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君等四君子对两位小郎出门便不认人的冷漠颇有怨言。

    而对辛五郎、贾七郎而言,教坊再深院大户,往来的客人再高贵富有,他们也不过是盘中餐食、架上货物。在教坊的日子,是他们毫无尊严和人格的日子,仅为了安身立命或父母家人而被迫货腰,一旦离开,哪会再去怀想。虽然殷妈妈也未必薄待他们,但只是雇主,不是父母。

    这事,旁观者清。

    明夷扫了竹君一眼,表情严肃:“坊主病重、教坊易主,我并未告知五郎和七郎,即使知道,也只是徒增烦恼,无补于事。”

    竹君垂下了眼帘,不再言语。

    辛五郎神色惊讶:“坊主病重?现在如何了?有人照顾她吗?”

    明夷说道:“放心,坊主已病愈,在休养。过几日会来承未阁居住。”

    明夷知道四君子身上有股傲气,虽隐于教坊之中,只有下九流的身份,但这种傲气是骨子里带的,也是殷妈妈自小灌输的,如今,他们也凭着这股傲气来支撑自己能昂首走下去。但这不能成为他们在对待同僚时候的屏障,明夷需要将这股气压一压。

    她转向四君子那边:“五郎和七郎是坊主亲自交托给我,使得他们在拾靥坊中安身。你们四人也是如此,坊主于我如同母女,她千叮万嘱让我如对亲弟一般对待你们。从此后,我自然会像亲姐一般庇护你们,但若有错失,我也会直言不讳。能在这一桌吃饭的,只有分工,没有尊卑,只有长幼,没有上下。”

    辛五郎和贾七郎投来感激的目光。四君子默默不语,还是菊君先开了口:“娘子所说,我们明了。既在阁中起居,又蒙娘子安排我们和坊主、岑伯,这份乱世扶助之情,我四人必拳拳服膺。”

    明夷点了点头。这些话,这件事,这个下马威,是迟早要做的。拖到今日再做,实在也是手上事务太多。四君子再天人之姿,也要吃饭睡眠,也需安身之所。他们不笨,知道自己若流落在外,不是成为强权的玩物,就是被争夺的祸端,一无家底二无身份,空有祸水颜色。

    更有一点,他们并不知殷妈妈藏起那么多财富交托给明夷。在他们的视角,教坊败落了,殷妈妈又病重,亏得明夷送去治疗,以后殷妈妈和岑伯这两位老人家还要明夷负责赡养。他们即使不为了自己的饭碗,也会为了这两位老人的安乐而乖乖听明夷的话。

    明夷摆这个脸,就是让他们知道,明娘子不是那些个看着他们的脸蛋就愿意供养奉迎的俗人。在哪儿吃饭,得守哪儿的规矩!

    如此,不仅是做给他们四人,也是给在座所有人。其他人都在每日辛勤工作,唯有承未阁这边的无所事事,别人虽不说,心里难免会有怨怼。

    想到此,她又对着四个小娘子补充了几句:“你们四人这几日在拾靥坊帮忙,也辛苦了。中秋之后,承未阁便会开始营业,到时,你们的任务更重。”

    东南西北四人齐齐点头,眼中满是期待,对于她们而言,只要不在青楼之中,做些什么都不怕。

    明夷继续布置:“以后拾靥坊工厂交给连山和胤娘,东市交给葵娘,西市交给成言,七郎兼顾两店,五郎就在承未阁帮忙吧。四位娘子在承未阁担任美颜博士,为女客服务。四君子为教习,为我们的尊贵会员提供乐、香、画、花四道的教授。所有人的起居安排、婢女小厮马夫厨子的管理都劳烦岑伯,殷妈妈以后会帮着我打点财务和日常用度。具体的事,我会一一另行布置。”

    一桌人个个严肃,消化着明夷这番新安排,鸦雀无声。

    明夷见状,知道自己一下子没忍住说了太多,笑道:“先用朝食吧,正事之外,大家亲如家人,不用拘束。”

    桌上热闹起来,明夷也松了口气,悔恨自己怎么就绷不住,一大早大锣大鼓说那么多事。明明只想要看热闹而已。对啊,看热闹这个最重要的事儿都忘了!

    其实,还真没什么热闹好看。

    四位小娘子虽是新来的,但与前院工作的各位早就混熟了,一点不拘束。她们未施脂粉,穿的是方便做事的棉布衣裳,像家中未长大的女儿,十足少女情状。但已是懵懂的年纪,知道那四君子好看得紧,可又有遥不可及的感觉,只敢偷偷用眼瞄两下,而后便互相看着,忍着笑。

    葵娘和胤娘虽然是头一次见四君子,难免惊艳,多看几眼。但也如明夷一般,各自心有所属,便无他想。反倒更加殷勤招呼自己的心上人。胤娘跑去为连山添羹汤,七郎则掰了半张胡麻饼给葵娘,两人眉来眼去,看来不知不觉已有进展。

    唯一有趣的,就是成言了。他的有趣在于,一反常态地不说话,低头喝汤。他不理会四位小娘子也正常,那四个实在太小,他一向比较爱与成熟风韵的女子搭讪。但闭口不说话,就有些怪异了。

    明夷又看他,他正襟危坐,甚至眉眼里还有些忧虑的样子。明夷已经迫不及待要盘问他一番。

    餐毕,各自忙碌。明夷带着成言往西市去,七郎骑马载葵娘往反方向,倒似一对粉雕玉琢小夫妻。

    明夷忍不住审问起来:“方才你怎么不说话?有心事?”

    成言叹息了一声:“心里,有些事想不清楚。”

    “怎么?”明夷看他如此认真,也收起了玩笑心。

    “我本以为,对邢卿的欢喜之心如同对每一个相貌姣好的男男女女,不过是人之常情,爱美之心嘛!我见极美艳的女子虽心动但无亲近之感,或因为男女之别。可我方才见到人间极致美色,且是男儿,却无半点想亲近的心。唉!”成言又长长叹了一口气。

    明夷很想直接告诉他:傻孩子,这就是爱啊。可是,虽说晚唐时期好男风也并非什么稀奇的事情,但总有些风流意味,将男子做玩物的富贵之人不少,男子之间互相交心真要厮守终身的,闻所未闻。 2k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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