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祭完祖宗了?”
    武好古托着下巴继续问着吴延宠的事儿。
    他到海州来,名义上是订购米粮,实际上则是来和吴延宠谈“军购”的。军购可是大买卖!而且利润丰厚到难以想象——大宋向高丽国出售兵器是一种“援助”,卖多少钱朝廷是不在乎的。所以武好古给个成本价,朝廷那边就可以交代了。为了“联丽制辽”,就是白给也不是不可以啊!所以市舶司可以用低价从军器监拿货,然后再高价倒给高丽人。
    而且还不怕高丽人不要!
    高丽人若是不要,那武好古还可以通过渤海右姓把兵器卖给生女真……等战争打起来以后,身为国际军火商的武好古,可不用看买家的脸色!
    “早祭完了,”米友仁笑道,“这厮现在忙着联络海州的巨富豪商求购铁器、牛皮和水牛角呢!”
    水牛在十一世纪的东方也是战略物资!和战马差不多,都是被严格管制出口的。水牛一身是宝,牛肉和牛杂、牛鞭都可以吃,牛皮可以制作皮甲,而水牛角更是管制程度最高的物资,甚至超过了铁器!
    因为水牛角是制作复合弓的材料,而且还是最好的弓臂选材。最好的水牛角被称为“牛戴牛”,意思是一只角的价格就相当于一头没有角的牛!
    而大宋因为拥有大量的水田,所以就饲养了当时世界上最多的水牛,因此也就是水牛角的主要产地了。
    这种战略物资,当然是严禁出口的!
    而比水牛角次一等的,则是顽羊角。契丹人、女真人、阻卜人就普遍使用顽羊角弓,也是相当精良的复合弓。
    高丽人使用的复合弓也是水牛角弓,不过高丽国的水牛数量不多,可应付不了战时的大规模消耗。
    武好古问:“有人卖给他吗?”
    “没有,”米友仁一笑,“朝廷又没取消禁令,这可是杀头充军的买卖,没有厚利谁肯发卖?而那厮又不爽快,为了几个小钱讨价还价,到现在还没谈妥过一笔大买卖。”
    “哼,”武好古哼了一声,“这厮可精明呢!他放出消息一定是为了吸引更多的卖家……而且他算准了朝廷一定会取消对高丽国的禁令,到时候他就能压价了。”
    “老师,那我们……和他做买卖吗?”
    “当然做了!而且是大买卖!”武好古笑了笑,“今天且歇息一日,明日就和童贯一起去高丽馆见一见这个吴延宠。等恩师离开浦园,我们再去拜见吧。”
    ……
    此时此刻,在海州高丽馆内,一对上了年纪的堂兄弟正坐在一间可以望见海湾的阁楼里面对饮。
    年长一些的就是海州吴家如今的当家人吴延恩,年轻一些的则是从高丽国回海州祭祖的高丽全州牧吴延宠——他的职官虽然是全州牧,可是不知怎么,在授官之后没有去全州呆过一天,而是跨海到了大宋,在海州一住就是多日。
    “三哥儿,”吴延恩用手中的筷子夹起一些高丽泡菜,看了看,“刚刚收到消息,武好古等人已经到了海州。和他同来的还有一个童大官,是往来国信所的勾当官。
    根据可靠消息,武好古和童贯是来和你谈兵器买卖的。”
    “兵器买卖?”吴延宠有些意外,他本来以为宋国会对高丽开禁铁器、牛皮和牛角。“可曾有开禁的消息?”
    吴延恩把泡菜塞进口中,眉头微微皱了一些,一边咀嚼一边摇头,“没有开禁。”
    “没有开禁,那怎么做兵器买卖?”
    吴延恩想了想,“应该是官营兵器吧?”
    “官营兵器?”吴延宠听着这话都变扭。
    这什么意思?堂堂大宋朝要满天下卖兵器了吗?这事儿听着都新鲜。
    “真是卖给我们?”吴延宠还是不大确定。
    “应该是卖,”吴延恩说,“没听说要白给啊……哦,三哥儿,白送的事儿你就别想了,有武好古那个奸商在,是没那种便宜可以占的。”
    奸商?吴延宠从来没听自己的这个堂兄说过“奸商”这个词儿。吴家自己也是大商人,虽然他们认为自家是不奸的,但是对奸商一词还是有点敏感。
    “他怎地是奸商?”吴延宠迟疑着问。
    吴延恩哼笑道:“这你就莫问了,知道此子不好相与就是了。这次遇上的是奸商,你可得小心一些,莫叫他给骗了。”
    “骗?”吴延宠听了这话有点紧张,他家里是商人这个不错,可他自己是个读书人,没做过生意——武好古误会他了,在商业上比猴还精的是他的堂兄吴延恩。
    “大哥,你可得帮我啊。”吴延宠道,“这次我可是受了大王的重托而来,若是做得不好,我家在高丽恁多年的布置可就要付诸东流了。”
    “那是,那是。”吴延恩拍了拍胸脯,“都包在愚兄身上,怎么都不会让你吃亏的。
    对了,这一次你家大王准备了多少钱财?多少毛皮和人参?”
