充修正自己的看法,最后才拿出来的,朱棣的许多决定,并不是他一个人的智慧到了英明神武从不犯错的地步,而恰恰是在这个过程中,汇聚了众多人的见识。

    可是现在还打着以宗主国身份惩罚藩属国叛逆的旗帜,以“兴灭继绝”的大义名义对安南做战,他不好露出吞并安南的意思,他的计划是通过一位近臣,收买几个安南的权臣世家,叫他们主动上表请求大明循古制复郡县,那时才顺理成章。

    朱棣特意与夏浔在大报恩寺中单独见面,对他吐露心声前还有些难以启齿,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现在没有人可以商量,在他发动安南官民“主动上表请求归附”前,他不可以让人知道自己对安南存有觊觎之心,这与中国数千年来文化传承所形成的道义思想是相悖的,贸然提出,必然引起朝野相当多的士大夫反对与指责。

    夏浔为他做了许多秘密的事,在经略辽东的时候,与朝鲜寸土必争,这些行为使他觉得,夏浔是最有可能赞同他的意见的,而夏浔果然没有反对。夏浔没有反对,是指夏浔果然没有站在道义的立场上夸夸其谈,学那些腐儒,大谈什么天朝上国礼仪之邦一类的陈辞烂调。

    夏浔比他朱棣还要“俗不可耐”,他是完全以利益得失为根本,像个锱铢必较的商人似的,反复比对之后,认为得不偿失,这才提出反对意见的,因此并没有招致朱棣的反感。他也清楚,夏浔虽然对趁机吞并安南持不同意见,不过如果他仍要派夏浔征讨安南的话,夏浔还是会全力以赴的。

    但是朱棣的性子也自有他执拗的地方,你既然不看好,我就不用你,我叫你亲眼看着,看看到底是我说的对,还是你说的对抱着这样的心思,他便授意张辅去做,希望张辅能不负期望,替他争回这口气来。

    如今奴儿干诸部首领赴大明请求归附,朱棣不禁又想起了夏浔在辽东的表现。夏浔经略辽东十分出色,他本以为夏浔可以是吞并安南的最佳人选,谁知夏浔竟强烈反对。想那辽东,西有鞑靼压迫,东有朝鲜掣肘,环境应比安南更加险恶才对,为何夏浔那般热衷于巩固辽东,并不断蚕食吞并,扩大地盘,却对安南不以为然呢

    难道,真的是我错了

    朱棣又认真地回想了一番夏浔说过的话,仔细斟酌半晌,他对夏浔的说法还是有些不太认同,不过却也不再等闲视之了。他叫人通知胡濙,在寻访建文遗踪的过程中,注意打探四方消息,往北方寻访的人,注意搜集一些鞑靼瓦剌的情报。

    因为如果北方大乱,确如夏浔所说,他必然得把主要精力放在北边,那里才是大明的心腹大患,安南之于大明是锦上添花,其重要性根本无法与塞北相提并论。这一点,他与夏浔的看法倒是保持高度一致的。

    奴儿干地区的女真蒙古诸部头人到京了,朱棣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应诸部首领所请,设置奴儿干卫,封把剌答哈等四位部族头领为指挥同知,古驴等多位首领为千户所镇抚,赐诰印冠带袭衣及钞币等。

    之后,又在斡难河黑龙江流域的南北地区以及松花江乌苏里江格林河恒滚河等流域先后设置了多个卫所,这些卫所主要仍以当地部族首领为主,以封诰的方式,将其转化为大明朝廷的官员,接下来当然还要派遣一些汉人军队过去,进一步加强对该地区的统治。

    等到这些卫所稳定下来,通过一个个点连成一条条线,通过一条条线渗透整个奴儿干地区,最后通过军事和经贸发展,像一张大网似的控制了整个奴儿干,那时再在奴儿干地区设立地方军政衙门。这种发展模式,有些借鉴辽东的发展模式。

    为了达成这一目的,须得早做准备,这些天朱棣着实地有些忙,他频繁接见奴儿干地区的部落首领,饮宴议事了解奴儿干地区的详细情形,召集内阁五军都督府兵部的人,部署对奴儿干地区的安排。这天下午,朱棣刚刚议定了一些有关奴儿干地区的事情,打发了五军都督府和内阁的人离去,木恩便捧着一只奏匣送上来。

