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确实挺鸡贼,他自己不声不响就完成了煤矿专营这件大事。
    还一不小心,成立了世上规模最大的印刷厂。
    南北讲武堂、松江讲文院、北洋等地的教材,都由万历书局印刷出版;如今他又前脚制定出科举考试加入《疫典》的规矩,后脚便大权独揽地完成这套书的印刷。
    “与民争利?朕跟哪个民争利了,矿工薪水、车夫脚钱朕都发了,各地煤价因路途不同有高有低,但总体比朕转封三藩前便宜三成,说与民争利的回家把朕的报告好好看一看,等你们出宫门就印刷好了。”
    “什么,万历书局?万历书局你们更说不得了,那《疫典》五卷印刷出版总价五钱银,天下统一价,送的越远朕越赔钱,全靠着京运返程顺道捎带,天底下就没人嫌贵,朕就没指望书局赚钱。”
    万历在朝堂上算是纵横捭阖,对这名数据帝来说,没有任何人能在斗嘴中胜过他的数据,别人说与民争利,他就把前年、去年、今年三年煤价摆出来,一目了然地发出一波降维打击。
    过去朝廷争论是抓住道德高地一抓一个准,如今单就让民获利这一点,万历就已经把自己拔高到在道德高地上满地拉屎的水平,天下无敌。
    毕竟说实话,做买卖的商贾,就没人像他一样诚心实意奔着不赚钱去的。
    不赚钱谁做买卖啊?
    只有他,不赔太多钱就行。
    人与人不同的出发点让皇帝感到困惑,瘟疫也过去了,就又跳出让他烦闷的紫禁城,去清华园玩去了,在那,他见到了管理铁厂的徐光启。
    徐光启是刚从彰德府的武安县回来,在那给万历一口气开了十四家铁厂,没办法那地儿铁矿多,同样也遇到了陈沐在亚洲遇到的难题——铁炉和匠人不愿奔着最大生产效率去干活,大家都认为有违天时,不利于可持续发展。
    好就好在这边的背后是小皇帝,他说话比陈沐在亚洲说话好使一点儿。
    “事情解决了?”
    “解决了,到底咱用的不是徭役,都给开了工钱的,该祭拜窑神就祭拜窑神,陛下的诏令发下去,工匠们也就明白了。”徐光启深深地吸了口气,大有不负重托之感,道:“如今已走上正轨,十四家铁厂有九处因矿山所处位置不利铸造,需将矿石运出山来,臣在余下五处铁厂选了一个最合地利的位置兴建铸铁局,每年六成铁料用于铸轨,余者加工铁锭输送北洋——都在臣的报告里。”
    “除此之外探矿匠人还在真保镇、顺天府、万全都司探矿,北直隶一带真是福地啊。”
    万历背着手儿摇头晃脑:“怎么说,你给朕详细报报。”
    “塞北长城内外万全一带,铁、金、萤石、石灰石、石英甚多;顺天与真保镇,土粉、滑石、云母、石英、石灰石与铁矿;至于南边的顺德府、广平府一带,铁矿许多;广平府与西边的彰德府,铁矿煤矿,应有尽有。”
    “这些从南到北的矿石,北洋都能加工,唯独运力跟不上,北直一带地势平坦、水网交错纵横,得架桥,架桥修铁路。”
    徐光启说到这的时候极为认真,他从怀里掏出一份舆图交给皇帝,用手在上面比着画了个井字,道:“臣建议陛下围着北京,修这样四条井字铁路。”
    万历看着舆图,抬手比划着北京东边道:“这条路已经有了,就是说朕还得再修三条路?都修了这么多矿,北洋能吃得消?”
    “能。”
    “北洋有天下首屈一指的军器局,最好的匠人都去那,既守河口也守海口,南洋也在因蒸汽船甲板向北洋采购,至少铁矿能吃得下。”
    徐光启说的甲板不是船甲板,是蒸汽船在木船壳外铆接覆挂的钢甲板。
    蒸汽船短途比寻常帆船快一点但有限,而吃煤炭的特性又让它快这点的航速优势显得不那么明显,但他对环境影响低,甭管风它往哪儿吹,蒸汽船都能跑得起来,这让它在长途航行中有很大优势。
    但它更脆弱,需要更厚的船壳。
    一般来说,帆船被火炮把水线上厚厚的船壳打穿问题不大,但这对蒸汽船来说就是致命的,不论气管还是锅炉,只要被炮弹击中,趴窝是小事,船舱里不能待人才是大事。
    更好的保护就需要更厚的船壳,而蒸汽船盛着两台甚至四台最大型号的火德星君,载重能力就比帆船小很多,要谋求更好的防护能力,就得用钢板——当然铁沉得多,但一定厚度的木壳与一定厚度的铁壳复合,对炮弹防护能力比更厚的木壳更优秀。
    尤其铁壳对火箭、开花弹的防护能力极佳,就是那种事先裁剪出不同引线长度点着了塞进炮口里轰出去再炸一次的开花弹。
    南讲武堂的研究们闲着无聊,拿大型神威机关箭对木船试过,尖铁头的火箭只要运气好能扎到帆船上,对船材有一定杀伤力;而点燃的开花弹轰过去嵌在船壳里,破坏力只能用恐怖来形容。
    所以新建的蒸汽船往往会选择这种防护方式。
    “朕知道了,回头找阁臣与工部尚书议一议,瘟疫刚过去,朕的手头有点紧。”
    万历这话说的深沉,其实就是一场瘟疫让他把零花钱都花完了。
    他跟陈沐学的很好,像陈沐在南洋那会,初设南洋军府的收入被分作几份,有鼓励教育的、有鼓励科技发展的、有给皇帝攒的、有交给朝廷的、还有留着赈灾的。
    万历的钱也是这样,自己都悄悄给钱留好了去处,而且是一个开支留好几份,比方说赈灾的,他就留了五份,其中三份是去年留存,另外两份每份五万两,用于在朝廷之外赈济灾民。
    而今年的瘟疫不算赈灾,万历以前没有遇到这种事的经验,所以赏赐给医生、赈济给百姓的钱,他用的是自己的零花钱。
    他这段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到底要不要从留下的其他钱里各取一点点,来赈济一下自己。
    毕竟这一年才刚起头,他就已经把零花钱都花干净了。
    “唉,这万历十一年,朕不好过呀,干嘛能再来点儿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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