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州。
    从广信军而来的定州路新军第一将的传骑飞也似的直入定州城。这些传骑都是一身斥候硬探的打扮,满身臭汗,马身上也是湿漉漉的还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往日里,这等斥候硬探在定州城内可不是什么受人待见的存在。可今儿几位传骑一入城门,就有守候在城门楼内的安抚司的文资机宜迎上去盘问。
    “怎样了?契丹主力到哪里了?”
    “回禀官人,契丹人远拦子马已经到了遂城郊外,封锁了通往边界的所有道路,俺们这些斥候硬探根本靠近不得。”
    “靠近不得?那还养你等何用?”
    那机宜是个汴梁子,乃是安抚使梁子美的族中子弟,国子监学出身,虽然没有考中进士,但是也授了个九品文官,才被爷爷辈的梁子美征辟,当了个书写机宜文字的幕职官。对于军中事务,这位梁大机宜更是一无所知,因此才有此一问。
    那名斥候硬探闻言只是苦笑,冲着梁大机宜抱了下拳,“机宜,军情紧急,劳烦您带小底去帅司通禀吧。”
    “好好,快随我来。”梁大机宜今天就是奉了梁子美的钧命,在定州东门城楼上等候从广信军、安肃军过来通报军情的传骑的。
    定州路安抚使司衙门的公厅之内,安抚使梁子美正和几个幕僚、机宜,还有河北宣抚司派出的军事机宜邓志远,以及定州路兵马都钤辖马勇一起在议论军情。
    昨天傍晚,广信军的釜山村铺和安肃军的长坡口被辽军攻陷的噩耗传到定州城后,原本还有几分镇定的梁子美就慌了神,大晚上不睡觉召集军议。议了一个晚上,也没议出什么结果。今天上午梁大学士小憩了一会儿,吃过午饭又把手忙脚乱的幕僚机宜和邓志远、马勇又唤到了自己的公厅,议论战守。
    去年刚刚从界河骑士学院毕业,出身骑士之家的邓志远(他哥哥邓志勇是西军出身的骑士)和开封禁军出身的老将军马勇倒是达成了一致,在今天中午开始提出的军议中提出了相同的建议。
    北面的捉马口铺、鱼台口铺、安阳口铺守备兵力太薄,必须要尽快加强!
    这三处关隘都在太行山东麓边缘,虽然不是一夫当关的险要,但总是有险可守的。只要有三营兵摆在那里,契丹人纵有数万,也能抵挡一段时间。
    此外,定州城东北的北平县城、北平寨还有望都县城也必须要各派一营兵马把守——有了两三百人的战兵做骨干,就能将百姓中的丁壮组织起来。这样三处城池也能在契丹人的兵锋下坚持一阵子。
    可是梁子美怎么会同意分薄定州城的守军?现在守在定州的定州路第二将总共只有三部九营,如果分出六个营去守捉马口铺、鱼台口铺、安阳口铺、北平县城、北平寨还有望都县城,那么定州的守军就只剩下三营兵了,恐怕800战兵都没有啊!
    邓志远和马勇两人苦苦相劝的时候,就听见公厅外面脚步声错落响起,人还没到,声音已经到了,正是梁子美的心腹机宜,梁大机宜的嗓门儿都带着了一点哭腔:“大学士,大学士,契丹人的远拦子马已经到了遂城郊外了!”
    哗啦一声,梁子美手里的茶碗已经碎在了地上了。这位素有能吏之名的老臣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双眼死死的瞪着自己的侄孙,嘴唇蠕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其实他心里面还是有那么一点侥幸的。辽人不一定想大打,拿下两个军铺不过是向朝廷施压,在谈判桌上取得筹码的手段。可是现在,辽人的远拦子马都突入到广信军治所遂城郊外了!
    梁子美扭头看着邓志远和马勇。
    马老将军问:“你出城的时候没有和辽人的远拦子马交手?”