    朱棣一瞧那秘匣,就知道这是越过通政司和内书房,直达御前的秘奏,原本疲乏的身子立即坐直了,他启开秘匣,取出奏章一看,正是胡濙以快马送回京来的消息,内中只提及了一件事:“蒙古斯坦地区,帖木儿帝国军队活动频繁,兵力日渐增多,似有东侵之嫌”

    帖木儿的确要东征了

    帖木儿在西方的战功已经达到了辉煌的巅峰,这几年,他攻印度屠德里,占伊朗侵土耳其打叙利亚夺伊拉克克巴格达和大马士革,俘虏奥斯曼土耳其苏丹巴耶西德,已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欧洲人在瑟瑟发抖,六年前,奥斯曼土耳其骑兵刚刚在保加利亚重创了神圣罗马帝国拜占庭帝国与法国联军,被公认为当时欧洲最优秀的军队,可是帖木儿却在一天之内就把它杀得全军覆没。

    非洲人也在惶惶不安,一个世纪以前,埃及马木留克骑兵曾经在巴勒斯坦全歼过当时所向披靡的蒙古远征军,可是帖木儿却在一年之内就把它痛击过两次。

    成吉思汗及其子孙们所建立的大蒙古帝国的本土元朝和四大汗国,早在帖木儿之前,窝阔台汗国被其他四国分灭,现在已经又有三个察合台伊尔金帐臣服于帖木儿,而剩下的一个元帝国也早就自行崩溃了,只剩下一些互不隶属的部落在蒙古高原上互相争斗。

    自从开天辟地以来,宇宙间还从未有过帖木儿这样强大的武装力量。这个冒称为成吉思汗后裔的突厥跛子无论是向欧洲还是非洲进军,都将势如破竹,无往而不利

    大家都要完蛋了所有的君主们都在向他们的上帝和真主做着最虔诚的祈祷,可是他们依旧绝望地相信:他们很快就要在帖木儿的屠刀下回归天国。

    可是

    可是

    祈祷生效了,万能的神显灵了,那个比撒旦还恐怖的跛子突然退兵了。

    可怕的帖木儿大帝突然收拢军队,回到了他金碧辉煌的都城撒马尔罕,丢下一堆惊魂未定的西方君主,战战兢兢地去恢复他们破败不堪的国家。

    因为帖木儿大帝对他们已经没兴趣了,他有了一个新的征服目标,他要去东方,他要征服大明帝国

    他派阿尔都沙和盖苏耶丁远赴大明的时候,中原的皇帝已经成了朱允炆,在帖木儿看来,朱棣仅占有北京一隅以对抗全中国,根本不可能有什么胜利的希望,他当时根本没有在意这个叫朱棣的藩王所谓的造反。可是等他的使节团赶到中国的时候,中国的皇帝已经由朱允炆变成了朱棣。

    当他的使团赶回,将这个消息报告给他的时候,帖木儿大吃一惊,他这才意识到,可能要遇到一个强劲对手了

    朱棣刚刚登基,而且是以反王的身份取得天下,这时候他的政局必然不稳,民心必然不定,此时无异是最好的进攻机会,于是,帖木儿放弃了那些不堪一击的对手,迅速集结军队。这是他一直以来视为的最终目标,他要去中国,先征服中国,再征服蒙古,只有如此,他才能名正言顺地成为全蒙古的大汗,取成吉思汗而代之

    为此,他已做了多年的准备,他对中国北部中部和西部已经做了十多年的侦察,搜集了大量情报,他已经探索出了好几条可以东征的路线,他的前锋军队早已进驻蒙古斯坦新疆西部,攻下于阗,一直推进到塔里木河中游。

    是时候了,他已经发动了无数次圣战,这一次,他要发动“中国圣战”

    第733章 战神

    帖木儿的求亲队伍携带着大批财物出发了,他们是为帖木儿众多的孙子,去向蒙古斯坦和察合台伊尔金帐等地蒙古部落势力强大的酋长求亲的,尽管帖木儿实力强大,但是只靠武力威慑显然是远远不够的,他希望通过联姻,在自己远征期间,巩固自己与蒙古诸部的联系。

