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攸唱戏的阁子是新建的,敞亮之极,除了面向黄昏余辉的一面放下了竹帘,其余三面的竹帘都收了起来。三面入眼的都是初夏最繁盛的水景。碧波绿叶,荷花盛开,还有几只小舟荡漾其间。舟上各有几个少女,都是江南越女的装扮,窄袖轻罗,暗露金钏,照影摘花,荡舟采莲。
    大宋官家赵佶一身文士打扮,端坐在一张玫瑰椅子上,手中持着折扇。他身边陪伴着个道姑打扮的美人儿,正是赵佶的皇嫂刘皇后,也慵懒地斜靠在一张玫瑰椅中。
    还有一个相当挺拔的女子,一身精干的短打衣衫,左手中还捏着一柄长剑,剑柄和剑鞘都朴实无华,还有不少磨损的痕迹,显然是经常使用的。这女人大概就是赵佶的新宠周飞燕了。
    潘孝庵也在这亭子里面,做员外打扮,一张日益肥胖的脸孔上挤满了笑容,坐在另一张玫瑰椅上。在潘孝庵身边,另摆着几张空着的玫瑰椅子,看来是给武好古、高俅、蔡攸等人预备的。
    武好古连忙上前,唱喏赔笑道:“小乙哥,清菁散人,二位今日真是好兴致啊!”
    赵佶和武好古等人一起玩的时候,经常以“赵小乙”自居,今天武好古见他一身儒服,就知道该称呼“小乙哥”了。至于“清菁散人”,则是刘皇后常用的一个道号,道教是北宋的国教,先皇后妃闲来无事就喜欢装个女道士玩儿。赵佶自己也喜欢修道,所以刘皇后就常扮成女道士和他一起玩儿。
    赵佶这时发现了跟在武好古身后,嘴巴张得好大的壮汉周云清,觉得有趣,便问:“大郎,和你一起的壮士是谁?”
    “这位是开封府有名的力士周云清周壮士。”
    力士通常指扑交手,周云清虽然会扑交,不过他从来没登台和人比试过,他也不是专业的力士,而是禁军的军官。不过今天的情况特殊,皇帝扮书生,太后(候补的)扮道姑,蔡攸扮个戏子,潘孝庵是个员外,高俅看来是个蹴鞠社的台柱子,周飞燕像个女侠。武好古和周云清也穿着便服,自然不是官人身份了。所以武好古就随口给周云清编了个力士的身份。
    “周云清?飞燕,他是你哥哥?”
    “正是奴家的哥哥,”周女侠笑着回答道,“他一直跟着武画师在界河做事。”
    “好好好,都坐都坐!”赵佶笑着一直空着的几张椅子,对武好古说,“大郎,可等你好久了,怎地今日才到?”
    “这次是陪东坡先生一起来的,所以就走得慢了。”武好古一边说话,一边就在一张玫瑰椅上大模大样坐了下来。蔡攸和白飞飞也不再唱戏了,蔡攸笑吟吟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也不参与赵佶和武好古说话,而是自顾自看着外面采莲的越女。
    白飞飞则出了亭子,过了一会儿就给武好古和周云清端来了热腾腾的云雾茶和几样颇为精致的小点心。
    赵佶笑着问:“苏东坡怎么样?身体还健朗吗?能为朝廷做事吗?”
    武好古知道赵佶话中有话,苏东坡能不能为朝廷做事的关键是能不能为官家做事……
    “再看看吧,”武好古答道,“总要先把论道的事情解决了。”
    “哦。”赵佶点点头,武好古的回答完全在预料之中。苏东坡又不是蔡京……他要有蔡京一半乖巧,宰相早就当上了!
    “论道的题目已经出好了,”赵佶笑着把四道题目都告诉了武好古,然后看着武好古,笑嘻嘻问:“大郎,你能论得了吗?”
    武好古却轻轻一叹:“那两道孟子的题目是伊川先生出的吧?他是在生事儿啊!”
    “生事儿?”赵佶笑问,“不少人都说伊川先生的学问是伪的,你怎么看?”
    “作伪也是学问啊!”武好古道,“而且颇有可用之处。”
    “是吗?”赵佶笑着,“可是新学的人都说他的学问无用啊?”