    “未曾交手。”那斥候硬探道,“小底出城的时候辽人的远拦子马刚到城北,因此没有遇上。若是再晚片刻,小底多半来不了定州城了。”
    今年不过二十多岁,皮肤晒得黝黑,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精悍气息的邓志远对梁子美道:“大学士,契丹骑兵众多,虽不善阵战,但是却善于野外游击,若是要封锁遂城四下,咱们恐怕暂时得不到广信军方面的消息了。不过契丹军并不善于攻城,遂城有咱们一将精兵,当可保无虞。”
    守在遂城的是定州路兵马总管冯彦亲自掌控的定州路第一将,算上冯彦身边的效用士,足足有3000战兵。出城野战是不可能的,但是守个军城还是小菜一碟。倒也不是辽人一定没有办法打下遂城,而是不值得为了个军城拿出几千条性命去填。
    马勇则道:“广信军和定州间还有一个保州,第二将的兵马已经入城,也不会被轻易攻拔的。若辽人真的发兵攻打广信军、安肃军和保州,倒是一件好事儿。”
    “如果他们不打广信军、安肃军和保州,而是直扑定州而来呢?”梁子美追问。
    “不大可能。”邓志远道,“自广信军到此有二百多里,契丹人怎么敢留着三座大城不管,孤军深入定州呢?再说了,高阳关路的两将援兵正在赶来……”
    “哼!”听到高阳关路的援兵,梁子美的气儿就不打一处来。
    高阳关路的两个将能有多少战兵?加一块儿能有5000就烧高香了。而且也没多少战斗力,根本不能和沧州骑士相比。武好古把沧州铁骑捏在手中,又移牒高阳关路,让他们出动两将步兵救援定州路,根本就是在推卸责任!
    “步军只能守城,不能野战,高阳关路的两将步军根本不是辽人的对手!”梁子美咬牙切齿道,“老夫要的是沧州的两将铁骑!”
    邓志远沉默不语。
    宣抚司直辖的两将铁骑可是武好古的老本,怎么可能派给定州路使用?而且定州路有谁能玩转这两将铁骑?让冯彦、马勇这两个糊弄事儿的老将去指挥?那不是白白糟蹋了那6000具装吗?把他们糟蹋完了,这场宋辽大战也就打不下去了。到时候武好古还不得被发配到海州去养老?
    梁子美见邓志远不言语,就对自己的侄孙道:“给老夫起草奏章,老夫要请天子下诏,调集沧州骑兵入援定州路,与北虏决一死战!”
    邓志远吸了口气,望着怒气冲冲的梁子美也不敢再言语了。他虽然是宣抚司派到定州路的,可毕竟只有从九品的武官官身,梁子美这样的阃臣,杀他犹如杀一狗啊!
    定州路的都钤辖马勇却忍不住道:“大学士,北路三口兵力太薄了……若是北虏出动汉军翻越山岭而来,三口险要必失!”
    “汉军有何惧哉?”梁子美哼哼了一声,“传老夫的将令给来援的两将高阳关路新军,叫他们沿南易水向北平县开进!
    若是辽国的汉军真的敢来,老夫就亲率三将新军,和他们决一死战!”
    听他这么一说,马勇也不言语了。
    梁子美的心思,马老将军还是明白的……和契丹决一死战是梦话,他无非就是想把高阳关路开来的两个将也调入定州城。这样定州城内就有了七八千战兵,应该可保无虞了。
    ……
    “宣帅,您看那边。”
    “好大的烟啊!哪里着火了?”
    “应该是马家堡起火。”
    “马家堡?耶律延禧不是驻跸马家堡吗?”
    “应该是弃城而走了……”
    “什么!?这就跑了?不过受点小挫折,怎么就害怕了?”
    界河商市北城的北开门城楼上,武好古看着北面马家堡城上来的烟柱,听着赵钟哥的分析,顿时就有点急眼了。
    胜败兵家常事啊,怎么能受点挫折就要跑路?如此无能胆怯,如何肩负大辽万里江山……不对!耶律延禧这货不就是个亡国之君吗?难道真的胆怯如鸡,小败之后就要逃回析津府城了?
    “宣帅,三日前咱们砍了差不多600个甲首,还生俘200余人,缴获战马700余匹,铠甲500多领……耶律延禧所受的可不是小挫折了!”
    武好古听赵钟哥那么一说,也有点后悔了……早知道就不让马政出击了!这货下手没个轻重,半个时辰杀了人家那么多人,把耶律延禧都吓跑了!
    这去库存的事情可怎么办?这可是顶顶要紧的大事儿。
    “宣帅,要不咱们发兵夺下马家堡吧。”赵钟哥道,“马家堡现在是武清县南部的中心,周遭有几百个燕地豪强的庄园。如果咱们进兵马家堡,进逼武清县城,就能让这些燕地豪强臣服了。”
    定居在马家堡周遭的燕地豪强都是马植和张觉招募来的,本来就想让他们充当反辽的骨干。所以并没有多少大族子弟,都是小门小户出身的壮士。其中一部分被马植带去了中京道作为自己的厅直武士,大部分还在武清县南部定居。
    “也好!”武好古想了想,“钟哥儿,让总军机房准备个作战和压服南武清豪强的方案吧……明日就向马家堡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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