    “钱财准备了上百万,主要是白银和黄金。”吴延宠自然是言无不尽了,“毛皮和人参就更多了……从去年开始,大王就诏令各地多爪老虎、狗熊,多挖人参药材。现在已经备足了货,至少价值二百万缗!”
    为了高丽肃宗的雄心壮志,高丽半岛的老虎、狗熊也算遭殃了,差不多给高丽人民抓得绝种了!
    吴延恩捋着胡须,若有所思,“没有了?”
    “啊,”吴延恩说,“有三百万还不够?”
    高丽国现在没有地产兴邦啊,三百万那是巨款了!
    “这个……”吴延恩摇摇头道,“你不知道,女真人现在也在备战,现在界河商市那边的老虎都跌了一半价钱了,人参则跌了四成。海州这里的价钱也跌了,你们准备的二百万缗老虎皮、熊皮、熊掌、熊胆、人参等等的,恐怕连一百万都不值了。”
    “跌了恁般多?”吴延宠这下可急了。
    现在铁器、牛角、牛皮买不到,老虎、狗熊、人参又掉价……战争还没开打,兵器怎么就准备不齐了呢?
    “莫着急,莫着急……”吴延恩连忙安慰堂弟说,“我待会儿就去找武好古,先探探行情,看看能不能做个易货,用高丽的山货交换兵器。”
    “好好,”吴延宠道,“哥哥快些去……兄弟这里可是十万火急了。”
    摸清了吴延宠底牌的吴延恩也不留在高丽馆吃泡菜了,当下就起身告辞,往天涯小镇而去了。
    “大郎,吴延恩来访。”
    天将黄昏,武好古真和潘巧莲一起在海边观景漫步的时候,又是西门青急匆匆跑来,告知了吴延恩来访的消息。
    “大郎,”潘巧莲笑着对丈夫说,“你且去吧,国事要紧。”
    她也知道丈夫肩上的担子有多重,界河商市,北粮南运,现在还要和高丽人做兵器生意……赵小乙也真是的,怎么什么都让大郎做啊?朝廷里面那么多能干的大臣都去哪儿了?
    ……
    吴延恩来的似乎很匆忙,没有带随从,一个人骑马而来的,一点没有海州首富的排场。
    不过临海庄上的人都认得这位吴大官人,不仅是因为他是海州最有钱的人,还因为他现在也是天涯镇的士民。
    他在天涯镇买了土地,建起了一所听涛庄,是镇上仅次于临海庄的豪宅。而他入住天涯镇的目的,并不意因为这里的居住环境有多好,更不是因为云台学宫要在镇上办小学(学区房啊!),而是为了参与《天涯士约》的制定——他也是士啊!是有正经的官身的,家里面也有读书上进的子弟,还出了一个高丽进士。如何不是士大夫?
    所以他老人家就在天涯镇上“从政”了,还和许多被贬而来的官员结交,还资助了不少手头拮据的青天,得了个海州名士的美誉。还给他混上了天涯镇的“镇老”——《天涯士约》是参考《吕氏乡约》和《界河商约》而订立的,宣称是“士民之约”,实际上就是“精英政治”,只有居住在天涯镇上,拥有官身或拥有地产或纳税达到一定数目的男性士民才能“与约”,可以“与约”的士民众推出镇老会,再由镇老会选出镇治所……基本上都在抄《界河商约》。
    而吴延恩则早就认识到了在天涯镇“从政”的好处,所以选上了镇老,还支持花满山选上了天涯镇的镇长——让花满山掌控天涯镇的“政权”当然是武好古的意思了。
    这个自治的小镇目前虽然不能和界河商市相比,但是未来的价值兴许会更高。
    若是这个时空还有少数民族南下的事件,界河商市就是最前线!而海州才是抗金的大后方……所以天涯镇的前途,恐怕比界河商市更为远大。
    也正因为吴延恩在天涯镇上“从政”,所以临海庄上的管事和佣人全都认得他,很客气的将他请入了外堂,还奉上了云雾茶。让他一边喝茶,一边等着武好古和西门青前来——住在有私家海滩的豪宅里面也有不方便的时候,有客来访的时候,就得走上老半天才能见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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