    “他这个不是实学,”武好古解释道,“不是用来治国的,而是用来治心的。只是关洛之学的人总喜欢把治国治心混为一谈,所以这天理人欲就有点讨厌了。”
    赵佶皱了皱眉头,“蔡攸,你说说看。”
    蔡京的儿子还在看越女采莲,这几个越女是潘孝庵献入宫中的,就是没有经过调教的江南水乡的少女,青涩到了极点,比起那种风情满满的女人,自是别有风味了。
    “啊,小乙哥……那个,那个……”蔡攸也不知道是装糊涂还是真的迷上了谁?被赵佶一唤,完全不知所谓。
    赵佶笑着,“那些越女随你挑一个就是了,大郎、高俅、周云清,你们也一人一个。”
    “多谢了。”
    “谢了。”
    武好古和高俅见多了这种事情,也不奇怪了,周云清则是完全傻掉了。
    这是什么状况?宫里面的女人啊,一人一个……
    赵佶也不理睬周云清,而是继续问蔡攸,“你怎么看关洛之学的治国和治心之术?”
    “这个啊,”蔡攸笑道,“关洛之学怎么治心我真看不懂,不过他们治国的路子我是懂的,就是封建庄园。井田加府兵就得有封建一方的世家大族,就比如蓝田吕氏和相州韩氏这样的。”
    一旁的刘皇后插了句嘴:“若是全天下到处都是那种能召集起府兵的大族,还要朝廷作甚?”
    这话说的……
    武好古只是苦笑,赵佶见到他的表情便问:“大郎,你觉得怎样?”
    “关洛之学的办法会让大族膨胀,也许会重现东汉的局面,并不是好办法。而新学的办法则是推行不能如初意,还为扰民。其实王荆公早就看到这一点,所以才在推行新法的同时改革科举,以经术造士,想要选出能做事,能行新法如本意的官员。只是这经术亦非实学,造士又是拔苗助长,所以新法推行至今,西贼由在,契丹亦存,朝廷依旧没有多少可用之兵。”
    赵佶感兴趣地问:“你和东坡先生有办法?”
    武好古一笑:“且试试看吧,小乙哥不如去听听论道吧。”
    “好!”赵佶抚掌笑道,“今日且尽性,回去后准备几日,五月初十就在国子监论道!到时候我也去一听究竟!”
    “那我和恩师东坡先生就在国子监恭候大驾了。”
    赵佶拍拍手,笑眯眯地问:“好了,现在莫论俗务了……大郎,你是和飞飞一起还是去挑一个越女?”
    ……
    武好古再回梨花别院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是和白飞飞一起回来的。现在潘巧莲、西门青、杜文玉、奥丽加都不在武好古身边,只有一个罗汉婢跟随着,因此他就把白飞飞带回梨花别院了……
    他到家的时候,苏东坡正在和两个弟子商量五月初十论道的事情。
    这次论道某种程度上说是新旧两党的又一场碰撞,争夺的是道统!这可不是小事儿。道统这事儿,往小了说就是教育主导权,就相当于后世某岛的“课纲问题”。
    如果道统归了苏门实学(实证主义之学简称实学),那苏东坡就算现在当不了宰相,那么将来等到苏门弟子遍天下的时候,他的三个儿子和一群徒子徒孙也能有宣麻拜相的时候。
    所以这个道统是必须要争夺的!
    “老师,”武好古也加入了议论,“我看咱们批新学的重点应该是经术造士……昨天我试探了则个,应该是可以说说的。”
    “批经术造士?”苏东坡的弟子张耒皱眉问,“崇道,不用经术造士,难道还要用诗赋取士吗?”
    “诗赋取士怕还不如经术吧?”晁补之也道,“我看经术取士是对的,只是错在不应该用王安石的经术!”
    武好古听了这话,暗自叹息:看来科举取士已经大入人心了,不是诗赋就是经术,就不想学实学吗?个个都像文天祥诗里面那样“辛苦遭逢起一经”的,最后也不白辛苦啊!说真的,这种教育还不如西周的六艺呢,人家是辛苦遭逢起一弓,还不射死那帮狗鞑子?
    苏东坡看着几个徒弟,然后笑了笑道:“批经术造士正和为师之意,新法是经过先帝允可的,批得太凶怕又犯了忌讳,老夫可不想再去天涯海角了。所以这经不批了,就批那帮歪嘴的和尚吧!”
    神宗皇帝当然好皇帝了!人家是赵佶的亲爹啊,当着赵佶的面批人家的亲爹怎么能行?所以神宗皇帝的经都是好经,错就错在下面那么多无能昏庸的官吏!
    譬如让神宗皇帝气得吐血的灵夏之役为什么打败了?
    那肯定不是神宗皇帝的英明决策不对,神宗那么神奇,怎么会不对?那当然是指挥作战的军官不对了。一个女人都打不过,怎么对得起读过的兵书还有官家授予的阵图?他们这些人要是都有“平庸之君”李世民麾下的那帮名将打仗的本事,十个梁太后也捉到开封府了,大辽国大概也灭掉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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