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署隶书少府,本就在皇宫后院之中,负责皇帝、嫔妃、公子、公主等所有皇族的病情医治,而医士本来也是最为人尊崇的一个职业,因此御医署的医士基本上可以大摇大摆的来往于后院各处,除开那些有身份官职的嫔妃御女寝宫和一些禁地不能随便去之外,其他地方大可去得,巡查的内侍和卫尉禁军见到也不过简单的盘问几句,一般都不会怎么去管,因为谁都不敢保证自己没有个三灾六病,因此皇宫之中的所有人看到这些御医也都还是恭恭敬敬。
    尹布辛是皇宫之中唯一一个异族医士,白巾缠头而且一天到晚到晚戴着面具,装束奇特一眼就能认出来,虽然他的身份并不受待见,但皇帝却非常器重他,因此尹布辛在皇宫后院平日来往,也没有人去过多盘问。
    赵高小心翼翼沿着重重叠叠的宫殿回廊穿过几个花园,路遇几队禁军和内侍的简单盘查,最后来到一座寝宫前面,看着牌匾上面的十公子府四个小篆大字,踌躇犹豫了许久之后,还是对守在门口的禁军拱手说:“还请通秉胡亥公子,就说苗医尹布辛有事拜见!”
    守门的禁军瞥了一眼赵高脸上的古怪面具,听着这难听到无法忍受的沙哑声音,脸皮微微抽搐了几下还是没敢拒绝,转身进去禀报,片刻之后出来,很没好气的挥手说:“公子不见你,还请尹太医速速离去!”
    “劳烦还请再次帮忙通禀,就说尹布辛觅得一卷篆书,法度严谨,今日特来敬献……”赵高说话之时,拿出一卷竹简,同时又偷偷从袖子里面拿出两枚紫金灿烂的钱币连同书册一起放在禁军手中。
    两枚面值五十钱的紫金钱币入手,禁军顿时面色好了许多,摆手让赵高等待,转身再次进入胡亥府中,没过多久带着一个侍女出来,面带笑容的说:“尹太医请吧,公子在客厅等你!”
    “多谢多谢~!”赵高一连番的拱手道谢之后跟着侍女走进胡亥的寝宫。
    一个面积七八亩的花园,如今花草树木已经开始凋零,地上到处都是落叶和枯草,一个栽有莲藕的小池塘也已经只剩下半干涸的泥浆,荷叶枯黄破败在风中微微摇晃。
    院子侧面是一个弓马训练场,不过似乎很久也没有训练过了,粟草扎的假人东倒西歪散落一地。
    整个院子看起来有些荒凉破败的味道,似乎许久都没有人好好的打理过了。
    赵高走进院子的时候,甚至都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他在皇宫中呆了两年,从未见过如此衰败的公子府,如果方才不是禁军告诉他胡亥在里面等他,他绝逼不会相信这里住着秦始皇的儿子。
    不过眼下这个情形,或许会让他今日前来的目的更容易达到。
    他和胡亥非常熟悉,从胡亥五岁开始他便是胡亥的老师,负责教授胡亥写字和律法,两人算是亦师亦友的情分,胡亥非常尊重他,不过无论是赵高还是胡亥,本来幸福的生活却因为陈旭的出现全部被打乱。
    赵高为了给儿子赵柘报仇,三番五次陷害陈旭,最终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地步,不说享受荣华富贵了,如今已经变得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赵高之后,胡亥的老师是李斯,当初皇帝不知出于何种心思让李斯当胡亥的老师,不过还没等到胡亥成长起来,李斯便一命呜呼,而自从李斯死后,皇帝似乎也没心情管自己这儿子了,任命陈旭为左相开始大刀阔斧推行改革,也开始从成年的儿子当中分封诸侯王。
    朝堂这几年的变化令人眼花缭乱,从王侯公卿到平民百姓似乎都擦拳磨掌的准备大干一场,对大秦的未来也全都充满了各种热烈的期待和热情。
    但唯独胡亥性格越来越孤僻,性情也越来越古怪,最近一年多这种情况表现的更加明显,经常莫名其妙在府中发怒殴打宫人宦者,整个公子府上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生怕惹怒胡亥,因此胡亥府上看起来情形非常凄凉,赵高一路走过,连宫人都没见到几个,而见到的也都神情非常不安。
    “公子,尹太医到了!”走到客厅门前,宫女小心翼翼行礼禀报。
    “让他进来!”虽然是傍晚但天色还非常明亮,不过随着一个孤寂而清冷的声音从阴暗冷清的客厅里面传出来,赵高还是忍不住微微打了一个哆嗦。
    即便是他和胡亥相熟,但那也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如今他身份地位不可同日而语,如果胡亥惊恐之下把他的身份捅出去,只怕今日就是他人头落地之日。
    不过事到如今已经到了孤注一掷的地步。
    他一切筹划如果要想成功,胡亥就是其中最关键的一环,而只要胡亥支持他,那么将来大秦落入他的手中便已经有了好几份把握。
