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将近黄昏的时候,在银州视察了一番的薛嗣昌才抵达了延安府城肤施。
    虽然大战在即,但是延安府城内却显得非常清净。抚司衙门前来往的人流稀稀落落,只有提前一步回家的抚司吏员们脚步匆匆。隔壁的转运衙门更是冷清,只有三两个无精打采的老军扶着长枪在站岗,给暮色下的官衙,平添了一分萧瑟。
    鄜延路是一个安抚使路,并没有独立的转运使司,而是和陕西的另外几个安抚使路合一个陕西转运使司。在鄜延路这边只摆了一个转运判官,就是薛嗣昌。
    风尘仆仆返回延安的薛嗣昌却没有进入自己的衙署,而是去了隔壁的抚司。虽然安抚使和转运使是两个系统,并不互相统辖。但是现在已经是战时,陶节夫在开封府时已经领受了可便宜行事,管勾环庆、永兴、河东、鄜延、朔方五路公事的圣旨,俨然是西北战场东线的主帅了。
    而薛嗣昌这个鄜延路转运判官,也就成了大军后勤的总管。他已经得到了陶节夫的言语,等到官军夏州、宥州、盐州和河间草原得手,他就能晋升为朔方路转运使了!
    从转运判官擢升为运使可是官场上的飞跃啊!如果要熬资历,十年二十年都不一定能熬到——他是荫补的官儿,是没有进士文凭的。有了这么大的一个馅饼,薛嗣昌当然得卖点力气了。
    “文黼回来的好快啊,银州那边怎么样?武崇道还好说话吗?”
    鄜延路都总管王恩也在抚司衙门里,看到薛嗣昌回来,打了招呼后就直入主题了。
    薛嗣昌从抚司的一个仆役手中接过碗温热的茶水,一口喝了,才笑道:“武崇道肯拿出三万石粮食,另外他还肯调一直兵马留守银州城和弥陀洞,这样就能由米脂寨就近供粮了。”
    米脂处于无定河中游和横山东麓,因为拥有一条比较开阔的河谷(无定河谷)地带,所以一直都是横山地区重要的产粮区。在元符元年时被大宋占领后,立即成了鄜延路的屯田之地。河谷之中,都是肥美的良田。如果把一万几千名三直军的步兵摆在米脂附近的银州城和弥陀洞。那么粮食供应就不成问题了。
    而弥陀洞所在的明堂川,以及弥陀洞以北的兔毛川、野屈川一带都是宜耕宜牧之地,拥有大片肥美到让人流口水的草原。本来有不少党项部落在那一带放牧,不过现在都给吓跑了。
    武好古只需要让人多“搞”(可能是买,也可能是抢)点羊羔、牛犊养在那里,到了秋天就有肉吃了。
    另外,御马直的骑士和童贯、高俅二人在去年的战争中都得到了许多良马。其中一部分是没有骟过的种马,现在都养在弥陀洞附近。武好古还花大价钱从府州、麟州请来了养马的好手,专门负责照料这些种马。还按照界河马场的管理办法,给每一匹种马和用来产仔的高大牡马建立了档案。
    所以对武好古而言,弥陀洞也是个必须要留兵把守的所在。
    陶节夫拈着胡子,“肯留一直兵马守弥陀洞和银州城,就说明武崇道没有争功的心思了。”
    王恩点点头,“他还争甚功啊?27岁就已经加了遥郡,40岁前总能到节度使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别出错!”
    北宋的武官有功的时候升得飞快,若是让人捉了把柄也有可能被一撸到底的。
    薛嗣昌这时却皱起眉头,欲言又止。
    陶节夫道:“文黼,有话就说吧。
    “现在人人争着立功,武崇道肯退让总是好的。”薛嗣昌说,“只可惜他麾下的三直精锐发不出威了。”
    “哪儿有三直精锐?”王恩道,“就是一直骑兵是真好……若是能留在西北就好了。”
    “那是天子亲军,”陶节夫淡淡地道,“咱们这里庙小,容不下的。”
    薛嗣昌摇摇头道:“不止一直,武崇道的步兵眼看着也练出来了。”
    “你说那些御龙猛士?”王恩说,“倒是不错,只用处不大了。”
    御龙猛士这样的重步兵好是好,就是太珍贵了。拿来扑城太浪费,用来野战冲锋又没什么机会——这次鄜延、环庆、河东三路的大兵都动起来了。人人争先,都想在这场“灭夏之役”中捞点功劳。真要有野战的机会,哪怕是御龙猛士这样的强龙,也得让着西北的地头蛇。
    “似乎不仅是御龙猛士厉害,”薛嗣昌说,“猛士、内卫两直中还各有10个指挥的长枪手,都是由府兵充任,看着也非常严整。”
    “各有10个指挥的长枪手?”王恩一愣,“整个指挥全是长枪手?”