    派往鞑靼和瓦剌的使节也出发了,他们带去了帖木儿的誓言:“帖木儿的子孙岂能与成吉思汗的子孙相提并论待我千秋万岁之后,自当在成吉思汗的子孙中择贤而立,此番东征大明,一俟成功,万里锦绣,是所有蒙古人的,将来更是成吉思汗的直系子孙的,而非我帖木儿所有”

    深秋,寒意料峭,这天一早,撒马尔罕所有的外国使团乃至各地外国商团,都接到了帖木儿大汗的命令:“当天务必全部离开撒马尔罕,翌日一早,但有发现尚未离境者,杀无赦”这是帖木儿大帝为了防止有人刺探情报,摸清撒马尔罕虚实所采取的强硬措施。

    随即,帖木儿又把大明使节叫到了汗帐。这位大明使节姓定,名叫定庸,是武昌卫指挥定宝禄的族侄,因为他是回族,信奉伊斯兰教,所以被朱棣钦定为回访帖木儿帝国的合适人选。

    当初帖木儿帝国的使节盖苏耶丁和阿尔都沙离开大明不久,他就启程上路了,不料一到撒马尔罕就被控制起来不许离开。因为路途遥远,归期本就难以确定,大明那边现在还不知道。

    定庸走进撒马尔罕的宫殿,只见满朝文武,人头攒动,只在中间厚厚的地毯上,给他留出了一条道路,定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中忐忑不已,又不想弱了天朝上国的威风,只得强作镇定,走上前去,对帖木儿以该国礼节抚胸说道:“大汗,定庸奉大明皇帝之命回访贵国,是为了缔结两国的亲密友好关系,同时也是催促大汗,尽快恢复对我大明的贡赋。可大汗却把外臣拘禁了起来,如此无礼的行为”

    他还没有说完,年近七旬身体依旧硬朗之极的帖木儿大帝便高声打断了他的话:“今日叫你来,本可汗就是要放你归国的”

    定庸一听大喜,双眼一亮道:“当真”

    帖木儿高声道:“你听着,回去告诉你们的可汗,他叛父害侄,是一个大混蛋我帖木儿是洪武大可汗的臣子,我要为君父讨伐叛贼,不日就要发兵,征讨大明叫他洗净了脖子,等着试我帖木儿的宝刀”

    定庸一听又惊又怒,色厉内茬地驳斥道:“你敢对大明皇帝如此无礼皇帝陛下一旦知晓,定然不会轻饶”

    帖木儿冷笑道:“帖木儿正要与他一较高下把他轰出去”左右立即扑上来几个雄健有力的卫士,架起定庸就走。定庸被架出可汗大帐,定一定神,转身就走。不一会儿,大明使节团的全体成员就都上了马,所有的沉重物资全都不要了,轻骑驰离了撒马尔罕。

    定庸并不是一个白痴,连日来发生在撒马尔罕的一切异动,再结合帖木儿今日的这番话,他知道帖木儿所言一定属实,他到撒马尔罕之后,也切实地了解了帖木儿的军事实力。他知道,即便皇帝陛下现在已经知道帖木儿的野心,紧急部署防御也未必来得及了。

    更何况帖木儿发兵在即,这时故作大方,却随即就紧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出兵,等他把信送到南京,帖木儿的大军已经打到陕西了,这与不宣而战也没多大区别,所以他能抢一刻是一刻,越早叫大明有所提防,越能为自己的国家争取些机会。

    由于已经接到了帖木儿可汗的命令,撒马尔罕的守军并没有为难他们,守城的兵马奚落嘲笑着给他们打开了城门,又以勒索似的手段故意留下了他们随身携带的大部分肉干奶酪和饮水,这才放他们上路。

    帖木儿的宫殿上,定庸等人被轰走之后,帖木儿便走到一面临墙的巨幅纱幔前,伸手用力一扯,纱幔飘然落地,露出一张巨幅地图,上边一个血红的箭头,自西向东,如同一把锋利的弯马,直直劈向东方的尽头,那东方尽头,第一个血红的圆圈,圈着一个地名:于阗