    赵高在心中反复计较之中慢慢走进客厅。
    宽敞的客厅内布置简单,并没有如今常见的座椅和茶几,依旧还是老旧的案桌和矮榻,就连眼下许多王侯公卿和嫔妃寝宫之中司空见惯的屏风都没有,因此显得有些空旷。
    迎面最中央的矮榻上,跪坐着一个身穿黑衣的年轻公子,因为房间里面非常阴暗,赵高使劲儿睁大唯一的眼睛,几年不见,胡亥容貌依稀相仿,但体型和神态却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让赵高看起来非常陌生。
    “尹布辛拜见公子殿下!”隔着两丈距离,赵高躬身行礼。
    “尹太医,你突然而至,献本公子这卷书简到底是何用意?”胡亥声音依旧清冷的似乎没有半分情绪。
    “此书公子莫非不认得?”尹布辛轻声疑问。
    胡亥再次将放在面前案桌上的竹简翻开,微微看了几眼之后突然一拍案桌,砰的一声巨响之中案桌上的茶盏歪到滚落下来。
    “一个藏头垢面的苗巫,混迹于皇宫之中,用不知所谓的药剂迷惑我父皇,今日竟然还敢用一册来历莫名的书简欺瞒本公子,来人,拖下去打死!”胡亥厉声大喝。
    “喏~”客厅外面几个内侍大步走进来,抓住赵高就往外拖。
    “公子,还请听某一言,此书公子细看,莫非不认得是何人所著……”赵高被拖着一边走一边声音沙哑的呼喊。
    胡亥这两年性情大变,主要是因为地位受到冷落。
    这两天中秋节,整个咸阳张灯结彩,所有人都高高兴兴热热闹闹,皇帝挨着给后宫嫔妃和子女派发月饼,但却差点儿把他搞忘记了,所有的兄弟姐妹结伴出去逛集市赏花灯,却没有一个人前来邀他,自从李斯死后陈旭上台,突然之间他的身份地位便一落千丈,往日前来巴结他的文武官员和民间众多名士,如今全都销声匿迹,似乎都想纷纷和他划清界限。
    因此这几天胡亥更加的情绪不宁,暴躁易怒,已经殴打过好几个宫人了。
    而这个叫尹布辛的苗医他自然也知道一些,不过和几乎所有人一样,胡亥天然对这些异族人非常厌恶。
    不高兴的时候突然来个讨厌的人。
    任何人都不会给好脸色。
    因此胡亥一怒之下要揍死这个不开眼的家伙,不过听着尹布辛反复强调这册竹简,胡亥忍不住还是再次仔细看了几眼,片刻之后突然脸皮微微一抖抬手,“且慢,把尹布辛带回来!”
    “喏~”几个内侍再次把赵高拖了回来丢在地上。
    “所有人都退下,客厅四周三十丈之内一个人都不许留下!”胡亥再次开口。
    “喏!”几个内侍拱手退出去,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呵斥之后,很快整个客厅变的极度安静。
    “尹布辛,你这卷书简到底从何而来?”胡亥站起来,声音变得越发阴冷。
    这册竹简上的内容和字迹,让他突然想起一个人,一个他让非常熟悉的人。
    “公子,此书乃是一位友人相赠,当初赠予之时曾言,若是来咸阳可拜见公子殿下,他日必然飞黄腾达……”
    “飞黄腾达?哈哈,你是太高看自己呢还是太高看某,本公子的确认识撰写此书之人,但他和如今早变成了孤魂野鬼,而且还是一谋逆乱国之贼子,难道还想着他日飞黄腾达,哈哈……哈哈哈哈……”胡亥突然忍不住发出低沉而诡异的大笑。
    “这么说来公子您认出了这册书的来历?”面具下面,赵高的一只独眼闪过一丝微微的光芒。
    “认出来如何?认不出来又如何?”胡亥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直勾勾的看着赵高冷哼的说,“这是前中车府令赵高的爰历篇,字迹也是他的手书无疑,本公子问你,这册书你何时何地所得?”
    “三年前在洞庭,路遇一老叟赠我这册书简……”
    “放屁!”胡亥上前一脚将赵高踹翻在地,“赵高数年前就被流徙蜀地,家产尽皆查抄,衣衫都是配发的囚服,而且听闻他后来已经全家被山匪杀死,这册书又不是金贵之物,如何会落到一个陌生老叟手中,而且还借你之手送到本公子手中,本公子又不是三岁孩童,到底是何人指使你前来,速速从实招来,否则本公子现在就杀了你……”
    胡亥说话之时呛的一声抽出腰间一柄锋利的宝剑,雪亮冰寒的剑刃就搁在了赵高的脖子上。
    “那老叟言说公子将来必然登基称帝,因此尹某才耗费无数精力炼制灵药献于李相和陛下跟随来咸阳,只为拜会投靠公子……”
    听着赵高的话,胡亥感觉耳中嗡嗡之响,情急之中伸手一把抓住赵高的胸襟厉声低喝:“慎言,莫非你想害死本公子,你到底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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