    “都是长枪手。”
    老军事家王恩摇摇头:“弓弩手呢?刀盾手呢?都没有了?”
    “猛士直和内卫直的编队办法和寻常的官军不一样,不是花队,而是纯队。”薛嗣昌解释道,“而且还是指挥一级的纯队,由长枪手组成的指挥称为步矟指挥,由御龙猛士组成的指挥称为猛士指挥。另外由两个步矟指挥加一个猛士指挥组成一个厢队,五个厢队组成一个直队。其中御龙猛士将同时兼任刀盾手和弓箭手。”
    王恩摇摇头:“那弓箭手岂不是只有三分之一了?”
    薛嗣昌点点头:“而且还没有弩手……估摸着武崇道是为了加快府兵的训练速度才这么编成部队的。”
    宋军现在流行的是花队,也就是以都或队为单位,而且步兵战兵中的弓弩手比例极高,通常超过70%。也就是说作战其实是以射箭为主的。长枪手、刀盾手在宋军中的作用就是保护弓弩手射箭。
    当然了,宋军中的弓弩手都配了直刀,因此是可以参加肉搏的,只是肉搏的能力完全比不上长枪手和刀盾手。
    而武好古的两直步兵因为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训练弓箭手和弩手。干脆就采取了比较省事儿的办法,把配属的府兵训练成长枪手,同时让作战技能高超的猛士兼任刀盾和弓箭手。
    薛嗣昌说:“虽然编队的办法不大合理,但是部队的训练看着还是不错的。仅仅一个多月,就已经有了模样,严整非常,看着像是精锐了。”
    “也就是凑合吧?”王恩还是摇头,“那些扛锄头的府兵没个两三年怎么调教得出来?可他们总共服役五年,谁会花两三年去调教?”
    “怕是用不着两三年……”薛嗣昌摸摸胡子,又瞥了一眼王恩,“武崇道从御前骑士中抽出了二百多个兵学司出身的去当了步矟指挥的军将,所以训练的进度很快。
    另外,武崇道又抽调了一些兵学司出身的骑士加上他自己的幕僚组成了一个军事机宜指挥,用来辅佐自己调度和训练部队。”
    王恩摇摇头,干笑道:“那是他自己不懂,只好用人了。也亏得慕容忘忧那个老儿给他调教了一批人,虽然不能当大将,但是却掌握了一些战阵之术。”
    陶节夫点点头,他也看过慕容忘忧编写的几本兵书,都是讲怎么指挥一队一部之兵,讲怎么训练战士和部队的。都是最实用和最粗浅的方法,其中仿佛就有关于步矟(队)都和步兵指挥(部)的编成及运用。
    不过也就到指挥(部)这一级了,再多的兵该怎么用,慕容忘忧的书上并没有说,而且也没提及大的军略之策。所以慕容忘忧的几本兵书并没有引起太多的重视,陶节夫在章楶那里看过抄本之后也就忘记在了脑后,今天听薛嗣昌一提才记起来。
    薛嗣昌又说:“武崇道还说辟雍学宫和云台学宫里面现在也教慕容忘忧的带兵之法,将来右榜进士科也是要考的,右榜进士可以去做队官带兵。”
    “瞎胡闹!”陶节夫摇了摇头,“右榜进士去当队官?那右榜进士科还有人考吗?”
    “可不是嘛!”王恩也附和道,“队正、都头也不是官啊!充其量就是个杂品武臣。要有官身怎么都得是部将和指挥使吧?”
    宋朝的武官地位低,带兵的武官地位更低,部将和指挥使都不一定由武官充任。队官和都头这个级别,基本上没有带官身的。
    而一个进士,哪怕是武进士,也是堂堂的从九品武官了。到部队里面带兵,起码是个部将或指挥使,多一点都能带上千人了。搁在后世就是个营长了——那都是校级军官!军校刚毕业怎么能干?况且宋朝的武进士根本不能和后世的军校毕业生相比,因为他们根本不懂军事……作为一个中世纪的军官,射箭居然不讲中靶,骑射的时候还得让马站稳了,这不是胡闹嘛?
    陶节夫摆摆手:“且由他闹吧,反正这一次咱们也不指着他的步兵。”
    “对,”王恩道,“只要他的三千骑兵能看住北面的草原和瀚海沙漠,别让西贼绕到咱们身后就行了。”
    三人正说话的时候,一个抚司的吏员跑了进来,拱拱手道:“使相,银州方面遣使来报,说河东路兵马副总管高太尉的大军先头,已经抵达了弥陀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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