    帖木儿大帝的远东圣战第一站,就在这里。

    十多年的精心准备,已让他在各个方面都做好了充分的筹备,他甚至已经计算清楚,他的骑兵如果从于阗全速前进,赶到南京的时间是一百六十一天,时间精确到了天

    从突厥斯坦到甘肃陕西,最大的挑战并不是明军,而是天威,那儿水源匮乏,就算是他的无敌铁骑,没有水也是撑不下去的,所以这张地图上又标注了主要进攻路线和几条备攻路线上的全部水源,统统用绿色符号代替。这些水源地,是他的侦骑冒充商贾,历时十多年所统计出来的。

    即便是已经掌握了这些水源所在地的准确位置,其粮草水源要供给一支庞大的军队依旧是一个严重的问题,而一旦供给出了问题,军队越多,负担越重,败得越快,这是远征军的最大忌讳。因此,帖木儿决定,由自己亲自率领的精骑先锋兵力定为二十万人。

    考虑到要经过耕地很少,人烟稀薄的漫长地区,劫掳的粮草未必能供应军队需要,他又按每人两头孚仭脚:褪锋趤〗羊的比例,驱赶百万匹牛羊随行,随行的牧人数量逾六十万,他们并不是单纯的牧人,同时也是精良的战士,这一路下去,他们将沿路分散,驻居远征通道的各处要隘。

    他们留在当地,前头需要增加军队的时候,随时可以抽调他们,而且他们驻屯地方后,可以沿路屯田,不断搜刮当地百姓的粮草,以供前方军需。同时保障这条道路的畅通,以确保从整个中亚征募来的士兵源源不绝地向东方输送。

    兵力对帖木儿来说不是问题,他的印度之战动用了八十万军队,俄罗斯之战三十万,土耳其之战超过五十万。

    更何况“元时回回遍天下”,新疆甘肃陕西宁夏内蒙四川等地的穆斯林和蒙古人都是他潜在的兵源,只要他这颗火种一到,就能燃起燎原之势。

    帖木儿做了这么久的准备,一番军事部署说出来,只听得所有的将领都血脉贲张,热血腾腾。帖木儿大帝有力的语言自信的神态已经感染了他们,他们相信在可汗的率领下,他们将征服东方这个大帝国,让他们的财富成倍地增加。

    帖木儿铿锵有力的声音依旧在继续:“我们的第一步,是占领整个蒙古斯坦,现在,蒙古斯坦东部属于明廷,北部属于瓦剌,西部是我们的地盘,其它两方在此的驻军有限,我们很容易就可以夺下来。如果鞑靼瓦剌和蒙古斯坦诸部愿意与我配合,明军又不堪一击,我们就沿黄河长驱东进,截断大运河,与鞑靼瓦剌先取其北京。

    黄河流域已定,再图江淮,因为那里河流纵横,不适合我们的精骑运动,在这里可能会遇到比较强大的抵抗。这时就要采取一些其它策略,配合我们的军事行动,我们会找一个中国青年,证明他就是失踪的建文皇帝,立他为中国皇帝,以与朱棣对抗。

    未虑胜,先虑败,对一支远征的兵马来说尤其如此,如果我们对鞑靼瓦剌和西域诸国诸部的外交措施失败,且战事不利,那么就变急策为缓策,先入河西,夺取关中,先巩固陕西甘南宁夏,这些地区的明军多为蒙古人藏人和穆斯林,他们对明廷并不忠诚,相反对我们非常友好,我们的使团出入之际,他们经常会主动向我们透露有关明廷的情报,所以,我们很容易就可以叫他们阵前反戈,加入我们的阵营

    再来说说明军的兵力部署,大明军队以都指挥使司划分为一个个军队,分别是北平陕西山西浙江江西山东四川福建湖广广东广西辽东河南云南贵州大宁万全都司,能够及时抵抗的一线武装只有陕西都司和陕西行都司两个军团。

    陕西都司和陕西行都司共计二十七卫及五个千户所,如果他们的兵员都是满额的话,约有十五万五千人,分驻在各个城堡,是无法集中起来与我们决战的,所以,他们虽然有高大坚固的城池,可是他们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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